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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会


20相会

        “几日不见,阮姑娘怎么长胡子了?”

        檀琢嘴上调笑,半点不耽误身上功夫,轻轻一个侧身闪了,“冰绡”的刀刺了个空,反被他一手扼住了咽喉。

        檀琢仔细打量手里的“冰绡”,嫌弃道:“银羽卫不挑身高?哪找的矮子,扮起姑娘还挺像!”

        那银羽卫平生最恨别人说他矮,恨不能手刄了檀琢,奈何技不如人,此刻被他扼住了命门,只能狠狠瞪视、目眦欲裂。

        檀琢嗤笑一声,扬眉朗声对窗外道,“檀某生平最敬重少将军为人,今日幸会于此,少将军可否现身一见,也好了却檀某生平夙愿。”

        青时与阮七见银羽卫被他两下给擒了,便知他功夫不可小觑,当下也不啰嗦,齐齐翻入楼中提剑就砍。

        檀琢一扬手将那银羽卫丢给青时,邪邪笑道,“好啊,让你们三打一!”

        阮七早红了眼睛,冲檀琢当胸一剑刺过去,檀琢下腰闪避,紧跟着阮七左手便甩出一把袖刀,欲行腰斩。兔起凫举之间,檀琢就势后翻,双脚借墙壁之力一蹬,直直给了阮七后方的青时一掌。

        口中还不忘赞道:“七将军好俊的功夫!檀某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左右手同时出击。”

        青时知他方才变拳为掌是留了情的,此刻听他说话气息平稳、中气十足,便知他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应该比阮七还要再高一筹。

        如此,强攻便不如智取。先听听他引自己出来意欲何为,再趁其不备下手,如此方能为冰绡出一口气。

        青时想到此处,便示意阮七停手。

        阮七哪里肯停!他恨不能将檀琢血溅当场、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待他死了还要再挖出来鞭尸!

        故此,每一下都使出十足力气、每一招都饱含杀意!

        檀琢一面小心招架,一面笑道,“到底七将军是亲哥哥还是少将军是亲哥哥?檀某竟分不清了!”

        阮七被他一激,眼瞅着气息紊乱、破绽越来越多,青时只能硬着头皮上,加上先前的假冰绡,三个人拼了命才与檀琢打了个平手。

        檀琢却并不想他兄弟拼命。

        他昨日让莺儿给冰绡捎信,约她同春楼一见,本来就是为了引阮青时现身。如今凉州失势,云州危机四伏,若檀家与阮家联手,必能力挽狂澜,说不定,还能做成一番大事业。

        阮青时与阮信不同,他一定会答应自己。

        可檀琢没料到,这位七将军七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连阮青时也奈何他不得——这样下去,正事还怎么谈?

        只能自己告个饶罢,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在乎一时意气。

        檀琢心里想着,瞅准一个空隙,又将那个假冰绡的脖子给掐了。

        挟着他退到窗边,檀琢道:“二位将军饶了檀某罢!今日相约是有要事相商,事关凉州的日后与少将军的前程——二位不想听听吗?”

        青时不是没想过与云州联手,只是这些日子为了教庆裕帝放下戒心,一直假意厮混于纨绔之中,不敢轻举妄动。再一个,“上赶着不是买卖”,他还摸不准恩远王府的脉,不敢轻易开口。

        不想檀琢先开口了,如此甚好。

        青时一把拉住阮七,道:“阿七且慢,看他怎么说!”

        檀琢见状笑笑,亦松开那银羽卫,随手又拉过两把椅子,请青时和阮七坐。

        阮七见青时竟然坐了,一腔子热血全都往喉头涌,胸口似被千斤巨石给压住了,又是憋闷、又是酸楚。

        青时伸手拉他,被他一下子甩开。

        沉默半晌,他淡淡问青时,“他毁了绡儿一辈子,你也要坐下来与他谋前程?”

        青时皱眉,“你别意气用事!”

        阮七冷哼一声,一把扔了手中剑,摔门而去。

        不用别人说,他阮七也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大局为重。可时势与大局全都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她重。若与檀琢携手谋天下,便要小心布局、谋定而后动,快者四五年、慢者□□年。到那时,冰绡已为太子妃,说不准已经是皇后了,让她怎么办?

        是让她在夫君和家人之间痛苦抉择,还是干脆让她做个寡妇?

        抑或彻彻底底利用她,让她在深宫与他们来个里应外合?

        无论哪一种,于冰绡而言都是悲剧,还不如庸庸碌碌在后宫呆一辈子。须知后宫虽险恶,但身为阮信的女儿总能博得一线生机,可若举了大事,区区红颜一女儿,在权势面前算得了什么?两厢倾轧之间,她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向来史笔粗疏,只见忠臣良将,不闻红颜悲啼。

        他阮七不是良将,也不是什么忠臣,他只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武夫,愿为她俯首做臣、也愿为她冲冠一怒。

        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或许也不需要。

        阮七苦笑,踉踉跄跄走在朱雀大街上,青衫落拓,鞍马失意。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失态,很快,就要迎来生平第一次醉酒了。

        …………

        冯蘅的软轿刚从宫里抬出来。

        她素日里与九公主明意交好,公主不便出宫,便常召她进宫闲坐聊天。

        太子是个好色的,庆郡王似乎也对她有意,是以她每次进宫,都得提心吊胆防着。好在明意住的离东宫颇远,俩人也不往花园假山凉亭这些是非之地走,倒也不常见到那两个。

        冯蘅今日听明意说了前些天发生的事,心里有几分佩服那位阮四姑娘,又有几分担心她。

        冯蘅的祖父冯致尧与阮信将军是莫逆之交,甚至一度想过要和阮家定亲。

        不想阮青时竟被指给了自己好友,九公主明意,可见他们二人是没有缘分的。

        今日冯蘅还调侃明意,“我可是听祖父说过,那位少将军文武双全、一表人物,性子也温和从容,公主殿下福气不浅啊。”

        明意也不客气,当即回敬她,“呀,本宫之前还没想到,竟是抢了冯大姑娘的福气。”

        她们两个都是胸怀磊落的人,私底下惯常这样戏耍,玩笑话说了一回,心里的事就祛了:本来就是没见过面的,哪里算得上“抢”呢,说来说去,还是应在“无缘”二字上了。

        冯蘅不是个有痴心、存妄想之人,不会为了无缘之人费神,虽然少将军的前程断了,可她私心里还是偏着好友明意的。等成了婚阮青时就知道了,明意值得。

        明意也是满意这门亲事的。

        她生母不过是小小采女,在她十二岁那年就病故了。她既没有势力煊赫的外家当依靠,容貌性情也都平凡得很,在庆裕帝的二十几位公主中,就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随便往御花园中哪条甬路上一丢,就看不见了。

        与阮青时的这桩婚事能落到她头上,也是上天眷顾。

        一来,公主虽多,不是已经出嫁就是年纪尚幼,适婚的只有她与十妹。

        十公主虽排在她后,因是贵妃娘娘所出,倒在她前头定了亲——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才貌双全。

        当时十公主还颇得意,跑到明意这里含羞带怯炫耀了一番。

        后来十公主知道了明意的婚事,还与贵妃娘娘闹了一场,有次见了她,便阴阳怪气道,“九姐姐别怪妹妹多嘴,你心里满意他,他却是把你当扫把星的,等成了亲,不定怎么样对你呢!姐姐好自珍重吧!”

        明意当时面上无波,心里却记住了这话。

        她又是欢喜,又是忧心:自己断送了人家的前程,人家会怎么待自己呢?

        冯蘅也为她忧心,可心底总觉得,阮青时早晚会知道明意的好,一旦知道了,又怎么舍得难为她。

        “听说阮青时兄妹二人感情颇深,若四姑娘先知道了明意的好,她兄长还能不知吗?”

        冯蘅一路上想着好友的婚事,忽然福至心灵般得了个主意:不如给那位四姑娘下个帖子,邀她来冯府一聚,到时候把明意也给骗来,自己从中调和,让她姑嫂二人互有好感,这事不就成了?

        “先别回府,去采芹斋。”

        冯蘅听说冰绡不爱女红,好像也没读过什么书。她便去采芹斋挑些投壶射箭行酒令的新鲜玩意,再买几张活泼的笺子给她写帖子,定能教她欢心。

        轿夫得了小姐吩咐,当即转了个方向,直奔采芹斋而去。

        过了白虎路,前面就是朱雀大街,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轿子刚到那十字路口,便听有妇人惊叫和儿童啼哭之声,有人惊慌失措大叫,“轿子快闪开”,几乎就在同时,一匹黑色惊马打斜侧狂奔而来,直冲冯蘅的软轿而去!

        铁蹄踏过佳人身,不过瞬间之事——街边小贩皆屏息凝视,就是想救人也来不及了。

        阮七喝得脸红发乱,衣襟微微敞开,被四下里闪躲的人群一冲,脚下几个踉跄便到了街心。

        醉眼看惊马,却是涌上一股豪情。

        眼见那马蹄就要落在冯蘅的轿顶,阮七一个飞身跃上马背,双腿将马肚子狠狠一夹,双臂用力向后扯马鬃——围观众人惊呼声还未落,马蹄已经越过了软轿、落到了后面的地上。

        顿时,喝彩声响起,围观者无不赞他是个英雄。

        冯蘅惊魂甫定,忙令落轿,一掀帘子走了出来。

        此刻正日落,她逆着光看不分明,只能瞧见高头烈马上骑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披发敞衣,似有不羁之意。

        冯蘅心中微动,深深福礼谢道,“小女冯氏,深谢英雄救命之恩。”

        阮七的酒还没醒,不耐烦与这小女子多话,说了声“不必”,便要打马而去。

        冯蘅急道,“小女是当今右相冯致尧之孙,想请英雄移步府上,我祖父必有重谢。”

        众人闻此,顿时惊叹不已。相府千金女,街头江湖客,这可是比话本子还话本子哩!

        端看男子怎么答话。

        阮七丝毫不为所动,背着身随意扬了扬手,还是两个字,“不必”。

        冯蘅看着他的背影,轻蹙黛眉,咬了咬嘴唇,道:“英雄好歹留了姓名,好教我心中谢意有个明处。”

        阮七可能真是醉了,乘着醉态便回了句醉话。

        他从马背上回过头来,嘴角噙了个自嘲的笑意,对冯蘅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红尘来去无姓名。这位姑娘,后会有期!”

        话落,果真打马而去,很快便没了身影。

        冯蘅在他身后远远望着,心中反复想着那句“我是人间惆怅客”,一时竟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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