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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审问


陆慎之听到前半句话还算镇定,七年前决定与“珍珠大盗”一起偷赈灾粮时他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人前为官背后做贼,就算做的再严密,也会有被抓之日,但只要百姓分到赈灾粮就值得。
        没经历过当年那样情形的人不会理解他的选择。
        可当听说要剿匪,陆慎之如同被人刺中了胸口,浑身一凛挣扎起来。
        “他们不是盗匪。”
        陆慎之奋力抬起头,终于将眼前的人看清楚,那是一张年轻而又冷峻的面孔,站在不远处,仿若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如墨的眼眸发着丝丝寒意,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陆慎之的心一阵紧缩,这是魏大人。
        “魏魏大人”陆慎之惊讶、恐惧之后,仿佛又看到了希望,“魏大人下官有案情向您禀告,您先听我说完再再”
        陆慎之话还没说完,只见魏元谌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然后抬起了手,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疼痛再次侵袭而来,陆慎之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这次魏元谌没准备停下来,一鞭鞭几乎没有任何间歇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根本喘息不得。
        这是想要鞭杀了他吗
        陆大人不但不听他说话,还这样往死了用刑,是认定了他就是太原府的贼人,认定了那些百姓就是盘踞山中作乱的盗匪。
        不该是这样的啊。
        终于一阵鞭子之后,魏元谌停下来,伸手拂去溅在下颌的血迹,将鞭子丢给了身边的亲卫。
        魏元谌虽然没有说话,亲卫却知晓他的意思,立即将手中的鞭子继续挥动起来。
        陆慎之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身体中涌出,酷刑的折磨让他已经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除了疼痛之外,更难熬的是心中的绝望,魏元谌是朝廷派来的上官,秘密查问此案,查出结果可以直接上报给皇上,这样的案子只要上官认为查了清楚,就不会有人质疑。
        他是朝廷命官都会被这样对待,那些百姓的结果可想而知。
        陆慎之鼻端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仿佛看到了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就像七年前那易子而食的母亲,突然发狂杀人,只因为她看了一眼别人锅中的小儿,觉得那是自己的孩子。
        早在送出自己孩子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那些盘踞山中的民众也是一样,他们被这世道逼迫的发疯,只要看到朝廷动用兵马,必然会拼死反抗,最终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死亡会从他开始不知从何结束。
        黄泉路上他有何脸面去见那些百姓
        陆慎之完全绝望了,已经无法去思考。
        “七年前是我勾结珍珠大盗想要逼着官府发放赈灾粮。”陆慎之开始急切地说着,他已经无从思考,只是本能地叙述着实情。
        “我没想过他会烧了赈灾粮,更不知道他会趁乱偷库银,我对不起太原府的百姓,我留在这里只想要为百姓做些事。
        近年来太原附近地动频繁,我暗中查访发现有人私开铁山,于是拿住村子里的人讯问,才知道整件事来龙去脉,这几年粮价腾贵,百姓饥饿难耐被人骗入山中采石,原以为可以赚些银钱糊口,谁知去了便被看管起来,让他们不分日夜在山中做工,想要逃走者一律被杀。
        那些占据铁山的炉首注,召集了许多穷凶极恶的无籍之徒在身边,让采石的百姓无从反抗,我知晓之后准备回到衙门带人手入山抓捕那些炉首,却没想到”
        不知什么之后,那鞭子已经停下来,陆慎之艰难地抬起头,寻找着魏大人的身影。
        “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布置好,那村子附近遭遇了一场更大的地动,我带着人去查看,果然出事的是一处铁山,火药将半座山炸塌,村子里那向我诉冤的百姓,都被埋入其中。
        定是那些炉首察觉了异样杀人灭口。
        所有的线索全都没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就是村民私自采矿失手,如果朝廷追究下来,那些村子里留下的妇孺和老人也会被论罪,所以我准备在找到更多线索之前,就将这桩案子当成地动处置。”
        魏元谌冷冷地道“陆大人做官无能,做这些事倒是很有一套。”
        讥讽的语调让陆慎之脸上一片黯然。
        陆慎之道“我愧对身上的官服,此事过后任由朝廷处置,但那些百姓委实无辜,他们不能再被这样陷害。
        我并非想要为自己开脱,那些所谓的炉首恐怕不是寻常人,否则怎敢如此行事我再轻举妄动可能会害了更多无辜性命。”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死去的百姓,此次的事与七年前重叠在一起,那一张张脸仿佛都在质问他。
        “让他清醒清醒。”
        随着魏元谌声音落下,一盆冰水顺着陆慎之头顶浇下来。
        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陆慎之的嘴唇忍不住颤抖,那些冤死人的脸孔终于从他脑海中消失,他半晌才调整了紊乱了呼吸,挣扎着道“他们越来越猖狂了,除了太原附近之外,其他山中也有他们山中起炉,动辄一二十座,这些人对周围十分熟悉,根本无惧朝廷,想要抓住他们不容易。”
        说到这里,陆慎之忽然惨笑“最重要的事,铁山上都是无籍流民,抓住他们又有何用真正得利之人轻易就能逃脱。”
        魏元谌道“永安巷抓住的那些人,就是被抓入山中采石的民众”
        陆慎之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民众也逃了出来,他们不敢投官,更不敢回家,于是藏在山中。”
        魏元谌没给陆慎之喘息的机会“那些人藏在山中以何为生靠魏大人的接济吗魏大人俸禄恐怕不够吧,所以就打劫商贾谋取银钱。”
        “不,不。”陆慎之惊骇,没想到魏大人会立即说到他最害怕的地方。
        魏元谌道“你先向我说出那些民众的处境,无非是想让我心生怜悯,这样就会谅解他们的行径,由此可见他们并非全然无辜之人,他们不但盘踞山中而且打劫了商贾,抢夺人财物,是一群实实在在的悍匪。”
        陆慎之感觉身上残留的气力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抽走,他颤声辩解道“打劫的都是与炉首有来往的商贾,而且不多,只有两次。”
        “只要打劫财物者,依大周律都要处死,何况他们私自聚集在一起,”魏元谌目光冷漠,“上报朝廷之后,必然要发兵围剿,这才是你不敢明着去查案的原因。”
        陆慎之的头垂了下去“他们终究还是被算计了,以为从炉首手上逃脱能活命,其实那些炉首为了将罪名嫁祸给他们,故意将他们放出来,看着他们走投无路去抢商贾,一切成为事实之后,再辩解也没有用处。”
        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了什么,陆慎之道“除了那两次,太原府发生其他劫案并不是他们所为,他们也没有杀人,这一点还请魏大人明鉴,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陆慎之恳切的模样并没有打动魏元谌,魏元谌依旧声音威严“战马呢”
        陆慎之道“他们岂敢去偷战马,战马丢失时他们还没逃出来,只不过后来他们在山中躲藏,确然发现了几匹马,其中一匹被他们宰了吃肉,剩下的都被他们偷偷卖了。
        其实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们被陷害了。”
        因为他去偷偷看过,那被卖掉的马,血统极好,不是寻常马匹,显然就是朝廷丢失的那些战马。
        这是一个被人做成的死局,那些无辜民众被困死在其中。
        陆慎之抿嘴道“我虽然知晓真相,却手中没有证据,无计可施。
        后来金塔寺闹出了珍珠大盗案,我就知道那些人必然知晓我的过往,他们想要用此案坐实我和那些民众的罪名,让朝廷以为我们早就官匪勾结,我不但不能为他们洗脱冤屈,还连累了他们。
        那些采石人是我让崔四老爷帮忙藏匿的,崔四老爷得到消息知晓事情不对,想要将采石人送出城去,却被人悄悄盯上了,如今他们全都身陷囹圄。
        我走投无路去了崔家准备找定宁侯说出实情,孤注一掷求定宁侯帮忙,却在崔家内宅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改变了主意。
        也算是机缘巧合,我本意向顾大小姐询问那日出现在金塔寺的人是不是当年的珍珠大盗,结果反而猜到魏大人身上,我就向魏家名下的铺子送了张名帖。”
        魏元谌仔细地听着“你怀疑珍珠大盗与那些炉首是同路人七年前的事也是早就做下的局”
        陆慎之松一口气“是,不过如今看来只是有人利用了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
        说到这里,陆慎之迟疑了一下。
        “你虽嘴里怨恨那珍珠大盗,其实心中还是怀疑当年另有内情,不愿意相信珍珠大盗背信弃义,不但利用了你还烧了赈灾粮。”
        听着魏元谌的话,陆慎之完全放弃了挣扎,就像传言说的那样,这位魏大人果然能看透人心,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陆慎之吞咽一口“也许我是个愚蠢的人,尚抱有一丝幻想,可除了他之外谁又知晓当年之事呢那些人明显清楚七年前的过往,否则不会拿来利用。
        可我认识的他却一心帮助穷苦之人,在灾荒之年宁可自己饿着,也将米粮分给流民,我亲眼看着他救活许多人,山中那些村民不少都受过他恩惠。
        不少村民对府衙怀疑、抵触,也是因为他们觉得七年前府衙陷害了珍珠大盗,我想要换取他们的信任也是收效甚微,没能将他们从山中唤回。”
        魏元谌道“你和珍珠大盗之事真的没有第三人知道”
        陆慎之略微思量,然后道“有第三人,可他已经死了。”
        七年前他只是一个小官,当时天灾不断,太原府一片混乱,当时的王知府仗着族中女眷入宫诞下二皇子,在太原为所欲为,王家在山西经营多年,上上下下安插了不少人手,想要告倒王知府何其难,当时的同知闫灏想要在太子来山西赈灾时密告王知府,逼着王知府放赈灾粮的主意也是闫灏想出来的。
        可惜闫灏却在查看灾情时,失足落水溺死了。
        他知道闫灏定是被王知府所害,他想要救百姓却无路可走,这才与“珍珠大盗”一起用了后面的计策。
        一个死人,一个逃走的盗贼,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后者。
        陆慎之将这些事禀告给魏元谌。
        “魏大人,您让人去山中送消息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我真怕他们急切中再落入旁人圈套,”陆慎之声音艰涩,“他们不信官府中人,您还需耐心些。”
        “晚了,”魏元谌道,“衙门搜查村子必然激怒了他们,他们对你既然早就起了疑心,只会自己想法子救大牢中的采石人,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动作,那布置一切的人就等着他们上钩。”
        陆慎之听到这话又挣扎起来“魏大人,您救救他们吧,他们都是可怜人,若是这样处置了他们,定会伤了民心,将来山西必乱啊。”
        魏元谌转身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如何施救”
        “我怕他们再任意妄为,曾经侧面探知过他们的想法,他们一直想要杀炉首,”陆慎之道,“杀了炉首之后,那些聚集在铁山的人必乱,到时候他们就能趁机救下被扣押在铁山的民众,除此之外,也许还能抢一笔银钱。
        听说那炉首经常会去画舫与商贾谈买卖之事”
        画舫
        所以今晚会在画舫人赃并获吗
        这么重要的事,设局之人定会出现。
        魏元谌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头看陆慎之“你说通过顾大小姐猜到我在太原府你如何猜到的”
        陆慎之吞咽一口,脸上露出艰涩的表情“顾大小姐虽然没说什么,但她表露的意思是”
        陆慎之战战兢兢地看了魏元谌一眼“她见到的那个人很白。”
        “白。”少女戳了戳脸颊。
        “白”
        旁边的初九不知为何差点笑出声,顾大小姐有痴傻病与正常人不同,说出什么都不奇怪,可是即便这样,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有种三爷被人调戏了的感觉。
        魏元谌没有亲眼所见,但脑海中却浮现出顾大小姐鲜活的表情,她最好是真的得了痴傻病,否则他与她早晚有清算之日。
        “三爷。”
        走出了院子,初九立即上前“您准备去画舫啊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恐怕去了不太好。”
        万一三爷被什么妖精迷住,他回去要怎么向太夫人交待,怎么向宫中的娘娘
        魏元谌纵马的身影眼见就要消失在路尽头,初九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三爷,”初九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跟上,“那地方您去不得,那里的女子都似虎狼,您要吃亏的。”
        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扫过来,初九觉得自己掉了块皮肉,好了为了劝谏他已经付出了半条命,三爷再有什么闪失也不是他失职。
        不过
        画舫、姑娘,三爷有些闪失也不算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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