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深不寿

松曳神经猛地一跳，他料到邱瞳肯定会帮他，却没想到邱瞳如此疯狂。莫说陈兴斌是个上市公司的老总，财大气粗，如今太平盛世，法治社会，谁会动不动提到死？邱瞳语气平淡，表情自然，就好像在讨论今天天气。

        对有的人来说，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就像夜晚到了必须要睡觉，不需要指天发誓的去承诺，顺其自然地做就是了，就像松曳念念不忘的为父报仇，就像邱瞳悄然而起的杀心。

        只不过松曳揉揉额头，有点担心自己拉了个什么样的疯子上船。

        他俩很快达成了牢固的复仇联盟，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的车祸。

        时间久远，证据早就被抹灭，肇事司机已经伏法，再过两三年就要出狱了，受害人家属得到丰厚的赔偿，早已开始新的生活，谁还去管当年那场车祸的真相是什么？

        突破口还得在那个顶罪的司机那里。

        那司机姓姚，叫姚建国，是精诚集团下的一名保安，所以他也能够名正言顺的以司机身份顶替陈妙然去坐牢。

        姚建国当初得了陈兴斌一大笔钱，足以让他全家后半生衣食无忧，所以他高高兴兴地坐牢去了。

        姚建国有个儿子，叫姚安源，今年22岁，家里天降横财，把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姚安原世界观人生观砸得稀碎，青春期的敏感孩子，家长只言片语中隐隐地猜到了事情经过，从此无心学习，更加叛逆，又有她妈妈拿钱纵着，吃喝嫖赌样样皆通。

        邱瞳看着照片上这个周身名牌开豪车的纨绔，问，“他就是姚安源？”

        松曳点头，“他现在在精诚旗下一家子公司做保安，整天迟到早退，也没人管他，陈兴斌是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邱瞳点点头，松曳又说，“早在四年前，我父亲刚入狱那会，我就已经去调查过。姚建国当晚没有值班，在家里，事态平息过后，我悄悄地去查了姚建国小区的监控录像，监控很清晰地拍到了他晚上九点下楼扔垃圾，然后上楼，然后晚上一点他又开着车出了小区，而当晚的车祸是十二点十分。”

        邱瞳对松曳有点刮目相看了，他隐忍这么多年，耐心蛰伏，计划周密，悄悄收集证据，心性非一般人能比，而这样实锤的证据对整个案子有关键性的帮助。

        “可是，这样的证据也只能证明司机是在顶罪，并不能说明是在替陈妙然顶罪。”

        松曳点头，他自然也知道，“姚安原那里我去试着接触一下，看他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帮助，不过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出马。”

        邱瞳疑惑地看他。

        松曳答，“贺荣！据我推断，贺荣应该也是知情人。当初他和陈妙然对外已经是情侣，但是陈兴斌一直看不上贺荣，陈妙然为此离家出走，闹得还上了报纸。

        可是车祸事件后，他们突然就大张旗鼓结婚了，陈兴斌那边还主办了婚礼。所以我猜测，车祸发生当晚，以贺荣和陈妙然的关系，他肯定知道来龙去脉，说不定，他当时就在车上。”

        邱瞳提出疑问“如你所说，他和陈妙然那么相爱，就算他知情，事关重大，他没有任何理由对外说啊？”

        松曳笑笑，“爱情要两不相欠彼此平等才能长久，一段背负着对方沉重秘密的爱情，能走多远呢？”

        邱瞳看松曳胸有成竹，他自然是义不容辞，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良久，然后各自分开。

        窃听器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没电了，也可能是包包被施洛洛搁置了，反正女人的包包总是很多的，邱瞳只每天晚上写完日记后听一下，没有动静，他有些失望。

        他这些天闲暇时间都和松曳混在一起，蜀芳斋的案子开庭在即，一位颇有名气的社会时评人突然在微博上转发了松曳关于案情的梳理文章，并艾特了好些新闻媒体。这位时评人一直以来以犀利闻名，怼天怼地怼空气，看谁不惯就怼谁，明星教授艺术家，怼谁全凭心情，怼的范围没有边界。

        虽然很多人看不上他说他恶意炒作，不过大多时候他又能说出大众的心声，所以人气很旺。

        于是这个默默无闻毫无悬念的案子渐渐地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蜀芳斋这两年变成了国民品牌，自带热度，之前贺荣各方打点，也确实案情毫无争议，所以媒体一直不感兴趣，现在有人跳出来，把这个官司拽到消费者面前来，贺荣低调处理的愿望落了空。

        被网络媒体这样看热闹的一提，无数地看热闹的人也涌进来，看着看着有些人就看出了点道道。

        松曳写文倾向性明显，文字煽动性也强，再加上他是律师，有理有据，逻辑清晰，简单明了，中国人本来就有打土豪分田地的传统，善于扶弱讨强，于是舆论就开始反转了。

        确实，这品牌方控告经销商的事情还是不常遇到，贼喊捉贼地把戏也太损了，虽然法律上蜀芳斋证据占优势，可是中国这国情，你必须得讲道德。

        时评人这边一提，很多自媒体也纷纷下嘴，恰逢端午节马上要到了，市场竞争腥风血雨，蜀芳斋的这场官司顺其自然就上了热搜。

        邱瞳毕竟还是代表官媒，一举一动在业内都会受到强烈关注，这件事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新闻人讲究客观报道事实的原则，一般来说，只会报道事实，引起思考，而不是直接亮明态度。

        这天杜潇然过来录节目，来邱瞳这里转了转，忍不住问他“你不是不想管蜀芳斋这个案子吗？”

        邱瞳惊讶，“我哪有管？”

        突然想起来贺桐请杜潇然做代言人的事，有点后悔没事先给他打个招呼。

        杜潇然指着他一副看穿你的表情，“你以为我不知道周明明是你打了招呼吗？他那样狂妄的人，谁能指挥得动他，肯定是他最崇拜的邱瞳学长了！”周明明就是那个时评人，是邱瞳的学弟，杜潇然的同学。

        邱瞳无语，还试着辩解“他这些年挑的事多了，就不能是他自己看不惯吗？”

        杜潇然笑骂，“找什么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和那小律师影形不离，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找周明明也找对了，他老子是红三代，他脑门上就写着三个字，不怕事！”

        邱瞳无话可说，杜潇然又道，“怎么，你真看上那小律师了，都为他做到这份上了？”

        邱瞳，“不是一码事。”

        “那是什么事？你看上那小子什么了，你眼睛没毛病吧？”

        邱瞳不理他的无厘头，问“贺荣那里，不会迁怒你吧。”

        杜潇然一挥手，“嗨，管他去死，反正我们又没签合同，我就说这官司不一般，幸好当初谨慎没有接。”

        邱瞳点头，“贺荣那边你不要和他多接触了。”

        “还用你说，这人脸皮厚，我本来和他也不熟，但是那个松律师，你是真的…？”

        邱瞳默默翻个白眼，“假的。”

        “那你们为什么天天搅在一起？”

        邱瞳胡乱敷衍，“多交个朋友不好吗，他还是律师，以后有帮助。”

        杜潇然没得得到心中的答案，他录节目的时间快到了，走得颇为怨念。

        邱瞳下班，回电视大楼下面取车，刚一上车，一个人影迅速地专进副驾驶，邱瞳刚想惊呼，来人开口，“别喊，是我。”

        梁维森帽檐压得很低，邱瞳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掏出一个东西，邱瞳看一眼就说不出话了，是那枚窃听器。

        “你不要去招惹她。”梁维森说。

        邱瞳有点无地自容，窃听器暴露，梁维森这是来解决他这个麻烦来了？

        “是你逼我的。”邱瞳答。

        梁维森呼吸一下急促起来，“我说过，你可以有一些小动作，我可以容忍，但是你不要去招惹我身边的人……”

        “你为什么要容忍？”邱瞳气呼呼地问。

        梁维森吐了一口气，“邱瞳……”

        “你不用说了，”邱瞳打断他，他借地下室微光，看清梁维森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脸，和乔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

        邱瞳想起松曳的话，乔安遭受的痛苦和磨难，只想狠狠地抱他，对他大哭一场。可是他是失忆了，还是他真的仅仅是梁维森？

        邱瞳闭上眼，“我害怕你说话，你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往我心口上捅，我受不了。我原本以为寻找和等待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现在才知道不是，最痛苦的莫过于，捱过了那些最痛的时光，却发现故人已不如初。”车内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梁维森转头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表情。

        黑暗中邱瞳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在沉默中开口，“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想你当时害不害怕，想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想我现在该怎么办，后来我就想了，没有谁规定年轻的承诺一定要兑现的，是我自己太执迷，如今知道你平安，还有了家庭，我应该为你高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我们，乔安。”邱瞳眼里慢慢滑下一行泪，“就算了吧。”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链子上是一枚铂金戒指，戒指常年和□□皮肤接触，打磨得光滑莹润。

        “这是你当初求婚时给我的戒指，说好等你签了公司我们就去加拿大注册，如今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家庭美满，我自然该祝福你。”

        “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梁维森低语，“你别说了，我不是…”

        “我现在把它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了。”邱瞳把项链递给梁维森。

        梁维森还是不看他，只低声说，“我不是，不要给我。”

        这句话惹恼了邱瞳，他把项链狠狠地砸在梁维森身上，“你是真的都忘了吗？还是你不敢承认？我都不要你了你还怕什么？”

        邱瞳急火攻心，打开了驾驶室的暗格，掏出一个盒子，“走，拿着你的东西走，早知道最终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一开始都没有遇见你。你为什么要跑到我眼前来，你毁了我的乔安……”

        邱瞳痛哭起来，他很少哭，偶有几次也是默默流泪，上一次痛哭还是大闹刑警队长办公室。

        原来人类的悲伤都是相同的，哭起来也都是丑态毕露，邱瞳趴在方向盘上，经年的痛苦让他直不起腰，如今旧愁未消，又添新愁。命运的大手翻云覆雨，人类个体渺小如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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