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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真正要收的是谁的心


  朱厚辉回到李熙的书房,就看到李熙戴着手套,正在用一块干布,在张建新的那些文件上擦拭。

  朱厚辉忙上前:“东翁,我来吧。”

  朱厚辉知道,这是要把文件上可能留下的指纹,全部抹去。

  “不用,”李熙继续亲力亲为,虽然他知道朱厚辉也是个小心谨慎、办事牢靠的。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李熙边擦边问。

  朱厚辉忙把之前的事告诉李熙,李熙点头:“纯儿虽然稚嫩,还是个心思明白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她这么急着修补和善德的关系,说明她仍急于和她的党组织再接上关系,根本没有打算静默五年,所以她拉拢善德,想善德成为她日后的助力。”

  朱厚辉忧心忡忡:“那可怎么好?别的都还好说,只有这共产党日本人看得最紧,真出了事,东翁都罩不住!”

          李熙叹口气:“我明天会再找她好好谈谈,我信守承诺帮她送文件,希望她也信守五年之约,不过老实说,对她能守约,我几乎不抱希望,只希望她能好自为之。我会有限定她的措施,估计纯儿也不会太出格。”

  朱厚辉看向那些文件:“东翁,老实说,我知道这些文件东翁会送出去,但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东翁为什么会去趟这趟浑水!东翁,你这,不仅仅是为了收两个孩子的心吧?”

  “当然!”李熙边把文件放入封套,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日后,我们或有要抽身退步的那一天,现在就要未雨绸缪!张建新的这袋子文件,详尽真实,很多照片都很震撼,真的有可能左右到国联是否承认满洲国,兹事体大,是捞取政治资本的绝好机会!”

  “抽身退步?”

  “是的,很多人看日本人在台湾和朝鲜已经统治了二十多年,以为满洲国也一样,依我看,不一样,日本人如果知道见好就收,只谋取东北,满洲国的国运或许还长久些,如果日本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把关内也吞了,那么,以后局势怎么发展就不好说了,日本不过弹丸之地,人口和资源都有限,战线一旦拉得太长,就是自掘坟墓!”

  说完,李熙长出一口气:“咱都知道,为满洲国做事,就是为伪国做事,就是为日本人做事,就是当汉奸,当初我公开就任伪职,除了是日本人给我压力,我自己也并不是太抗拒,就是想着日本人搭台我唱戏,一展自己的抱负,我要把东北的经济,搞得超过日本本土!如今,币值稳定,从大连到奉天,铁路沿线工厂林立,谁不说我是把搞经济的好手?连内田康哉都说服我!可我并不恋栈,不出一、二年,当东北的国内生产总值冲上亚洲第一,名成志酬,我就激流勇退!”

  朱厚辉沉默了一会,幽幽的道:“东翁目光远大,厚辉佩服之至,不过,东翁,让东翁下定决心冒这个险的,还是哥儿吧?”

  李熙停了手里的活计,转脸看着朱厚辉:“哦?”

  “因为哥儿的那句话说完之后,东翁好久没有说话,那神情,就像以前东翁冒险救梅子瑜,是因为哥儿说了一句,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李熙微微一笑:“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李熙心里暗笑,他收的何止是两个孩子的心,还有朱厚辉这个他最信任最忠心的贴身亲随的心呢!

  李熙对朱厚辉道:“我对你,不怕说真话:是的!确实是因为善德的那句话,我才决定冒这个险,这是因为善德说得没错,不管张建新是不是共产党,”李熙拍拍那袋子文件:“这不是政治,这是一个中国人的良知。”

  李熙说完,故意瞟朱厚辉一眼:“怎么,怕了?”

          朱厚辉眼里放着光,看着他的主子温和的微笑:“不怕,我也是炎黄子孙!”

  李熙笑骂:“你丫的!以为你是纯儿善德、以为你是小年轻啊,和老子也来这调调!滚!”

          朱厚辉心情愉快,夜深了怕李熙冷,跑去拿了件睡袍给李熙轻轻披上,这时,李熙也完成了工作,在脱手套了。

  朱厚辉看着已经被装入一个封套里的文件,请示李熙:“东翁,这文件,是不是交给Clinton先生,由Clinton先生转交李顿?”

  Clinton先生是英国人,与李熙有生意上的来往,但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比表面上的生意伙伴深得多。Clinton先生明面上是商人,实际上与英国政府关系密切。

  不论是在大连、青岛还是奉天,李熙都有暗中帮英国商人排忧解难,很多人都以为李熙如他所说,英国是学习贵族风范最好的地方,所以才把四个女儿统统送去英国留学,只有朱厚辉等几个亲随知道,李熙和英国的关系,有多么的深。

  “不!这些文件不走我们的暗线,要拐个弯!”李熙道。

  “啊?不用Clinton先生?”朱厚辉大惑不解:“Clinton先生绝对可靠,我想不到有比他更可靠的人选。”

          李熙淡淡一笑:“Clinton先生没错是可靠,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经他转交的话,咱可就是做了好事没人知道了,还怎么捞取政治资本?”

  朱厚辉往李熙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哪,东翁的意思是?”

  李熙笑里带上了点狡黠、甚至是孩子气的诡笑:“我不但要捞取政治资本,还要整一盒子点心回来,惠霖兄家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咱可是有日子没吃了。这文件,送到奉天,交给奉天汇华银行董事长张其先!”

  “哦!”朱厚辉恍然大悟!

  张其先是李熙以前的好友兼老哥们、前东北总商会会长、沈海铁路公司总办、东三省盐运使张惠霖的长子,是东北著名的银行家,金融业巨子,在张惠霖不肯出任伪职回老家大连市郊外的黑石礁屯隐居后,张家的生意就是他在主理。

  朱厚辉激动道:“我明白了!张其先和英国人有生意往来,就像东翁说的,送文件的人必须和英国人有利益互相输送,才能让英国人又快又好的把文件交到李顿的手里,而张其先完全具备这个条件,我们在暗,既隔了一层,多了道防火墙,更加安全,又能让隐居于大连市郊外黑石礁屯的张大会长,知道东翁做了怎样了不得的大事!啊,我估摸着,黑石礁屯的那一位,知道了是东翁冒死提交的文件,会激动死了!东翁,你就等着吃他夫人亲手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吧,张会长知道,您最爱吃那个!”

  朱厚辉激动得脸孔泛红,对李熙的钦佩溢于言表,李熙倒还把持得住,只淡淡一笑:“你丫的这些年,算是没白跟我。”

          朱厚辉想了想,忽然问李熙:“东翁,张会长的心,才是你最想收的吧?东翁,你一直在心里,还当他是最好的兄弟,是吗?”

  李熙冷了脸,斜了朱厚辉一眼,眼神狠厉。

  朱厚辉动了感情,叹息道:“东翁,以前您和张惠霖合作,张惠霖在明,您在暗,和日本资本争斗,推动民族工业的发展,每每抢占了先机或是功成之时,您和张会长会一起开怀大笑,那是厚辉看到的最明朗的笑容,如今,已经很久没见过东翁再那么开怀的笑过了。”

          李熙眼里闪过一丝难过,汉奸真不是人当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他堂堂李熙,如今竟然沦落到自己的知己,只剩下眼前这个亦仆亦友的朱厚辉!他大爷的!

  朱厚辉恭请李熙:“东翁,很晚了,您休息吧,文件我明天亲自送到奉天,您放心好了。”

  李熙摇摇头:“你是我的亲随,你去太扎眼,启用郑明线,让郑明去找约翰神父,由约翰神父去找张为民。”

          “是!”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再略坐一坐。”

  “是!”朱厚辉语气轻柔,低头垂手,毕恭毕敬。

  朱厚辉退出后,李熙坐在书桌后,以手支头。

  朱厚辉说得不错,让文件拐了个弯,通过张惠霖的长子向英国人致送,这不只是设置放火墙和捞取政治资本,也是李熙对于老朋友老哥们真正的想念。

  李熙忘不了,老哥们张惠霖在和他合作救护抗日分子梅子瑜时,看到他身穿公服——“协和服”时,眼里的那种刺人的鄙夷。

  当时,张惠霖一脸的嫌弃,冲自己直翻白眼,毫不客气的骂:“妈了个巴子!来给我送行,你能不能不穿这身子狗皮!”

  这还是知道自己救了梅子瑜,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会不会拳脚相向都不知道!他大爷的!

  可李熙如朱厚辉所说,仍在心里,当张惠霖是他最好的兄弟,因为他们确实是兄弟,是知己!

  那一回分别,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肝胆,这梅子瑜你都敢救,”张惠霖说着不但拱手,还深深一揖:“惠霖佩服!”

          当时自己是伸手虚扶一扶,装模作样的道:“惠霖兄言重了,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和日本人比起来,梅子瑜是和我们血缘更近的同胞!”

  “说得好!”张惠霖深以为然,击节叹赏。

  自己还说过:“惠临兄,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兄弟我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对你能优游林下,也是是真心羡慕,”跟着就皱眉:“只是你隐居了,嫂子做的红豆酥和莲子酥,难得吃到了,殊为可惜!”

          张惠霖笑了:“你个老饕!这嘴刁的毛病,怕是这辈子改不了了!”然后指指自己身上的官服:“你啥时甩了这身狗皮、不当这官了,我在大连黑石礁屯张家花园随时恭候你的大驾,红豆酥和莲子酥管饱!”

  自己真的是在装模作样吗?李熙摇头自叹,他发现自己心底里,竟然是真的盼着有那么一天,能在老哥儿面前昂首挺胸,让老哥们把他恭请入门!

  何况还有那两个小东西!

  张惠霖说起来还真是他的知己,他批自己说:“你呀,一生儿女债,半世老婆奴!”

  说得一点没错!

  他的纯儿和善德,总给他惹乱子,再这么被他们连累下去,自己真的会有一天,辞官归隐,到黑石礁屯找张惠霖,和他比邻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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