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婴儿肥少年

谈梓巍一夜无梦，想要求夸奖的浅薄心愿没有得到满足，天色将将破晓的时候，闹钟还没响，他便撩开眼皮，干脆利落地起床洗漱，换衣服穿鞋出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可以说，在他身上几乎瞧不出一丝半点当代青年少年惯有的赖床毛病。

        他下楼吃完营养全面的早餐后，又打包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提溜着溜达到了隔壁酒店的一楼大厅，用手机发出信息后，在沙发上还没坐热就等来了谈梓巍本次供职剧组的武术指导，也是他这几天经常蹭车的车主——蹭的是小电驴。

        至于手里那个餐盒嘛，倒不是说用来抵车费的，纯属是出于习惯，太顺手就给带了。

        武指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姓宋，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是经年跟组留下的痕迹，收敛的小腹是打量工作中日复一日的运动量给予他的勋章。

        他的眼睛狭长，不笑的时候可能会叫人看出几分凶相，认为这是个不大好接近的人，只有熟悉了之后才会发现，这人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痴，笑起来甚至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形容，仿佛跟大街上普通的大叔没什么区别。

        ——当然，除了他的身手。据说年轻时曾参加过许多武术比赛，都是专业级别排得上号的赛事，并斩获了不少奖杯。后来转行做武术指导，一则是因为旧伤在身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二也是因为兴趣使然。

        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发生在一次不约而同付诸行动的见义勇为当中，当时双方都被彼此的身手惊艳到了，在配合警方录完口供之后又结伴聊了几句，在知道居然有人跟自己一样具有如此独特的兴趣爱好之后，谈梓巍自然第一时间就将他引为了半个同道中人，宋大叔亦然。

        于是俩人一拍即合就成了忘年交，迄今为止谈梓巍所有课余时间的剧组兼职工作，什么武术指导、武术指导助理、武打替身之类的，都与这位宋大叔脱不开关系。

        两位武林高手如往常一般结伴来片场上工，刚下车就感觉到了笼罩在现场的一片低气压，将他还没来得及打的招呼给堵回了肚子里。

        受环境影响，谈梓巍说话时也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发生什么事了？”

        旁边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正好过来：“就昨天的热搜按下葫芦浮起瓢，齐林和罗繁的团队你来我往地对战了半宿，可巧今天又是这俩人的对手戏，副导演让大家小心着点，别触了这两位的霉头。”

        谈梓巍素来对追星没什么兴趣，就算要追，齐林跟罗繁这种虚有其表实则手无缚鸡之力的体虚人士也不是他的菜，更别提这两个花架子的花色还都没长在他审美点上，所以在此之前，谈梓巍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只是经过昨天那一场闹剧，被迫从经纪人那里了解了齐林和罗繁这两位选秀爱豆出身的非专业演员之间的恩怨渊源，谈梓巍才对他们的情况稍稍知道些许，也在出门之前就做好了被人——主要是男三号齐林——针对的心理准备。

        “你敢信吗，平常比男女主演还大牌、不迟到半小时以上就阿弥陀佛的两位角儿，就在刚刚，居然破天荒地提前来了，大概就在你到之前十分钟的样子吧，俩人前后脚来的，一碰面那火药味都可以直接拿给道具组去布置爆破戏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该说的话尽量少说，如果能不说就最好。”场记姐姐低声训了那个模样青涩的实习生一句，然后看向谈梓巍，“齐林那场殊死搏斗的戏，本来是安排的你，但刚刚突然跟导演说都自己来，所以”

        谈梓巍还没说什么，宋武指先按不住了：“亲自上，罗繁还好说，起码是我给提前套过招的，但齐林他能行吗，他不怕受伤我还嫌他上镜打起来蹩脚呢，到时候剧播出了是打算拉我这个指导来给他背锅不成？”

        但凡稍微看过一点原著或者剧本的人都知道，齐林饰演的慕酩的设定是武力值排名前三的翩翩公子，可现实嘛，懂得都懂。

        场记姐姐：“宋老师您先听我说完，这是演员自己的主张，我们不好干涉，毕竟正常拍摄本也是他们的工作内容。至于您刚才所说的疑虑，您有的导演也有，所以我才来找小谈。”

        谈梓巍也不是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一点就通：“所以导演是让你来通知我，候场的时间可能要久一点，等他们折腾过了我再上，是这个意思吧？”

        场记点了点头：“对，不过小谈你放心，除了原本该给的钱，姐到时候再额外给你申请个红包。”

        虽然知道眼前这位场记在组里说话有一定分量，不同于别的剧组场记那般人微言轻，谈梓巍还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先谢过于姐的好意啦，不过按照我的场次和工时正常结算工资就行，别让剧组难做。”

        毕竟人情也不是那么好欠的，尤其不能落人话柄。

        被他叫于姐的人心下自有自己的考量，没有跟他多说不必要的车轱辘话，顺路将武指送到齐林所在的b组就去通知待命的群演了。至于清闲下来的谈梓巍，则跟经纪人简单报备了一下这不大不小的变动，免得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不能及时应对。

        不过为了剧组正常工作的机动性，导演组还是叫服装组的人拿来了慕酩的戏服给谈梓巍换上，头套造型也简单扮上，整体都跟齐林等下要出镜的造型大差不差，只是没有化妆而已。反正就算轮到谈梓巍上场，也不过是个无需露脸的替身而已，没必要浪费剧组的人力和宝贵的时间。

        鉴于他对菜鸡互啄的打戏完全没有兴趣，也考虑到他昨天大概率无意中得罪了这个剧组的男三号，因此谈梓巍做好造型后特意转悠了大半圈，在片场找到一棵以假乱真的大道具树，转身背对着拍摄现场，将整个人隐在树干后面，就地站着打起了游戏。

        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又是夜猫子刚睡下不久、上班族已经起来准备搬砖的大清早，游戏在线人数不多就算了，技术还参差不齐。

        ——谈梓巍随机匹配的队友三个有两个是小学生水平，剩下一个还行的，打着打着还突然挂机，然后谈梓巍不得不被迫一拖三，心力交瘁地以一分之差险胜了对面五脏俱全分工明确的队伍。

        一局终了的一刹那，那个半路挂机的死队友终于活了，开麦就是一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我boss忽然给我打电话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挂机的，千万不要举报我啊！”道完歉再定睛一看弹出来的界面，“诶，居然赢了哇，大神你好厉害啊，求抱大腿，咱俩再来一局吧。”

        谈梓巍敬谢不敏：“不了，我这边有时差，准备下线睡觉了。”

        他睁着眼睛说完瞎话，连个礼貌性的拜拜都没打就飞快地退出队伍，心想我可能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在这个时间点上游戏了，这都什么人啊一个个的，坑人程度堪比陨石天坑，巨坑无比！

        换了只脚做支撑，谈梓巍抱着胳膊又在某购物网站上面下单了一打名师教辅，满99减5的那种，地址填的衔市老家，收货人为庄筱。

        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买了，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做呗，能量守恒嘛。

        将订单截图发给庄筱之后，谈梓巍终于收起了手机，百无聊赖间开始思索起该如何趁着还没毕业，再以得意门生的身份从导师那里薅几株兰花回来据为己有。

        正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当中，身后不远处骤然传来几声惊呼，嘈杂间隐约听见谁提到了“受伤”“流血”“分寸”等字眼。

        谈梓巍从树后的阴影中走出来，视线愣是避开了正前方的事故现场，仅凭眼角的余光和优秀的听力，首先注意到的是另一边，站在他右侧前方不过数十米远处有一位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的婴儿肥，身量不高不矮，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与浑身上下的少年气结合在一起，显得恰到好处。

        美中不足的大抵就是少年正低头对着手机爆粗口，可能是因果报应又遇上坑爹队友了吧，这与他皮相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画风格格不入。

        ——声音还挺耳熟。

        很不幸，就在九分钟前谈梓巍刚听过这声音，毕生难忘，在游戏队伍里。

        谈梓巍悄悄打量着婴儿肥少年，再想起少年方才道歉时口中让他被动挂机的罪魁祸首boss，心想他老板压榨这么乖巧可爱的童工，心里不会有罪恶感吗？

        少年似有所感地抬头回望过来，正连续输出骂人词汇的嘴张到一半便没了声音，圆溜溜的双眼死死盯住所见之人不放，倘若目光能化为实质，眼前人大概已经被五花大绑了吧。

        谈梓巍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昨天那只大猫，又防备又粘人。

        他晃了晃脑袋，脚下的步子重新往闹哄哄的现场走去，在一片惊慌失措中，谈梓巍不难从入目的混乱场景拼凑出事情的半个真相。

        但这并非他关心的范畴，他也没有证据表明罗繁是故意弄伤齐林的，因为就像罗繁毫无诚意的道歉中所说的那样，他未必能保证万无一失，尤其是在齐林没有练熟拍摄所需用到的招式的前提下，受伤真是最司空见惯的大概率事件了。

        他过来，只是因为知道导演会叫他罢了，总不可能因为某个演员受伤就让偌大个剧组跟着一起停工喝西北风吧。

        执行导演：“小谈你去哪儿了，马上就要上场了，你怎么头发搞得这么乱？”

        谈梓巍：“刚在树下揣摩招式来着，没留意站在了上风口。”说着赶紧扒拉了几下炸毛的假发。

        导演也挑剔道：“怎么素面朝天的。”随后又道，“算了，好在你长得好，不化妆也能上镜，化妆组过来给他补个眉尾，梳妆组来个人帮他打理一下头发，等下计影帝要来客串一个角色，咱们抓紧时间赶紧在他来之前把这场戏给过了。”

        被谈梓巍怀疑未成年的少年拿过梳妆组组员手里的梳子，无视剧组一些认识他的人投来的诧异眼神，自告奋勇地对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武替挥洒热情：“我来我来。”

        谈梓巍当即一愣，却不为别的，只是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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