顾承渊｜壹 我就是顾池鱼

　　凌天山玄清峰后峰。

　　穿过被如雾月光笼罩的竹林，只见悬崖边一片剑光，清冷之意，甚于月色。

　　顾承渊练完《摇光剑诀》的最后一式，将灵剑霜降收回鞘中，缓缓地呼了口气。

　　“顾师兄，七长老召你去议事堂。掌门和各位长老都在那里等你。”

　　迟渺的声音比本人更快地到达顾承渊的感知范围，他低头笑了笑，转身向雾隐峰去，身上穿着的雪白道服随风在月下显出银线绣成的云纹。

　　这道召令比他预计来得还要再晚一些。

　　凡修道者，总归是朝着“飞升成仙”的目标去的，但达成者总是寥寥无几，何况九州大陆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谁突破大乘，渡劫成仙的消息了。

　　正因如此，五十年前凌天山顾池鱼的失踪才会更加令人叹惋。

　　这顾池鱼，本是凌天山七长老、玄清峰峰主无妄自远游归来的路上偶然救下的无名少年。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原本不为人知的少年自开始修行之后，就不断以令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打破着人们对于修道一途的认知。

　　未经练气，七天筑基，一年之后，十五岁的顾池鱼已是九州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金丹真人。二十五岁时，化神境的顾池鱼便已经得到了“莫予真君”的称呼。

　　顾池鱼修行的第三十年，天雷降。

　　作为凌天山有史以来最为人瞩目的真传弟子，在同辈修道者还在四处历练冒险，找寻机缘的时候，顾池鱼渡劫飞升了。

　　但，劫雷止，天门现，本该踏过天门为仙的顾池鱼再无半分气息可寻。

　　没有人知道登上天梯之后，顾池鱼经历了什么，但沸沸扬扬闹几年之后，人们最终确认：顾池鱼是真的死了——至少是真的失踪了。天地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与他建立起联系。

　　于是，再谈起这位为人如明月清风般纯粹的天才时，人们只会说：

　　“虽然……但，可惜。”

　　……

　　可惜吗？倒也不见得。

　　顾承渊抬头看向雾隐峰星空下的议事堂，与五十年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

　　“这个事还是得你来。”

　　议事堂中，凌天山为数不多的几位长老正凑在一起商议着什么，言语中一阵你推我让，好像都不是很情愿担下即将面临的事情。

　　最终被众人一致推举出来将要面对那个名为顾承渊的，是顾池鱼尚在玄清峰时收下的真传弟子沈修羽。

　　原本已经归隐山林的前任峰主、顾池鱼的师父无妄在顾池鱼失踪后没多久怀着遗憾溘然长逝，玄清峰的传承自然就落到了沈修羽一人身上，彼时沈修羽甚至未及元婴。但终究是在修道界哗然中担起了凌天山七长老的位置。

　　而几日前，将那位初入修道界便惊动众人的顾承渊收入门下的，正是沈修羽。

　　再加上议事堂中，沈修羽的年纪辈分都是最小的，在座其他人都是他的师叔祖师伯祖，在这种压迫……啊不推选下，“问询顾承渊”这样的难题，自然就非他莫属。

　　“可他如果真的是……”沈修羽不由得面露难色。

　　“没事！”众长老纷纷拍胸脯做保证，“万事有我们在，就算他确实是顾池鱼，终究也是我们凌天山的弟子。”

　　顾池鱼？

　　是的，顾池鱼。

　　凌天山每十年都会举行山门大选，凡是有修行天赋、达到修行年龄的人都可以前来参加大选。

　　大选中设置层层关卡，考量的是参选者的天赋心性，在大选中获得的不同分数将会决定他们的去留。

　　优异者可进入外门，卓越者可进入内门，而夺魁者则有有机会成为凌天山几位长老的真传弟子，接受他们的教导传承。

　　今年的大比中，一鸣惊人夺得桂冠的，正是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顾承渊。

　　只是，直到顾承渊通过层层关卡，以第一名的身份站到议事堂众人面前时，这些个未曾关注大选的长老们才惊觉——

　　前任七长老无妄领顾池鱼上山时，他也不过只有十四岁。

　　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顾承渊，长得一摸一样。

　　未等掌门白槿开口，玄清峰峰主沈修羽已经激动起身，将这位天资卓绝的少年确认为自己的第一位真传弟子。

　　只不过他很奇怪——最令人艳羡的天灵根、绝佳的天赋，以及少有能契合剑道的剑修——自青蔓之后，白槿掌门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吗？现在怎么沉默不语？

　　而彼时彼刻，即便是万年面瘫的白槿也不由得微微失色。

　　玄清峰出来的人似乎总会做出令人叹息的奇怪操作。

　　顾承渊在另一位真传弟子左沉的引领下前往玄清峰后，连常年不问世事的四长老卓遇都不由得问道：

　　“你不觉得他跟池鱼过于相像了吗？”

　　要知道，顾池鱼不知从何处领来沈修羽时，也不过十六岁有余，沈修羽总不会不记得他那时的模样吧？！

　　彼时沈修羽端起茶杯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九州这么大，长相相似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稀奇！很稀奇！而且无论天赋心性、行为举止，这顾承渊活脱脱就是当年的顾池鱼再现，你到底是怎么觉得很平常的啊？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得，那就等他自己发现好了。

　　沈修羽在凌天山是出了名的随意自在，他在弟子中的人缘是相当不错的，就是行为总有些不靠谱，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与苏逸之学来的。

　　总之，七日之后，连个突破过程都没有的顾承渊已然筑基，而从未在他口中听到一声“师父”的沈修羽，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

　　这位天才少年已经开始自己去悬崖边练习摇光剑诀了。

　　《摇光剑诀》是玄清峰的基础剑谱，即使是外门弟子也有机会修习，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沈修羽可还什么都没教呢！

　　总不能真是生而知之吧？

　　回想起当日神色各异的长老们的欲言又止，沈修羽终于想起去找白槿，得到了一声叹息。

　　而后，便是今夜突如其来的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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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

　　随着一声轻咳，几位长老坐回自己的位置，摆出——或者至少试图摆出德高望重的姿态。

　　不多久，门口烛火倏忽一晃，顾承渊推门进来，而负责传话的内门弟子迟渺自觉地关上了门。

　　顾承渊躬身行礼道：“弟子顾承渊，见过掌门，见过各位……长老。”

　　堂中少年面容清秀俊逸，浅瞳温润，再配上真传弟子的制服，恍惚间似乎真的又是顾池鱼站在他们眼前。

　　烛火明亮的屋内一时静寂，列坐两旁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白槿轻轻咳了一声，这才听到沈修羽开口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承渊，今日找你来就是想问问——”

　　未等他问完，顾承渊坦然道：“是。”

　　四下寂静。

　　“我是说……”

　　“嗯。”顾承渊点点头，“我就是顾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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