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海风正习习（下）

【四】

        苏尔笙在面对各种质疑和谩骂的时候，江北也在积极的为她奔走着。拿到医院和警局的通话记录时间点之后，江北第一时间匿名放到了网上，看着关注数量的不断攀升，他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的作为，刘飞表示不理解。对此江北自己的解释就是：曾经自己深陷泥潭，也渴望有一个人能拉自己一把。

        至于其他的东西，江北不想思考，也来不及思考，因为苏尔笙又哼哧哼哧提着行李箱出现在他店门口。

        “你又休假？”江北给大口嚼花甲的苏尔笙倒了一杯水。

        “我有什么休不休假，我来找个僻静处写歌，打算狠狠打几下质疑者的脸。”她塞了满嘴的东西，说话也含含糊糊的。

        “哦，住宿按市价收费。”江北转身进厨房打算给她盛饭垫垫肚子，这花甲有些辣，空吃对胃不好。屋外传来苏尔笙的哀嚎，他盛饭的动作一顿，而后唇边荡起微笑，一直盘旋在心里的担忧也消散了。还能和他插诨打科，看来已经没什么事了。

        较之上次，苏尔笙和江北越发的熟稔，不等江北开口问，她已经一股脑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你把那些资料传上去之后，大家就没在揪着这个事讨论了。本来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一个搞创作的小透明，没有人会揪着我不放的。”苏尔笙吃饱后心满意足的擦去嘴角的残汁。

        “你怎么知道是我？”江北愣住，他记得他是匿名发布的。“是刘飞？”

        “不是，直觉吧，只有你会这么帮我。”苏尔笙说这话时盯着窗外的某处，语气中有难以察觉的丝丝嘲弄。

        那个圈子的竞争，江北也略略有所耳闻，想到这，他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头。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两人身形俱是一僵，直到有客人进门才打破这份尴尬。悄悄瞥见江北进了厨房之后，苏尔笙全身心的放松下来，长长舒一口气后，轻拍自己狂跳的胸口，以安抚内心的躁动。

        上次江北带她去过的那片海滩，她一直都记着，但现在是旅游旺季，哪怕小岛开发程度不高也依旧有很多人过来，江北忙得抽不开身，她便叫江北给她化了一份简易地图，打算自己找过去。

        海滩上有三三两两正在游玩的游客，苏尔笙见状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呆着。掏出五线谱，开始写写画画。

        这次事件的骂声停止之后，她身心似乎比之前都要疲惫，无数次不服输的向前冲，她以为她的头铁不会痛，但实际上已经满是血痕，痛到麻木了。她知道到了必须和自己和解、尝试别的风格的时候了。

        假期过去之后，餐馆生意重新冷淡下来，江北领着苏尔笙也将岛上的各种地方逛了个遍，后来两人还不满足，直接搭着岛民的船出海海钓。

        “苏尔笙，三斤的石斑鱼，你打算用什么和我交换？”江北兴冲冲的走进船舱，将网兜伸到她面前。

        看着江北得意的模样，苏尔笙撇嘴。江北知道她喜欢吃石斑鱼，这种话每钓到一次就要说一遍。苏尔笙没好气的说：“给你收银半天！”但不得不承认，这招非常的有用。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北舒心地出了舱，继续抛竿。苏尔笙被他成功气到，噘着嘴跟着出了舱，她今天也非要钓到鱼不可。

        湿哒哒的船舱有些滑，她歪歪扭扭地拿到了鱼竿，放好线之后她高举着鱼竿就要往海里扔，猝不及防一个浪打过来，她险些要栽进海里，还好衣领被人从后面揪住，这一下，她被江北带进怀里。

        周遭江北的气息让她脸上有红晕攀上，她轻轻用食指戳戳他。江北松了手，苏尔笙从一旁捡过鱼竿继续抛竿。

        怀抱骤然没了人，江北心里瞬间闪过一丝失落。

        “江北，沙滩上可以生火吗？”苏尔笙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盯着海面问。

        江北在脑中仔细回忆之后点点头，他记得有个烧烤店离就在沙滩边上，和老板打声招呼，应该没什么问题。

        夜晚的沙滩上，苏尔笙心满意足的咽下最后一块鱼肉后，拍了拍自己圆滚的肚皮。

        “你都胖成一个圆球了。”江北逗她，伸手捏她鼓鼓的脸颊。

        苏尔笙费力的挣脱他，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大声反驳说：“才不是嘞！”

        耳边有浪打过，海水冲刷海滩的声音莫名让人放松。苏尔笙脑袋一歪，爬起来一路小跑进了烧烤店。不一会儿，她笑意盈盈地出来，手上还拿着各式各样的烟花棒。

        “江北，等会儿我站在烟花中间，你给我拍照好不好？”苏尔笙满心期待地看着他，得到同意之后眼神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

        等到拍完照，所有的烟火都散尽，苏尔笙倒在一边，应该是累了。

        “要不要回去？”江北问。

        “江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苏尔笙盯着头顶的月亮，问。

        耳边有海风呼啸而过，一如江北脑中闪过的许多旧事。

        江北的失神只是一瞬间，迅速收拾好内心各种复杂的情绪，他轻笑说：“普通的公司职员，每天上班下班加班，过着被老板压榨的日子，都一样。”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很轻，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很明显的敷衍，苏尔笙也没有深究什么。面对海风，其实她更想说说自己，“是啊，人都在压榨中，渐渐变了样子。我若一直保持着初进公司时的那颗不谙世事的心，现在也不会被骂得这样惨。”

        江北偏过头，她的眼里有盈盈水光，江北抿唇，终究什么也没说，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那会儿……”

        苏尔笙初进公司，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没什么权利和资本，每日做些打杂的琐事，连给人唱demo的资格都没有。即使不受重视，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利用休息时间写词作曲，然后再拿给相熟的人看。她那会儿纯良，见谁都帮，见谁都可怜，有人和她要词曲借鉴，她就大大喇喇地复印了拿过去……

        “我的词曲被盗用几次之后我就开始学乖了，谁也不帮，谁也不管，专注我自己的创作，然而等公司给我分配了工作室之后，我却再也写不出好的作品了。”苏尔笙垂眸看自己手上已经燃尽的烟火棒，自嘲的笑笑。

        此刻的苏尔笙明明还是那一张娃娃脸，但却不见半分可爱明媚的影子，只有满满的孤寂和清冷。

        “怎么样，见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被吓到了？”其实她话说出来之后她也有几分担心和后悔，她害怕江北听见这些会离她远远的，但她也渴望给江北呈现更完整的自己。

        江北摇头否认，说：“有光有暗，这才是完整的你不是吗？不过，你后悔那么做吗？”

        听见江北否认，她心里的紧张消散，身心越发放松，“我不知道，我丢掉情绪的时候，已经没时间思考我能不能再捡回来这个问题了。”

        她的脸上依旧在笑，但江北却觉得有些刺眼了。

        “我不是说过，在我面前，伪装会被我毫不留言的拆穿吗？”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尔笙仰头久了脖子发酸，干脆站起来，黑暗中他发亮的眼眸，开口时夹杂了她自己都来不及控制的一丝紧张，“那现在你要拆穿我吗？”

        他们离得很近，稍微集中都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海水拍打着海岸，涨潮已经开始了，在漫天的潮水声中，江北轻轻张嘴说：“我舍不得了……”

        他的声音极轻，苏尔笙还未仔细听，那回答便随海风一起消散。他的眼睛被怜惜和不忍填满，苏尔笙觉得自己好似听见了他的回答，又好似没有听见。又是一阵海浪拍过来，她被功夫再思考那句话，江北已将她拥进了怀里。

        【五】

        一段时间过去，苏尔笙的词已经写得差不多。这天餐馆一收拾好，她就拉着他坐下，自己蹭蹭蹭上楼拿了词下来。

        “乐器还没确定用哪些，我先唱demo给你听，你听完要给我真实的反馈。”她心里微微有些紧张，手不自觉的捏紧纸张。

        看见江北点头，她闭眼深吸一口气，轻轻张嘴唱出早已印刻在脑中的词。

        “当海风习习吹去……”

        唱歌时的苏尔笙散发着独属于她的魅力，这是江北不曾见过的。她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悬空，一只脚撑在地上，白炽灯在她的头上轻晃，苏尔笙宛若精灵。

        一曲结束，江北也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地看一眼自己做的记录，准备说自己的想法，冷不丁对上苏尔笙期望的眼神，他心跳慢了半拍。

        “词没什么问题，根据你的曲调，我在对应的part（部分）想了对应的乐器，你看看。”他把纸张推到苏尔笙面前，神情严肃又认真。

        苏尔笙完全被建议所吸引，一时也没注意到他一个餐馆老板为何会对这些如此精通。

        在脑中反复过了无数遍，她皱眉说：“词是偏悲伤的风格，曲调偏欢快会不会不协调？还有最后近一分钟都只使用钢琴会不会过于单调，给人头重脚轻的感觉？”

        她思考时总是不自觉的咬唇，这会儿也毫不例外，江北先是给她嘴里塞了一块饼干，才回答说：“不都说你感情表达不好，你干脆打破常规，反着来。再说了，这种风格有名字，叫未来风。”

        见苏尔笙严重怀疑并未消散几分，江北拉着她的手朝楼上角落里的房间跑去。

        直到江北手放上黑白琴键上，苏尔笙才略略接受餐馆老板江北有自己一间乐器室的事实。

        照着刚才两人讨论的，江北将全部的编曲一一给苏尔笙演奏过之后，顺利说服她，两人一起将整首曲子整合在一起。

        “你知道pt乐队吗？”江北看着苏尔笙毫不掩饰的探究眼神，他心知今天是难以将苏尔笙糊弄过去了，干脆全盘托出。“我曾经是pt的一员。”

        “不可能啊，我曾经和pt合作过，我没见过你。”苏尔笙在脑中回忆了和pt见面的场景，十分肯定不曾见过江北。

        “那段时间我病了，和你的见面我没去。”江北说：“我那时还挺可惜，觉得你很有才华，想见见你。”

        “你确定“有才华”可以用在我头上？”苏尔笙毫不留情的反问。

        “是。”他眼眸中满是认真，没有一丝虚伪。苏尔笙突然不敢直视他灼灼的目光。

        “才华和情感可以分割开来，毕竟你从未谈过恋爱，不懂情感很正常。”江北说完挑衅似的看了她一眼。苏尔笙瞬间炸毛。

        江北低低一笑，而后抬眼，眸中似有星河闪亮。“所以你要不要现在学习一下？”

        话音未落，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脸上迅速攀上红晕，在灯光的照射下异常明显，但看见江北的低笑后傲娇属性瞬间显露。

        “和谁学？你吗？我可是记得pt乐队没有人谈过恋爱。半吊子还想教我，说什么糊涂话？”见江北笑容凝固在嘴角，她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不大的琴房吵吵闹闹地，两人就谁教谁的问题吵个不休，最后苏尔笙说得口渴，转身去楼下拿水喝。等她再上来的时候，江北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苏尔笙给他搭了一条毯子，自己坐在一边玩手机。

        手不自觉就主动搜索了pt乐队，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撤回时，江北以及其他六人的脸已经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手指滑动着浏览条，她像是上了瘾般，不知疲倦的搜索着pt乐队的资料。不知过了多久，小岛的洒水车从窗外慢腾腾的开过，她揉揉眼睛，发现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

        江北趴在桌上，姿势未变，睡颜安静。

        曾经的pt乐队所留下的辉煌，是她一晚上也看不完的。若不是江北因为被公司压榨而受伤退队，传奇直到现在应该还在延续。从无黑料的pt乐队江北，要是和她这个黑料缠身的人在一起……

        她向来都是理智胜过感情，这次也不例外。江北直到退圈也不曾被大肆谩骂过，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似乎不多时便要天光大亮，但苏尔笙却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没有亮光的暗房里，又黑又冷，看不见希望和光。

        她俯身，轻轻碰上他的嘴角，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不敢多有眷恋，她拉开门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六】

        坐在飞往海外的飞机上，苏尔笙仍然为自己一月前的大胆行为心有余悸。

        吻了就跑，之后电话不接直接失踪。看着手机里未接电话的增加量，她一边心虚，一边准备跑路事宜。

        去国外音乐学校进修是早就敲定的事，之前一直由于时间不够所以一直拖着没去，这回倒是有了绝佳的理由。

        伦敦的风又干又冷，她一边往脸上糊保湿水，一边在心底怀念小岛宜人的海风以及……江北。

        雨刚停，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她从包里取出吉他，架好话筒。压下心头的紧张感之后轻轻唱起来。

        自拿到街头艺人表演资格之后，她可是苦心练了好久。一曲结束，有人上前来往她的盒子里放钱，她一一微笑道谢。就在她低头鞠躬的时候，有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她的盒子里，拿走了她的钱！

        她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抱着吉他朝那人追去。人流涌动之中，那人的身影时隐时现，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也逐渐占据她的心头。前方的人似乎在戏弄她一般，刻意在保持距离，她心下生气，佯装不追，等那人停下来时，她发狠般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

        “giveitback（还给我）”

        那人回过身，江北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表情还是凶狠的样子，经过这么一转换，顿时僵在脸上，江北一下笑出声。

        这段时间她不常想起江北，她一直以为是他在自己心里可有可无，然而直到真正见到他，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踮起脚尖，用力抱住他。

        耳边传来呜咽的声音，江北收起了笑容，轻轻拍她的背，无声的安慰。十分钟之后，见苏尔笙还没有放开的意思，他低笑，调侃说：“就这点儿骨气当初就敢逃跑？要不是刘飞告诉我你的胡思乱想，你可得再晚半个月才能见到我！”当刘飞告诉他苏尔笙跑掉的理由时，他有些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他一边觉得无语，一边又心疼她，处理好事情之后，他马不停蹄地来了伦敦。

        “我错了。”苏尔笙低头说。

        江北攒了一肚子教训的话，但现在一看到她的眼泪，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无论你跑到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这世上情爱都来之不易，他怎么敢轻易舍弃。

        伦敦的风好似更凌冽了，好在她没丢掉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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