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西域惊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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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开元六年春夏之交,一匹快马急驶出西域库车城的安西都护府,沿着驿道一路向东奔去,驭手手中的鞭子不停地抽打着马臀,口中也不停地吆喝着“驾,驾,驾……”。
沿途的驿站听到急促的马铃声,早早备好换乘的快马和干粮,驭手骑着马,在驿道上小跑着,当前站驭手从身边驰过之时,双方在马上交接公文袋,然后打马飞奔而去。就这样五站换马、十站换人,昼夜不停地一路飞奔。驰过了戈壁、驰过了草地、驰过了河西走廊、驰进了嘉峪关……一个多月后,快马终于驰进大唐长安的开远门。
驭手大喊:“兵部信使,闪、闪、闪……”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让道,快马一阵风似的驰过,卷起几片落叶,那落叶像轻盈的蝴蝶一样,在风中翻一个身又翩翩落下。全身毛发汗透的快马驶到朱雀门里的兵部衙门,驭手从马上滚落下来,挣扎着将公文袋扔到站岗的兵丁面前,昏死过去。站岗的兵丁不敢怠慢,抓起公文袋一路狂跑,送进了兵部大堂。
大唐规定,只有发生了叛乱或者地方大员去世,一般不用八百里加急。此时的大唐,国内河清海晏,风调雨顺,边疆各国臣服,朝拜不断,像这样八百里加急飞马传书的事,几年也发生不了一次。
【终南山人评曰:古代公文的传送靠驿站之间快马接力传递,有每天飞传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的区别,八百里是极限速度。】
中国古代的被动战争,一般都来自西北方,信使从开远门驶入,只能来自三个方向,一是西南的吐蕃,二是极西的西域,三是西北和北方的漠北。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从开远门驶进兵部,消息很快在长安城内传开,有识之人便判断,西部爆发战争了。
随后一个消息不胫而走——西域发生了动荡——吐蕃入侵大唐属国小勃律,小勃律国君及驰援的安西都护府的大唐官兵全部战死,小勃律全境沦陷。其他人听到了,议论两句也就罢了,而西市商人们个个脸上都堆满了忧虑——小勃律发生了战乱,势必影响到商路,经过小勃律通往西域以远的商路怕是要断了。
西域,狭义上指玉门关、阳关以西,葱岭以东,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及新疆广大地区,广义上的西域则包括西藏和青海及由上述地区到达的更远的地方,比如中亚和西亚。唐太宗贞观十四年设置了安西都护府,此后又在龟兹、焉耆、于阗(今新疆和田)、疏勒(今新疆喀什)设置了安西四镇,修筑城堡,建置军镇,对西域三十六国进行了有效管辖。西域诸国也自认为是大唐臣民,准时朝贡,商贸往来不息,甚至有的人进入朝廷担任了高级官员。
这次发生在小勃律的事件,是西域众多战争中不起眼的一个小事件,没有引起大唐朝野的重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它对未来产生的影响,不仅改变了大唐的国运,甚至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终南山人点评:此谓之“蝴蝶效应”。】
发生在西域的动荡,像水塘里投入了一粒石子,波澜一圈圈扩散,竟然波及到几千里之外的扶风县。
窦家村东头坐落着一个小院。三间茅草房坐北朝南,房顶的茅草久经日晒雨淋,已经腐朽为草泥,有些地方稀薄得能漏下光线。土坯墙上大片大片的泥巴已经剥落,依稀能看到泥坯中混合的麦桔。芦苇秆扎起的篱笆,与这三间草房围起来,算作一个院子。
草棚下,一只药罐“咕咕”地冒着热气,药味儿不是太好闻,弥漫了满个院子。药罐坐在三块砖垒成的灶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低着头用一把破蒲扇“噗噗噗”地使劲扇火,奈何灶里只起浓烟不见火,又熏又呛。一不留神,就被呛得捂着肚子拼命咳嗽,眼泪早已被熏得胡乱流了一脸。
“八叉,八叉……”屋里传来了妇人虚弱的喊声。
“阿娘,没事儿,熏着了。你等一等,这柴湿了,不好燃……”他硬生生地止住咳嗽,朝着屋大声说道。他抬手将脸上的泪珠儿胡乱一抹,那白皙的脸儿上,瞬间黑污了一大片,唯有那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对着灶火扑闪着。
他叫窦乂,出生在大唐开元二年桂花飘香的八月初五,落地时八指紧紧相扣作深思状,父母便给取乳名为八叉。后来有一个白眉白须的蕃僧,曾登门前来拜访,他以手摩挲八叉头顶,头顶上飘起丝丝缕缕的白烟,窦乂八指相扣,冲他呵呵直笑。临走时,蕃僧说,此孩将历经磨难,终大有作为。窦乂的父母窦继嗣夫妇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时间一长就把此事扔在了脑后。
【终南山人点评:奇人有异象,故弄玄虚,古今小说皆然。蕃僧未曾言明者,经一千二百五十年之轮回,同月同日,窦乂再次降世在余杭,然面目丑陋为异人,日后身家千亿。窦乂貌若潘安却一穷二白,后世丑陋异常却富有天下,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天下好事不能全占,是否?】
窦乂的父亲在西域戍边,母亲常年生病卧床,家里几亩薄地的收成,吃都不够,还要挤出来卖钱买药。从他记事起,家里只要有几文麻钱,就要送进药铺,他时常幻想着,走在路上能捡到一个金元宝,或者刨地时,能从土里搂出一个银疙瘩。
窦乂将熬好的药倒进碗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边走一边吹着热气,侧身用肩膀顶开房门,走到母亲炕前:“阿娘,你欠欠身,喝药。”
窦母欠起身来,伸手从窦乂头上摘下一根麦草,爱怜地在他脸上摸了摸,方才接过药碗来。把药喝完,窦母床头喘息了半天。她轻轻地拉着窦乂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儿啊,阿娘怕是不行了。”
窦乂宽慰母亲:“阿娘,好好儿的,瞧你说的什么话。”
窦母用干枯的手指拭了拭眼角,轻轻地捏着窦乂的小手,哀哀地说:“儿啊,阿娘现在没什么牵挂,只是放心不下你。”
窦乂急道:“阿娘,朝廷的规矩是守边五年就可以回来,爹还有一年就回来了。爹一回来啊,一准儿把你的病给治好。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窦母泪水止不住地流,拿起皱巴巴的帕子往脸上擦,可怎么也擦不干。“不是娘胡思乱想,娘像油灯一样,熬干了。”
窦乂慌了,哭道:“阿娘,你别这样啊。等爹带着钱回来,你的病就会好的。娘,你放心,我长大以后,赚好多好多钱,不愁吃不愁穿。阿娘,你啥都不要想,好好养身体,阿娘……”
窦家村的窦氏家族本是汉代名将窦固之后,几十代人都遵守祖训,尚武报国,传到窦乂的父亲窦继嗣这一代,家境日渐式微。窦继嗣虽娶了高门大户韦曲杜家之女为妻,也没给自己的升迁和家境带来任何改善。四年前去西域戍边,在安西都护府下任陪戎副尉,带着几百兵丁,常年驻扎在西北边境。按照大唐律法,戍边五年可退伍还家,官府赏给十亩良田。冲着这十亩良田,窦家村许多男人都奔赴西域,有的人就一去不回还了。
前几天村老代表官府来告知,窦继嗣战死在西域,身中二十六刀,为国立了大功。至今,她还瞒着儿子,没敢把父亲阵亡的消息告诉他。眼看着自己的日子伸手可数,趁着药劲,她强打精神安排后事:“快……快去找村老,让他把你舅父从长安叫来,告诉你舅舅,来晚了就见不着我了。”
【终南山人点评:故作惊人之态,二十六刀都剁成饺子馅了。】
窦母娘家本在长安城南的韦曲,也是当朝的高门大户,但属于旁支,家境并非特别显贵。因上一辈有交情,两家订了娃娃亲,远嫁到二百里外的扶风。娘家后嗣不旺,只有一个哥哥杜义德,一直在朝中当个中不溜的小官。后来攀上妻家的族兄李林甫,前年才升到了工部尚书。
既是远嫁的闺女,再加上路途遥远,两家少有来往。可眼下,窦继嗣已战死,自己又眼看撒手西去,只剩下儿子窦乂,无依无靠;族中虽有近房,但大多家境一般贫寒,恐怕谁家也不会收留一个能吃不能干活的半大小子。无奈之下,只有让村老捎信,向娘家哥求助。信已经捎去好几天了,想想今天应该来了。可哥哥会不会来,能不能收留儿子,窦母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她不时地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满心期待哥哥能在自己咽气之前到来,不然,她怎么也闭不上这双眼。眼看着照到屋里的日影渐渐偏西,如果从长安骑快马赶来,早就应该到了,就是速度慢些的马车,如果一早出发,这会也差不多了。她内心充满了焦急,一急便两眼发黑,又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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