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陈府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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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三人刚说完丝鞋的事,张立敬的大嗓门就在大门外响开了:“杜公啊,想死我了。”话音未落,张立敬就一阵旋风般地冲进了书房。
杜义德问:“见过圣上了?”
窦乂不好先开口招呼,便拱了下手,立在一边听两人说话。丫环送上茶水,张立敬呷了一口道:“见过了,任命文书很快就会下来。”说完放下茶碗,站起来,对杜义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杜公,多谢谢提携,大恩后报。”
杜义德摆了摆手道:“什么大恩啊,言过其实了,咱哥儿俩没那么多客套。”
“我不在意这个工部侍郞,但能给你当助手,我心里舒坦啊。今后,你指东我绝不向西,你让打狗,我绝不撵鸡。哈哈哈……”
“你呀,越说越离谱了。好了,为了庆祝你回任。”杜义德转脸对李夫人道,“吩咐厨房,精心弄几个菜。”又对窦乂道,“把杜景也叫来,我们爷儿仨陪你张世叔好好喝两杯。”窦乂站起身来,准备去叫杜景。
张立敬急忙摇手:“打住,打住。杜公,今天啊,我还真不能在府上逗留……”
杜义德道:“圣上都见过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行,除非天上下刀子,你今天不能走。”
张立敬道:“是这么回事。刚才我出宫时,碰到大将军陈玄礼,也不知道是考验我还是为难我,竟然给我派了一个难干的活。”
“哦!”杜义德微微蹙了下眉头。
“他家的家祠前长了一棵几十年的老枣树,那枣树浓荫蔽日,树枝就贴着屋瓦。他家眷近来多病,请了阴阳先生看了看,说是这枣树遮挡了阳气,要伐了去,改改风水。要伐树又不能让祠堂损伤分毫,找了许多人,没人敢接手。他嘴上说我们工部能工巧匠多,请我帮忙,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杜义德松了口气:“哦,是这么回事,我们工部历来和他陈大将军没有瓜葛,为难倒不至于,请帮忙倒是真。”杜义德捋了捋胡子接着道,“此人最近深得圣上宠爱,朝堂内外炙手可热,能和他攀上交情,倒也是个好事。”
“我来府上之前,已经让工部司的司官叫上几个工匠,约好了在陈府门前会面,得现场看看,能办就给他办了。所以,今天真不能留下喝酒了。”
杜义德呵呵一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明晚,给你接风洗尘,你把时间安排好。”
张立敬从怀里掏出一双丝鞋,向窦乂递去:“上次,就你没拿到合适的鞋,这次补上,呵呵。”
窦乂接过鞋,深深地鞠了一躬:“张世叔,这点小事,你还记着呢,这太让我感动了。谢谢张世叔。”
张立敬哈哈大笑:“欠账就得还嘛!”说着,站起身来准备向外走,“我带了两担柑橘,这绵州啊,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这柑橘,甜得像蜜罐似的,晚间我差人送来。”
杜义德微笑着道:“好好好,记得明晚。”
窦乂对杜义德道:“舅父,我在家也没事,想跟张世叔去见识、见识。”窦乂对这位爽朗、大嗓门、直性子的张立敬很有好感,毕竟自己现在赚的钱,可以说是拜他所赐。而且他以前还说过,想将自己收到他手下,现在自己面临着结业,多与他交往没有坏处。”
杜义德道:“也好,你张世叔可是个能人,没有事能难住他,跟着好好学学。”
张立敬摆摆手,带着窦乂走出大门。
来到陈府门前,与工部司将作监监令吴庞和两位匠师汇合,一群人走进大门。不愧是大将军的府邸,中院三进三出,外带三进三出的东西跨院,后面还有一个等宽的后花园。院中假山、流水、拱门、亭台、小桥、各种花木、盆景应有尽有,与杜府相比,又是上了一个档次。院中女眷进进出出,一个个如花似玉,不时有人对这几个年轻伟岸的男子指指点点。窦乂不敢四处乱看,低着头随众人来到中院最后一进院子。
陈玄礼拱手对张立敬道:“张侍郞,有劳诸位了。”然后指着那棵枣树向大家介绍,“就是这棵树,是先辈植下的,一直不敢动,结果长成这个样子。”
一看到这棵枣树,张立敬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棵树长在祠堂门前五、六尺处,树干一个人可以合抱,斜向长向屋顶,方圆几丈的树冠整个覆盖在屋顶上,有些细小的枝杈还伸进了屋瓦中。枣木属硬质木料,质地坚硬密实,先不说剪除树冠,光这合抱粗的树干,没有两天也别想锯倒。
一看这情景,两位匠师都摇头:“整个树冠全在房顶上,只要有一根树枝掉下来,就会砸碎屋瓦。万一惊动神灵和祖先,我们罪就大了。”
张立敬一看两位匠师打退堂鼓,便道:“再想想办法,难道一点办法没有?”
这两个匠师,一眼就看出这是出力不讨好的事,不想淌这浑水。再加上张立敬刚刚上任,两人未免欺生,便咬死口,真的没办法。
张立敬面子下不来了,脸色极为难看,但又不能强赶鸭子上架,一时非常尴尬。
窦乂仔细看了看树冠,又后退几步,竖起手指测了一下高度和树冠的宽度,然后对张立敬道:“张世叔,也许我可以伐。”
张立敬小声地埋怨他:“小孩子,少胡说。”
陈玄礼也因事情陷入了僵局而沮丧,一听窦乂如此说,马上像抓了一根救命稻草:“小郞君,你真的能行?”
窦乂不顾张立敬的反对,对陈玄礼点头:“能!”
陈玄礼道:“你有把握?”
窦乂竖起手指做了个九字的动作:“九成把握。”
陈玄礼点点头,问张立敬:“这小郞君是谁家的公子?”
张立敬道:“他叫窦乂,国子监监生,是我部尚书杜义德的外侄,从小在杜府长大。”张立敬了解窦乂的身世,生怕陈玄礼轻看了窦乂,只含糊地说是外侄,还特意强调从小在杜府长大。
陈玄礼这些军人们,大多出身草莽或者贫家,对出身并不怎么重视。刚才一见到这位俊秀的公子就有好感,看年纪与自家的二闺女相近,甚至还动了一丝收他为婿的念头。听到窦乂这么有把握,便决定将此事交给他来办,即便出些小错,也无所谓了。陈玄礼道:“窦郞,可别吹牛啊?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办好了,我重重有赏。”
窦乂拱手道:“谢陈将军信任。我有两点要求。”
陈玄礼把手一挥:“你只管说!”
窦乂道:“这棵树正常伐也得两三天,所以,将军不能着急,我感觉大约得十天工夫才能伐完,这是一。第二,用我的办法伐,这棵树就得毁了,伐下的树木都不成材了。”
陈玄礼问:“没了?就这两个条件?”
窦乂道:“没了。”
陈玄礼哈哈大笑:“这算什么条件?我郑重答复你,第一,这十天,不,就算半个月,我好酒好肉招待你。第二,这枣木死硬,除了做车轴,烧火都烧不着,毁了就毁了;再说,不就是一棵树嘛,能值几个钱?”
窦乂转脸又对张立敬道:“张世叔,还得你帮忙。”
张立敬道:“只要你能帮陈将军把这难题解了,其他的都好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窦乂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这胳膊腿,怕是三个月也锯不倒这棵树,你得给我派两个善使斧锯的帮手来。”
张立敬道:“这事好办。”他转脸对吴庞道,“挑两个膀大腰圆、老实听话、善使锯斧的木匠,让他们听窦郞指派。”
吴庞拱手应答:“张侍郎放心,我一准找两个听话的、能干的。”
窦乂说:“我得准备一下工具,三天后开工。”
一行人告别了陈玄礼向外走去,张立敬还是有些不放心,问窦乂:“八叉,你有十分把握没?这陈玄礼可是手握十几万禁军的大将军,你可别把他祖宗的牌位给砸倒一片。”
窦乂道:“张世叔,凡事必得先试,不去试肯定不会成功的。”
那两个匠师被窦乂抢了风头,本来就不满,这下抓到话柄了:“当着陈将军那么能吹的,看来你也没把握,试着来啊。”
“窦郞,好好干,听说陈将军有仨闺女,除了老大出嫁,其他两个还待字闺中,干好了,说不定还能招你当上门女婿呢。”
牵扯到男女之事,窦乂脸一红,便说不出话来了。
这两句酸溜溜的话把张立敬惹火了,他刚要说话,吴庞抢在前边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有本事你怎么不干!不想干这份差事,明天就给我滚回家抱孩子去!”
【终南山人评曰:在旧社会甚至在当今社会,当上门女婿都是很丢人的,背离祖宗,生下孩子随妻姓,稍有些本事的人都不会入赘上门。】
那俩匠师脖子一缩,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回到家里,窦乂直奔书房,杜义德正执卷闲茶。窦乂道:“舅父,张世叔的人拿不下来。这不刚好放授衣假嘛,闲着也是闲着,我夸下海口,给陈将军办这事,我想试试。”
杜义德抬起眼,有些吃惊来:“喔,你能办?”
窦乂颇有几分自信地道:“虽然没有十分把握,但也有八、九分。我是这样想的……”窦乂连说带比划,还拿起笔来画了个草图。
杜义德听了半天,又想了想,然后道:“可行。”
看着外甥满脸的兴奋,杜义德也是满心的高兴:“这事是一举几得的好事,不但解了张世叔的难局,也帮了陈玄礼的大忙。我快老了,你和杜景也快步入官场了,你们要打开局面,也得有自己的人脉关系。这陈玄礼风头正盛,前程不可估量,你真把这事办成了,怎么也混个脸熟,以后就好办事了。”说着高兴地站起来,对窦乂道,“杜景不是也没事嘛,让他也去给你帮帮手,省得成天出去鬼混。”
窦乂拿着画好的图样,对杜义德道:“行,我们两个一起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先去西市找个铁匠铺打造工具。”
杜义德捋着胡子,目送窦乂走出家门。
窦乂到了打铲子的那家铁匠铺,将画好的图纸交给殷掌柜,殷掌柜面露难色:“这别的都好做,唯独你这转轮上还要开个槽,不太好做。”
那铁匠的徒弟伸过头来看了看道:“师傅,这个能做。我们用一根冷铁棍放在铁坯上,用力砸铁棍就形成槽了,然后把它弯成圆形,就打成一个带槽的铁轮。”
殷掌柜恍然大悟:“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们两个真是,一个能想,一个能干。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徒弟啊,看来你离出师不远了。”
窦乂道:“这槽是过麻绳用的,不能太陡,要圆滑,打好后最好磨一磨,免得割断绳子。”
殷掌柜道:“这你放心,保证你满意。只是这价钱……怕是得一百文。”
一听要一百文,三只就是三百文,窦乂心疼得要吐血,他的本能马上显现出来了:“大叔,这转轮不要大,巴掌大小,能穿过一根粗麻绳即可。我估摸着,料钱最多三十文,光手工你就收我七十文,也太贵了吧?”
殷掌柜脸一红:“我还有炭火呢,再说,打这三只铁轮,我别的啥都不干,最少也得三天……”
窦乂打断他:“大叔,一只八十。刨去成本,你一天就赚五十文,干三天够你全家五天的开销,这利润够高的了。”
这账算得丝丝入扣,仅差不过三五文,殷掌柜不得不答应:“行,行,八十就八十。”
窦乂指着自己,“你可能不认识我了,几年前我就在这打过铲子,做生意要靠回头客撑着,以后再有活,我还找你。”窦乂付了一百文定金,“三天后我一准来取,到时候清帐。”
离开铁匠铺,窦乂到了油坊,欧合玛一看到窦乂就撇嘴:“夜猫子进宅,没好事。”这几年在长安,欧合玛的大唐官话是越来越地道,就连这样的俗语,也是信手拈来。
窦乂道:“不是说不干了吗?怎么又来榨油?”
“不干我吃什么、喝什么?”
“床底下……”窦乂差点说漏嘴,赶忙停言:“能饿着你吗?你是不是不干体力活就难受啊?”
“就是难受,要让你天天坐在床上发呆,你受得了吗?”
“好,好,好,你愿干就干。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件喜事。”
“快打住吧,你找我没一件好事,全是给你跑腿当帮凶的事。”欧合玛做出鄙夷的表情。
“今天这事确实是喜事。”
“这世上,对我来说,除了复国是喜事,再没别的喜事。”说完,狠狠地踩两下木槌,那木槌捣在臼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窦乂这下把话接上了:“哎,你还别说,还真是复国的喜事。”
欧合玛停下踏踩:“真的?”
窦乂把伐树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欧合玛满脸讥讽:“伐树缺帮手你直接说,我就不踏这木槌了,绕这么大弯干嘛?你伐树和我复国有半根毛的关系吗?”
窦乂更是满脸鄙夷:“你们草原上的人,只会巷子里扛木头,直来直去。”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脑子啊,就不知道拐个弯。”
欧合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怎么拐弯?”
窦乂启发式地道:“你不想想,陈玄礼是什么人?和圣上是什么关系?咱们把他给侍候好了,他要是在圣上面前替你说句话……”窦乂得意地伸着脖子点着头,像只觅食的公鸡,“想通了没?我告诉你哈,这不是半根毛的关系,是一堆毛、一捆毛的关系。”
欧合玛当然想通了,他拿起衣服,向肩上一搭:“走,今天的工钱不要了,现在就走。”
窦乂急忙拦住他:“别急,别急,三天后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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