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玲珑美意都予你（上）

【一】

        日本的地震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正在百货店挑选商品的许知微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迅速拉到了停在固定位置的避震车上。

        这只是小地震，所以空荡荡的车厢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寂静的车厢里，身侧的男人颤抖的厉害，但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一点不放松，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惊恐至极。

        许知微并不喜欢和陌生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尝试挣脱，无果后便用日语勒令他放手，男人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急忙松开她，鞠躬道歉。

        “这种小地震在日本很常见，你不必惊慌。”许知微用日语说道，顺便把手机里即时新闻划出来给他看。

        新闻显示是43级小地震，男人再次鞠躬道歉。许知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猜想他应该不是当地人，只是过来东京旅游的游客。她不再为难什么，毕竟这种情况下，对方也是考虑她的安危，她略略低头，与他错开身，随即走出了车厢。

        两人背道而驰，走了没几步，许知微鬼使神差的回头，那人正匆匆穿过马路。脚步飘忽、心不在焉，险些撞到旁边的人。她摇头叹了一口气后，转身走进百货店。

        许知微再次见到那人，是在两个月之后的聚会上。和第一次见他不同，此时的他笑意岑岑，看不到半分恍惚的样子。许知微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去看，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后，心下感叹这两次见面的反差之大。

        “那是金融系的师哥赵云深，怎么你有兴趣？”宋思思嘴里咬着蛋糕，空闲的左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肩。

        许知微没理会宋思思的胡言乱语，兀自陷入沉思。此时的赵云深，和之前她看到的那个大相径庭，她心里的好奇一瞬间就被勾了起来。

        接连问了宋思思几个关于赵云深的问题之后，得到的都是模糊的答案，许知微没了耐性，索性放弃，打算找机会亲自上前搭话。

        然而赵云深明显是个红人，身边的人一波换过一波，总是不得空闲。等到聚会快结束，他身边才冷清下来。

        “你好，我是许知微。”许知微冲他微微点头致意，她没有错过赵云深眼底闪过的迷茫，蓦然地，她心里生出了一丝不痛快，嘴里的话也脱口而出，“避震车。”

        赵云深眼底的迷茫散去，而后粲然一笑。许知微觉得自己的心跟着颤了几颤。

        “那天实在抱歉。”赵云深始终面带微笑，“国内鲜少发生地质灾害，我刚来日本没多久，有些不适应。”

        许知微了然点头。随即两人之间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赵云深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和许知微说了几番感谢的话之后便转身离开。

        这时的赵云深说话做事都挑不出一点儿错，然而许知微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回去路上她和赵思思说了自己的猜测后，立即引来赵思思的白眼。“我说你一个学社会学的，关注大数据才是要紧，对着单一样本瞎分析什么呢？”

        “我好奇心一直很重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许知微冲她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当初就是因为好奇心重，所以她才在选专业时选择了社会学。而且，她对于赵云深的反差，内心真的有莫大的好奇。

        “要不你直接去问他本人吧。”宋思思见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模样，决定帮忙：“我明天就给你搞到他的微信。”

        许知微略略思考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下来。能亲自接触，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二】

        输入宋思思弄来的微信号时，许知微内心莫名的紧张，备注了自己的名字后，她点下发送键。赵云深的朋友圈并不设防，但除了一首音乐分享外，再无其他过多动态。

        “《再见二丁目》？”许知微呢喃，手指点下后，音乐自动开始播放。音乐如水般流进她的耳朵。

        等许知微已经能略略哼唱那首歌的时候，赵云深终于同意了她的好友请求。她对着手机琢磨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便极其普通发了一句‘你好’。

        若她直接表明来意，赵云深肯定会吓得立马删除好友，许知微想了想，还是慢慢接近为好。

        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许知微才等来赵云深姗姗来迟的回复，与之相随的，还有他的解释：抱歉，在做实验。

        许知微表示不在意，互发晚安之后，她放下手机，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歌单里单曲循环的仍旧是那首《再见二丁目》，间奏小提琴声响的时候，她鼻头蓦然一酸。

        和不熟的人聊天着实是一个困难的事情，再加上许知微这两天忙着预习和整理书单，故微信列表里静静躺着的赵云深的小窗，再也没有被许知微打开过。

        周六按照导航到了二丁目后，许知微撇嘴，满心的欢喜都成了失望。和她想象中种满樱花树的文艺街道完全不一样，这是以日本最普通的那种酒吧街，毫无特色。街上的招牌被霓虹灯装饰着，下了班的白领们拥簇着走进不同的酒吧，街上散发着浓浓的市井气息。

        “小姐，你好。”

        许知微回头，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黄头发男人用日语问道。日本向来是一个恪守距离的国家，根本不会贸然搭话，这是她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她接过男人递出来的卡片，仔细查看。

        看过之后方才明白男人的意图，这人是个中介，帮酒吧招卖酒小姐。她抬头，正要开口拒绝，却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开口。

        “抱歉，不需要。”赵云深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许知微抬头，有些迷茫的看着他的下巴。

        两人随处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赵云深买了饮料给她。

        “下次碰上这种事情要直接拒绝，不然你们会有没完没了的对话。”赵云深偏过头对她说。

        许知微点头，给他道谢。不远处有街头艺人正在演唱一些古老的日本民谣，舒缓的音乐和人群之中传出来的喧闹声一齐闯入她的耳朵，她闭上眼，忽然觉得这样的二丁目也不错。

        一曲结束，许知微睁开眼，偏过头问：“你来这儿是因为《再见二丁目》吗？”

        这问题其实有些涉及隐私了，好在赵云深本人并不在意，他从善如流的点头，隔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是，我周末会来这里坐坐。在这儿再听那首歌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不会觉得很失望吗？”许知微转头，盯着他的眼睛。

        赵云深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她：“还好。来过了，看过了，以后再听歌，脑子里就有画面了。”

        许知微手中的饮料已经开始化冰，外壁上是一层密密匝匝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手心，她心念一动，脑中顿时生出一个想法。

        调试好话筒后，她心中腾起一丝紧张，有些生涩的歌声从唇齿间流出。

        “满街脚步，突然停了。满天柏树，突然没有动摇……”许知微原本涩涩的声音在唱过几句之后变得流畅起来，她盯着赵云深的方向，歌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便起身走过来了。许知微冲他粲然一笑。后半段街头艺人也理顺了旋律，用手中的吉他恰到好处给她伴奏。

        许知微唱到‘岁月长，衣裳薄’的时候，她瞥见赵云深别过了脸。唱完和街头艺人道了谢，她面带笑意的走到赵云深面前。

        “谢谢你。”赵云深哑着声音说。

        许知微指了指刚才放饮料的长凳，说道：“饮料费。赵云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饮料瓶已经消失不见，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的轻笑出声。

        东京的晚上的地铁不似白日般热闹，偌大的车厢只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人。坐下后，许知微盯着对面玻璃上赵云深的倒影，出神。

        似乎每次见到赵云深，他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许知微感觉自己在做一幅叫‘赵云深’拼图，她要把每一面碎片慢慢得都拼凑起来，才能逐渐看到一个完整的他

        【三】

        自那天之后，她逐渐和赵云深熟识起来。越相处她就发现自己的许多爱好都和赵云深一致，再加之赵云深刚来日本，人生地不熟，她自然也就包揽了给他‘介绍风土人情’这一任务。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许知微麻烦赵云深更多一些。

        她的专业必须选择统计这一科目，而她的数学自小到大一直都学得挠心挠肺、异常痛苦，得知赵云深学过这课之后，她立马把自己不会的知识点发给他求解。

        偶尔两人会一起去学校里的咖啡店学习，但最近赵云深要做一次课题小结，变得异常的忙碌，两人也只是在微信上聊天。

        图片发出去没多久，便收到了赵云深时常十五秒的语音。许知微瞥一眼客厅正在看电视的宋思思，找出常年不用的耳机插上。

        “我现在有点儿忙。你这两天把所有不会的全部勾画下来，周六下午你来学校里的咖啡厅，我给你一个个讲……”

        尝试性在微博输入赵云深的名字，却没成想真的让她找到了他的微博账户。刷完全部内容后，她合上手机坐了一会儿。他的微博几乎全是情侣之间要做的事情，兀自想了一会儿之后，许知微还是忍不住去找和他同级的学长询问赵云深是否有女朋友。

        然而那位学长两天都没回，周六下午，许知微不再抱有希望，决定先去咖啡店找赵云深问题目。

        赵云深明显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怀里还抱着一沓数据资料。他坐下时，许知微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气，毕竟已经是深冬天气。

        讲了几个知识点后，许知微看着他眼下乌青，面不改色的说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其实还有七八个数据公式她没懂。

        “你春节回国吗？”许知微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内心忐忑的问。若是有女朋友，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天假期的吧。

        赵云深埋头做数据，头也不抬的摇头否认。许知微一瞬间心里莫名欣喜，差点掀翻了手中的咖啡，手背上被溅出来的零星咖啡瞬间烫出了红点子。她的惊呼让赵云深抬头，来不及作他想，连忙对着她的手背吹气。

        他一凑近，许知微周身被他的气息所环绕，她脸上染上几抹绯色。过了一会儿，赵云深重新埋头处理数据，许知微细若蚊呐的对着他说了句‘谢谢’。

        “春假你回国吗？”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深已经合上电脑，抬起头问她。许知微反应了一会儿，而后摇头。她爸妈都已经移民过来东京，完全没有回国的理由。

        “那春节一起来老乡会吧，听人说好像要租一个民宿玩。”赵云深继而说道。

        在赵云深的注视下，她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

        等到窗外的雪下得小些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咖啡厅。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突然玩心大起，蹲下抓起一把雪用力揉成团，瞄准赵云深的后背打了出去。

        赵云深回头便看见她嘴角狡黠的笑，他内心蓦地一颤，随即内心似乎有柔软化开，他笑着回击她。

        东京每年都会下雪，然而却是第一次有人陪着她玩雪。

        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赵云深喘着气投降，许知微笑开了怀。

        “作为惩罚，你得请我吃晚饭！”许知微脸红扑扑的，像一个苹果，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笑过跑过了。

        “没问题！”赵云深将自己的围巾取下，系在她脖子上，顺手掸去她头上的雪花。

        许知微感受着围巾上属于他的气息，原本因为热而发烫的脸更红了几分。她忽然庆幸冬日棉服够厚，不然她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一定会让他窥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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