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来天成（下）

【四】

        赵柾年已经好几天没找她说话了，平时上课也是见了她就躲远，闷在刻瓷室的时候，他也不会像之前一样突然推门出现，塞给她一杯甜甜的奶茶……

        胡湘湘有些内疚，那天她话说的太重，而赵柾年，又是一个完完全全无辜的人。对了，那天他还特意带她去看荷花来着……胡湘湘心里的内疚就像滚雪球一样越堆越多，但看着对方完全不理她的模样，她又实在不敢去道歉。

        正想着，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刻刀划破手指，血珠一股脑儿的冒出来。手忙脚乱的包扎好之后，她回头正好看见窗外正和瓷馆负责人张老师说话的赵柾年，他背着包，和张老师说说笑笑，末了张老师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会明天不来了吧？这个念头想起的一瞬间，她已经拔腿追了出去。

        “你想和我道歉？”赵柾年回头说。

        胡湘湘为了追他跑得气喘吁吁的，但此刻还是忙不送地点头。

        “这样吧，你请我去游乐园玩，我就原谅你。”赵柾年没多问那天的原因，径自提了一个让胡湘湘摸不着头脑的条件。

        “现在？”胡湘湘看了眼已经暗淡下来的天色。

        赵柾年嘴边挂着自信的笑，拉着胡湘湘跳上了出租车。

        站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园门口，胡湘湘偏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赵柾年。他总能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请客请客！”赵柾年推搡着她朝售票处走，一系列动作流畅得胡湘湘都以为他早就等着她开口坑一笔了。

        夜场的游乐园只有几个设施营业，两人挑了勉强人少些的摩天轮，跟着长队慢腾腾地朝前。

        赵柾年说去买水，回来时除了两瓶水还有一盒创可贴。

        “手伸出来。”赵柾年也没管她的回答，抬起她受伤的手开始贴创可贴，他一早就发现她的伤口了。“反正你的性格我是看透了，和你多说不如直接做。”

        胡湘湘正要开口辩驳，但却被他一把推进了摩天轮。

        随着摩天轮慢慢腾起，胡湘湘心里微微有些发慌。她是恐高的，但今天毕竟是为了给赵柾年道歉，她不想扫兴。

        “为什么突然过来刻瓷馆？”赵柾年坐在他的对面，“我记得现在是准备考研的暑假。”

        黑暗里，胡湘湘面色一僵，随即她淡淡地回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些日子。”

        “所以那天你是因为考研很烦？”赵柾年问这话时有些小心翼翼，但胡湘湘却觉得他有些可爱。

        果然赵柾年不可能一句话不问就原谅她，原来在这儿等着的。点头承认之后，她听见赵柾年轻轻说：“那就原谅你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心间莫名松了一口气，嘴角也不自觉地露出浅笑。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比想象中在乎赵柾年。

        解释开了之后，赵柾年又开启了话痨模式，但胡湘湘已经没什么心思回应了，她的心随着摩天轮一起，高高悬起。下坠的时候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死死捏着护栏，手指关节处泛着白。

        “怕高，为什么不说？”赵柾年不知何时在她的侧后，伸手挡在她的眼前，一手扶住她的手臂。可能是胡湘湘的错觉，在他低不可闻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丝怒气。

        “我得拿出赔礼道歉的诚意！”设备的一个小卡壳，胡湘湘吓得失了语，她回身回抱住赵柾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整个身体打着颤儿。

        胡湘湘紧紧抱着他的腰，他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虽然知道胡湘湘是无心之举，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脸。回过神后，他一手虚抱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以后不要这样了。”赵柾年着急忙慌地走出来，轻声训斥道。

        胡湘湘正想回应，排队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走进来，她只好放弃。

        晚上的游乐园比她想象的要热门，超过十米长的队伍让两人都心生退意，赵柾年提出在园区里随便走走，胡湘湘立马点头同意。

        “你想好填哪儿的学校了吗？”胡湘湘随口问。

        赵柾年摇头，语气中比平时多了几份茫然，“我不知道，成绩还没出来。”

        胡湘湘平时也算是半个话题终结者，但此时的赵柾年情绪低落，她只好做出知心大姐姐的样子，说道：“别怕，肯定分超高。到时那你填学校可以来找我，我还是吃过填志愿这碗猪肉的！”她说完还努力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被赵柾年毫不留情地当场揭穿。

        “可惜是四年前吃的。”

        这家伙居然暗戳戳说她老？果然她就不该起同情这个话痨，胡湘湘愤愤然扬长而去。看着她的背影，赵柾年自言自语地笑着补充说：“但我真的有被安慰到。”

        胡湘湘当然没听见，她走得老远，发现赵柾年没跟上来，又气急败坏地大喊他的名字，赵柾年听见后嘴角弧度更深。

        夜晚的游乐园灯火通明，可赵柾年一抬眼，便是一身素色的胡湘湘。

        【五】

        “这周六你真的不和我去看烟火吗？”赵柾年放下刻刀，一脸期待的看着低头认真刻画的胡湘湘。

        胡湘湘专心于手上动作，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他。

        赵柾年没再多问，空气中重新变得寂静，偶尔只听见刻刀划过的声音。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胡湘湘才恍然回神，她打开灯，不经意间瞥见另一个角落里的赵柾年，她抿抿嘴，差点就要说出想和他去看烟火的话，但又很快冷静下来，说出的话又变成了别的。

        “我那天要去瓷厂陪爷爷进货。”

        赵柾年没吭声，良久之后，他才背对着她点点头。胡湘湘松一口气，回到桌上继续刻画。

        赣城远近闻名的烟火会，各地的人都会奔赴过来，包括林瑜。人山人海里，相遇渺茫，但她还是怕，因为伤心的只有她自己。

        周六赵柾年没来上课，刻瓷室里没了赵柾年的叽叽喳喳，胡湘湘却觉得有些不适应了，被自己无意识流露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之后，她在内心暗骂赵柾年对她的“荼毒之深”。

        “湘湘，走吧。”爷爷在院门口喊她，她连忙收拾东西。

        瓷厂里，宋爷爷和人说话，胡湘湘漫无目的的在陈列栏边瞎逛。挑了一圈之后，她取下一个盘子。

        回去的路上她捧着刚才跳的盘子，越看越觉得适合赵柾年。红色的竹叶散落在一侧，一边则是干干净净的白，这个盘子的风格就和赵柾年给她的感觉差不多，热烈而纯粹。

        “湘湘真的不去看烟火会吗？你好像从来没去过。”宋爷爷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胡湘湘抿着唇，没说话。宋爷爷也不催，耐心等着她开口。

        “爷爷，我不知道。”胡湘湘严重迷茫，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讨厌的一个人去了。”

        宋爷爷有些心疼的拍拍她，说：“讨厌的人在地上，漂亮的烟花可是在天上。”

        胡湘湘最终还是去了烟火会，赶在天色彻底暗淡下来之前。

        她这次突然回来，爷爷一直没多深究原因，或许爷爷知道她有心事，想借着那话暗示她目光要更加开阔。

        “湘湘！”

        胡湘湘茫然的抬头，看见马路对面手舞足蹈的赵柾年，她心里一软，唇边也不自觉地染了笑，嘴上却轻声抱怨他“行为夸张”。

        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之后，胡湘湘拒绝掉赵柾年想要和她一起的要求，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远。

        胡湘湘一走远，赵柾年周围的同学就对赵柾年开始挤眉弄眼，“赵柾年，可以嘛，和姐姐认识没多久，就对人家姐姐芳心暗许了！”

        “别胡说！”厉声否定之后，赵柾年走进旁边的超市。徒留身后一干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否定哪一句。

        【六】

        天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头顶开始绽放出烟花。各色的烟花让胡湘湘心中积聚已久的郁闷一扫而空，唇边自然地露出微笑，内心暗自庆幸听了爷爷的劝说。

        眼瞅见附近的观景台有空位，她迅速跑了上去。

        头顶烟火盛开的一瞬，胡湘湘几乎没什么困难的就看见了林瑜……以及他身侧的女友。即使隔的很远，胡湘湘也能想象出两人脸上幸福的表情。

        “难过什么啊，胡湘湘，这不正在你的意料之中吗？”她揉揉干涩的眼睛，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即使心里一遍遍说着无所谓，但脚却不自觉的朝两人的位置走去。

        “赵柾年，你的宋姐姐好像哭了。”赵柾年身侧的同学推推他，手指着胡湘湘离开的方向。赵柾年迅速追着过去。

        胡湘湘已经盯着不远处那对情侣看了不下二十分钟了，饶是赵柾年是个“钢铁直男”，也察觉到了其中的深意。赵柾年心中不忍，大步迈上前，捂住了她的眼睛，“我们现在走？嗯？”

        胡湘湘没回答，他只当她默认，拉着她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因为看不见烟花，一个人也没有。

        看着默默流泪的胡湘湘，赵柾年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放在她被泪水浸湿的手上。

        “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胡湘湘这话问的毫无逻辑，赵柾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是她想听到的答案，于是干脆按自己的理解来答：“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胡湘湘蓦地笑了，“我和林瑜，在一起时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等到分开了，我才开始喜欢他，可他已经不喜欢我了。不符合两情相悦，所以也没有水到渠成……”

        她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自己的伤心事说给了赵柾年听。她惨淡的笑融在夜晚的冷风里，整个人显得瑟瑟可怜。

        此刻的胡湘湘就像傲娇毒舌的小猫突然就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可怜巴巴且惹人心疼，但这却不是因为他，他觉得自己心里酸得直冒泡，但嘴上还是冷静地给她分析：“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从不喜欢他，所谓分开后的喜欢，不过是你的执念。”

        “他旁边的那个人，是我们共同的高中同学，也是我曾经的朋友。”她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能在分手后干脆利落地拒绝她的求和，并且迅速开启和另外一个人的恋情。每次想到这个，她就像是掉进了怪圈，再也不能向前，也可能正如赵柾年所说，是“执念作祟”。

        “或许，林瑜也没有喜欢过我，告白，在一起可能只是因为他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她认真地思考了赵柾年的话，又诚实地说出自己的结论。可能是今夜太累了，也可能因为赵柾年的循循善诱，使得她都不想用谎言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想法。“至于我的迟来的喜欢，可能真的是不甘在作祟。毕竟我自小优秀，从没输过。”

        胡湘湘如此坦率，赵柾年一肚子安慰的话反而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走吧，你也回去吧，烟花也结束了。”胡湘湘说到这儿便一直在笑了，但赵柾年还是看见她眼底泛着的泪光。

        她还是伤心，赵柾年知道。

        “没有结束。”他抓起她的手腕，一脸坚定地说。胡湘湘来不及质疑，就被他拉着跑远。

        打车回了瓷馆，胡湘湘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脑中飞速运转想要解释刚才那一系列的失态行为。当时没觉得奇怪，现在简直丢死人了。话还没来得及说，赵柾年已经重新跳上出租车，扬长而去。吃了一嘴灰的胡湘湘想追上去敲他的脑袋。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胡湘湘坐在台阶上，吹凉风。

        虽然知道赵柾年急着回去，可一想到他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自己，她就莫名的火大。凉风吹过的时候，满腹的委屈让她放肆的嚎啕大哭。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连赵柾年都丢下她了！

        当赵柾年举着烟花挥手的时候，她眼泪还挂在脸上。她心里暗骂赵柾年的不按常理出牌，但实际上嘴角都在不自觉上扬。

        “看，烟花！”赵柾年像献礼般将那一袋的烟花举到她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胡湘湘对上他发亮的眸子，似乎在里面瞧见了细碎的星光。

        微弱的仙女棒当然比不上刚才的烟火会，但当赵柾年举着仙女棒笑的时候，胡湘湘的心还是漏了半拍。

        “这是只属于胡湘湘的烟火。”他将仙女棒递到她手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后来的胡湘湘再想起这晚，心中满是遗憾和后悔，他们不曾留下照片，以至于后来再回想都是模糊的景象。

        仙女棒燃尽，赵柾年跳上回家的的士。

        “胡湘湘！”

        她有些迷惑地抬头，看着从车窗里伸出脑袋的赵柾年。

        “我努力了一晚上，你都还没对我笑。”这话说得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胡湘湘本想像往常一样和他开几句玩笑，但却在对上他眼睛之后堪堪闭了嘴。她也曾谈过恋爱，比谁都清楚赵柾年眼中的情意，不过这世上的情意总是难得双全法。

        “谢谢你今晚陪我看烟火，回头我把烟火钱转给你吧！”话音未落，她看着他嘴角的笑一寸寸收拢，眼里的光也灰败下去，她于心不忍，悄悄别过头。不可否认，她承认自己对赵柾年有几丝好感，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她点头同意的理由。她自认为比赵柾年虚长了几岁，更能明白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有很多感情，它们和爱情相似，但都不是爱情。换言之，即使那些是爱情的前身，她此刻也没有理由去发展。

        “为什么？”赵柾年不甘心地问。胡湘湘张张嘴，不知怎么解释，干脆沉默不言。“我知道了，钱不用你转了，这烟火说送给你，就是送给你！”赵柾年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胡湘湘看着散落一地的烟火棒出神，她蹲在地上，将它们捡起来收拾好，抱进了角落的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脑子开始计划着回学校之后的安排。

        她没时间再为别的事情烦心，她得正常地运作，为接下来的考试做准备。

        没完没了的专业书和公共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偶尔胡湘湘会想起和赵柾年的最后一次联系。赵柾年给她发短信说志愿的事情，她那会儿正忙着和高数做斗争，等她想起回复，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她捧着手机，最终又放下了手机。

        自那之后，赵柾年再没和她有过任何的联系。赵柾年的微笑和那场烟花一起，逐渐在胡湘湘的记忆里斑驳褪色。研究生考试最后一门结束的时候，胡湘湘一连熬了三天把所有想看的电视剧看完，末了看见林瑜发给她的短信，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无端又想起赵柾年来，她努力回忆他的样子，却发现脑子像生锈一般无法运作。室友看见她坐在床上一个劲儿的哭，吓得赶紧问她情况。她将心里的万般情绪全部压下去，努力朝室友粲然一笑，说：“终于考完了，我这是高兴呢！”她确实应该高兴，不为自己，为赵柾年。那些她从前认为不是爱情的感情，现在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爱情，赵柾年要是知道，该多么高兴。但她还是哭了，为她自己，因为她好像再一次，错过了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在一起的机会。

        【七】

        研一的日子乐得轻松自在，她揽了给军训新生做后勤的活儿，说是每天守在帐篷里，时不时给教官们送个水就行。然而等她上岗便发现，这活儿一点儿也不轻松，这天到最后一个营的时候，汗水糊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面前这个营似乎在说事儿，她自顾自找了个阴凉的地儿，安静听他们说话。

        学生突然变得吵闹，大家似乎在起哄，估摸着已经结束。胡湘湘艰难地爬起来，提着水颤颤巍巍地给那教官送过去。有人抢过她的水，帮她拎了过去。

        “你还是这么狼狈……”

        胡湘湘抬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微微被晒黑的赵柾年。她很没出息的，狠狠掐一把他的手臂。

        “呀！胡湘湘！痛死了！”赵柾年龇牙咧嘴地怪叫着。

        “赵柾年？”胡湘湘尝试性地叫他。

        “是我！”赵柾年有些没好气。虽然一年前胡湘湘毫无缘由地拒绝他，让他很伤心，但思来想去他还是舍不得放弃，他总觉得自己能等来一个两情相悦。正巧高考成绩不好，他干脆复读一年，填了这个大学。开军训动员大会的时候，他远远看见在后勤人员里乖巧地站着的胡湘湘，他就知道，他终将得偿所愿。

        “下训之后我去帐篷那儿找你。”教官已经在冲他吹集合哨，他拍拍胡湘湘的头，轻轻说道。

        “好，我等着你。”胡湘湘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而坚定地说。

        还好，这个答应来的虽然迟，但终归没有错失她的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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