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缘

台下挤挤挨挨站了好多人，尽是衣着褴褛的夫妻领着孩子，睁着茫然的眼，望着台上飘飘的仙人。

        一对夫妇中间，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念念扭过头，伸出细小的胳膊，抱住娘的腰，仰起脸。

        “娘，我怕，我不想到上面去。”念念轻声说，一双清澈的眼望着娘。

        “念念，你别想那么多，就是测个仙缘的事儿，测完就能下来找阿琳吃点心了。”

        “我就是怕。他们会把我带走的。”念念突然哭了起来。

        “念念啊，你别做梦，”一声嗤笑从念念旁边一个小姑娘处传来，她受够了念念，“仙缘可不是那么好得的，人家仙长还不要你呢。”

        小姑娘比念念大四岁，眉眼和念念有一丝相像，正是念念的堂姐，妍妍。她被她父母托给念念的爹娘带着，也是来测仙缘。

        两人一向不对头，见了就打架。就算维持着短暂的和平，也是彼此看不惯。

        念念说不出话，哭得更厉害了。

        她一连做了好些天的梦，梦里，她被一帮会飞的仙人带走，永远回不了家，见不到爹娘。

        她每次都会哭着醒来。爹娘最开始还很担心，可后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爹还说，被仙师带去当仙人是他们王家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她要是成了，就是他们王家祖坟上冒青烟，只有高兴的份。爹见她哭哭啼啼就呵斥她，让她再也不敢哭。

        只是，到了今天，她百般找理由试图逃避，还是被父母强行带过来。

        她一边哭还一边拼命扭着，想要挣脱爹娘的手臂，结果只是被爹娘合力牢牢地按住了。

        “哭什么哭！”爹往她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妍妍，你上去吧。念念这样，实在不行，别让她耽搁了你。”念念的娘一边小心地提防扭来扭去的念念挣脱，一边无奈地说。

        妍妍点点头，摆出肃然的神情，跟着小伙伴们走上高台。

        高台上面，站了好些大人。孩子们都特别紧张，颤抖的手手紧紧缩在身体边，不敢抬头迎上那些打量他们的视线。

        “走到这里来。”一个面色红润的老者冲孩子们说。他身前有一张木桌，桌上摆了一块半透明石头。

        孩子们依言走过去。

        “把手放在石头上，摸着它。”

        最领头的孩子又期待又害怕地照办了，可是石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你下去吧，下一个来。”老者面色不变。

        一连测了好多个孩子，只有两个够资格。不过这也是常事，他们并不奇怪。

        妍妍在很靠后测，她把手放在石上，那石头便慢慢亮起了光。

        “这个不错，”老者笑了，“孩子，你叫什么？”

        “王妍。”妍妍兴奋得脸色涨红。

        她加入了留在台上的两个孩子。

        “要测完了吧？”一个年轻人看看仅剩的几个孩子，问老者。

        “这数不对，”老者摇头，看看手里的名单，“还差一个孩子。”

        他刚说完，就有一个男子扯着一个小姑娘，登上了台。

        “仙长请等等！”男子大口喘气，喊道。饶是他一个大男人，也被念念折腾得出了一身汗。

        念念因为众多陌生人在，安分了下来。她眼睛红红的，脸上仍带泪珠。

        “仙长，真对不起您啊，这小孩儿实在不听话，给您添麻烦了。”村长在一边连连道歉，念念的爹也连声说。

        妍妍在一边，脸色更红了。这太丢人了！

        “小姑娘，你过来。”老者喊念念。

        念念被紧紧拽着她的爹松开，她走了过去，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你叫什么名字？”

        “王念。”她的声音犹带哭腔。

        “把手放到石头上。”

        王念犹豫了一下。

        她极轻地伸手，很慢很慢地，终于触到了石头。

        石头被许多孩子摸过，还是凉阴阴的，很舒服。

        瞬间，强光闪过，高台上每一个人、一个角落都被照彻，连天空都在映照之下，仿佛暗了下来。

        这一刻，王念仿佛看到了每一个人的神情。

        震惊的，狂喜的，乃至畏惧的。

        “我的天呐。”年轻修士直接大叫了起来。

        王念闭上了眼，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她离光源太近，眼睛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开始生理性地流泪。

        她还发现，她手里的石头碎了。

        因为害怕仙人们发现她弄坏了石头，训斥她，她不敢挪开手。

        她就保持着这样奇怪的姿势站在那里哭。

        “这等天资……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老者逐渐缓过来，喃喃自语。

        他注意到王念的手还搭在石头上，就想让她先松开手，坐到一边去，检查一下她眼睛怎么样了。可王念就是不松手，还是她爹走上前，把她手拿开。

        她的手一松，石头维持不住形状，哗啦啦碎在桌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的变故，他们实在没有预料到。

        一个女仙师走来，摸摸她的头，安慰她：“没事儿的没事儿，那石头算什么？不要紧的。来，伸出手，让我看看你手怎么样了，没伤到吧？眼睛呢，还疼吗？”

        王念被她拉着，抽抽搭搭地回答：“眼睛还是疼。”

        老者摸摸腰间悬着的锦袋，手里出现了一个圆溜溜的瓷瓶。他取出几颗，递给了女仙师。女仙师则向村长要来了一只陶杯，往里面倒了一些散发着芳香的淡绿色液体，让王念混着药喝下去。

        王念只觉一股凉凉甜甜的水扫清整个身体，眼睛顿时不痛了，甚至酸涩也消去。她睁开眼睛，浑身神清气爽。

        这时候，她才看到了她周围的人。女仙师离她最近，很温柔地对她微笑；而老人和另一个年轻一些的仙师则是正细细打量着她；她娘已经来了，和她爹以及村长站在外围，困惑而又喜悦地瞧着她。妍妍堂姐皱着眉头，和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起。

        “仙师，念念这是有仙缘吗？”念念爹问，声音里既有疑惑，又有期待。

        “有，有！王念小师妹有这等资质，可是难遇的天才。你家有大福气。”青年男仙师笑呵呵地回答。

        “好了，这次，你们村挑出的这四个孩子有仙缘。让他们和家人道别，三个时辰后回到这里，跟我们离开此地。”

        老者慢条斯理地和村长说，村长连忙应诺。

        另外两个孩子自行跟着父母回了村，王念和王妍则跟着大人，慢慢往村里走。

        王妍一言不发，王念面无表情。

        “你们两个怎么了？”念念爹瞧这两个小女孩如出一辙，不由问道，“咱家里你们两个孩子都有仙缘，这是大喜事，怎么都哭丧着脸？”

        他们一路行到田地里，麦浪层层，他们很快找到了王妍的爹娘和她的几个哥哥姐姐。听到这小女儿有仙缘的消息，一家人都很兴奋。王家祖祖辈辈从没出过仙人，这下倒好，一下子出了两个有仙缘的孩子。地里的活要紧，却也暂时抛下，赶忙回到村子里，给两个女孩子收拾东西。

        时间太紧，也来不及做什么。念念娘拿了几个鸡蛋，给两个女孩做了鸡蛋羹。可是，两个女孩子都只是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她们就要离开家，没有胃口。

        于是，芳香的蛋羹被拿给王妍的几个哥哥姐姐瓜分，他们极高兴可以吃到这样的美味。

        “念念和妍妍跟着仙人去了，蛋羹还算得了什么，实在不打紧。我糊涂了。”厨下，念念娘有些恍惚地说，眼眶隐隐泛红。

        念念爹也颇有感慨：“念念要是跟着仙人去了，也就不用过我们这苦日子了，怎么都是好。你莫哭。”可他却移开了视线，眼睛里似也有晶莹闪烁。

        “我只有她一个孩子，养到六岁，说走就走了……”念念娘嗓音发颤，化在哭泣中。

        “没关系，不是只有念念一个人，还有妍妍呢。”念念爹说。

        “也是。妍妍一向比念念懂事，是个好孩子。有她在，念念也不会受委屈。”念念娘赞同。

        王家一大家人浩浩荡荡，去了村口高台处。王念和王妍两个人最矮小，却被簇拥在中间。

        仙师们给了王家很多银子，财主家也派人送来了贺礼，还给王家减租。两个小姑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白花花的银两堆在一起，都怔住了。

        四个孩子来齐，并将这些事处理妥当后，三个仙师便领着孩子们登上了停在村口的一辆大车。车子大而宽敞，由两头似马而更为高大的健兽拉着。

        年轻仙师发登上车辕，出一声催促，健兽便迈开步子，拉着大车飞奔而去。

        薄暮时分的原野笼罩在金红的余晖中，王念望着窗外飞速退去的景色。

        忽然，王念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也是一只小而柔软的手。

        她扭过头，发现是王妍。

        “念念，你忘了之前那些事情吧，都是我不好。”王妍特别扭捏地说，不敢看王念的眼睛。

        “可是……”但是，王念其实或多或少知道，她和王妍的冲突，多半是因为她自己无理取闹。

        “我娘刚刚和我说，以后，只有咱们两个最亲。在一块儿该懂事，不能再闹了，”王妍看着王念，发现她有些迷惑，就有些着急，握着她的手甩了甩，“你答应不答应？”

        “嗯嗯。”王念被王妍摇得手疼了，就赶紧答应了王妍。

        王妍遂喜笑颜开。

        同行的孩子里有因为离开家而一直哭的，王念却没有。随着她离故乡一天又一天地更远，她心里越来越平静。

        不过，王念和王妍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了。

        王妍活泼外向，又在众多孩子之中年龄偏大，她如鱼得水，带着王念结识了大车中的每一个孩子。

        私下里，她又俨然一副小老师的姿态，语重心长拉着王念说：“念念，你这样不主动跟人家说话可不行。见了别人，你不想说话，也至少笑笑！”

        说完，王妍盯着王念。

        王念茫然。

        王妍索性伸出手，扯起王念的嘴角。

        “懂了吗，傻念念，非得我这么干吗？”

        在王妍的逼迫下，王念自此之后有了见人就笑的习惯。

        年轻仙师在路上和他们这些孩子讲了很多东西。

        比如，他们最先要改的，就是不要一口一个“仙师”。只有凡俗界才会这么说，要是在修真界还说“仙师”，会让人笑掉大牙的。所谓“仙师”，应被称为修士。

        而所谓“仙缘”，是指修行的资质。说到此处时，那年轻修士看了王念一眼。几个聪明的孩子也若有所悟，把视线投向了王念。

        不过，年轻修士又说，资质也不是一切，只要他们肯好好努力，便是资质稍差些，也可取得资质好者也不见得能有的成就。而要做到这些，最紧要的，就是听师长的话，一心追随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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