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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磨折(二)


“啊……”
  欧阳抖着牙关睁开眼,腰侧的伤处火烧火燎,像是有火炭烫着,又像是被沸水煮着。
  淋漓不尽的痛感悉数化作汗珠滚下,湿了面,迷了眼,湿透的面纱贴脸缚着,每一根经纬都清晰可辨,横的、竖的、横的、竖的——欧阳借着细数面纱上的纹理来使自己分神。
  “女人,你走神了。”男人阴仄仄地道,修长的手指磨砂着迅速冷凝成型的蜡油,旋即指尖一挑,封凝的蜡油被刮开,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啊……”欧阳觉得自己又要晕了,可是哪怕晕过去,男人依然有办法把自己弄醒,在这样的折磨中每时每刻都恍若永生永世。
  “求,求你……不要了……不要了……”欧阳抖着牙关祈求道,虽然她不确定此时的求饶是否有用,可是现下除了求饶,她已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男人,蛇一般阴损、残忍,乐此不疲的折磨着她腰间那一线伤口。
  “求你……放过我……”欧阳小心翼翼地喘着气,稍大口的呼吸,都会牵动伤口,引起新一波的裂痛。
  男人闻言,稍稍坐直了些,举着烛台照到欧阳脸上,“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本座以为你至少也该再坚持一刻钟。”
  眼见着倾斜的蜡烛油蜡滚圆欲滴,欧阳眦眼欲裂,再也兜不住的泪珠,滚滚而下:“不要。”
  模糊地视线中蜡油滚落,欧阳下意识闭紧双眼,再不敢看。
  然而预期地痛感迟迟不来,欧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有点烫是真的,不过转瞬的痛楚,哪能痛成你这副模样。”男人语气凉薄,徒手接住滴落的蜡油,眉也不皱一下。
  欧阳睁开眼,看见男人正拿油滴在自己手心,她记得那掌中有练剑磨出的茧,心中忖度定是蜡油滴到了茧上,这个男人才会没什么痛感,但她不敢开口反驳,这种时候揭他的短无异找死。
  “不过区区几滴油,又不是腐肌蚀骨水,这你也能装晕卖惨,女人,你不做戏子,可惜了,”似乎玩性已尽,男人握着烛台站起身来,看着欧阳的眼神,蔑然不屑中多了几分不耐,“既是这块料就不要浪费了,若不想继续受皮肉苦,便给本座好好演这出戏。”
  一个是被火舔地滚烫的蜡油落到了她血淋淋的伤口上,一个却只是落到没什么知觉的茧子上,那感受能一样吗?欧阳腹诽,却只能识时务地示弱:“演,演什么?”
  “江沉剑让你演什么?”男人旧话重提。
  “他真的没有让我做什么。”欧阳干瘪地重复着答案,生平谎话说过无数皆能取信于人,现下说实话了,人反而不信了。
  “别急,你想好了再回答本座。”男人道,手中蜡烛倾斜,快速燃烧的同时化水的蜡油也愈渐积多。
  那即将溃堤的蜡油紧紧牵系着欧阳极致紧绷的神经——
  兜了这么大一圈,威逼、胁迫、恐吓、折磨,招数都用尽了才找出她的弱点,看来今天这个男人是铁了心要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了,若是不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定然不会罢手。
  一面是江沉剑的任务,一面是自己所受的皮肉之苦,欧阳其实也想骨气一把,奈何她娇生惯养长大的,自小就怕疼。
  况且现下江沉剑是昏是醒不得而知,即便醒了来,那一身伤也是没办法来救自己的,琅环伤重,琉璃就更不成了,如此看来,今日要脱出虎口,竟全要靠自己了。
  相比于莲峤基业的传承,江沉剑的任务就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自己今次若是折在了此处,他江沉剑以后的任务就是千千万万桩都完成的漂亮利落,也是白搭。
  这一番思虑下来,欧阳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真话没人信,那何妨编些虚言来试一试?
  眼前的女人明明怕得要命,却仍迟迟不松口,男人以为欧阳还有所摇摆,于是趁热打铁:“你这样保全他,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给他江沉剑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利用她,欧阳虽心中笃定,但为了取信这男人,还是装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利用?”
  “你对他这样情深义重,他若珍惜,断然不会任你落在本座手里,他不是在利用你是什么;况且你们的动向本座悉数掌握,你实在也没必要再替他守口如瓶。”
  呵,都掌握了,你还问什么问!诈她诈的这样明显,真当她是爱令智昏的傻子?
  “若,若是欧阳将他的盘算告知,你,你能放了欧阳吗?”欧阳小心翼翼开口。
  “这得看你所言价值几何。”
  江沉剑啊,横竖你的伪装是再也装不下去了,本姑娘若是再为你兜着,指不定就真交代到这儿了。你也知道,姑娘我身娇体弱,受不得苦痛,你们的恩怨便就你们自己去解决,本姑娘的金刚钻揽不下你的瓷器活儿了。帮不上忙了,可别怪本姑娘——欧阳心里默道。
  正当欧阳准备“出卖”江沉剑时,房门被叩响了。
  “主子,江门主约见。”
  “本座还可以再和这个女人玩玩儿……”

  这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听江沉剑约见,竟然反悔,欧阳吓得肝颤:“你,你不能出尔反尔。”
  “主子,江门主伤重,不良于行。”
  “当真?”
  “是的。”
  “那本座只有亲自去探望一番了。”男人咬牙道,为欧阳整好衣衫,将人拧了起来。
  原来他是为要主动去找江沉剑置气?欧阳气结——你们神仙打仗,可不可以不要殃及她这条小鱼。
  就在她无言以对的当下,男人已来到隔壁房外,抬脚踹破房门,长驱直入。
  房内零星站着几个随从,四壁无饰的房内最隆重的当属一架漆金的雕花大床,床上靠坐着的男子眼睑低垂,面如素纸,乌发流泻,这人,楚辞认得!
  “江沉剑,江沉剑,救我!”欧阳大喊,顾不得腰腹的疼痛,她知道,虽然他伤重在身,但他是会拼却性命来救自己的,她肯定!
  欧阳话音未落,床帷后转出一条熟悉的身影,正是被琅环教训的休论:“宫主,房里的人没有离开过,背部是撞擦伤,也未见剑伤。”
  “当真不是你?”男人蹙眉,显得疑虑重重。
  “当真。”江沉剑道,他眼睑紧阖,眉峰深锁,苍白的唇微微蠕动,在在显示出身体的不适。
  因着天雨,地上泥泞,被撞下来的冲劲本就大,他下地时又有意加了三分冲力,伤开得皮肉中混进泥沙,大夫一番清洗处理,哪里还辨得出擦伤还是剑伤,血乎乎一片全绽开了,火辣辣得他自己都要支撑不住。
  “你当本座会信?”男人一声嗤笑。
  “无凭无据,阁下能怎样?”江沉剑缓缓睁眼看向来人,眼中七分淡定,三分不悦。
  “生死门门主,会连区区一匹疯马都避不了?”男人冷声,像是轻嘲更似反诘。
  “江湖皆知小可不善武道,阁下难道不知?”江沉剑大言不惭,江湖皆知是真,不善武道却是假,他这一身功法登峰造极,是生死门最后的王牌。
  江湖传言偌大的生死门,门主竟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都说生死门若不是还有个长老坐镇,仅凭一个江沉剑,早该遣人散派了。
  “哦?那本座倒是得罪了?”
  “客气了,不知阁下现在可以归还小可的未婚妻了吗?”江沉剑道。
  “如此,后会有期。”男人放下欧阳,旋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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