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揭底

林清落主动给顾秋凉夹菜，以笑意劝他释怀。他心领神会，点了下头，吃了起来。

        窗外，零榆市的七月阳光，恰逢天阴沉、云层厚，相对温和朦胧，而店内灯光炽热敞亮，以暖色调为主，衬得朱红雕花窗更加古朴蕴藉，晕染出温馨大气的氛围。现在还是饭点时间，陆陆续续有客人进店用餐。过道上服务员手忙脚乱，四处奔走。人来人往，谈论声此起彼伏，但外界的喧嚣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安静地享受这份午餐。

        突然，林景旭的手机响起了一秒的提示音，林清落和顾秋凉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他，林景旭侧头看了一下手机屏幕，抱歉道：“呵，游戏时间，别在意。”

        说完，他灵光一现，看向顾秋凉，目光如钩，像是捕捉到猎物的惊喜。

        “你玩荣耀吗？加个微信？”

        林清落再清楚不过他的用意，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回复：“别想祸害我男朋友。”

        “这就护上了，小没良心的。”林景旭还是抱有期待，再次热情邀请顾秋凉，“玩吗？”

        顾秋凉义正辞严地拒绝：“不玩，我家教严，而且不喜欢。”

        林景旭多少震惊，毕竟现在电子游戏横行，他身边的男生都加入了虚拟游戏竞比行列。他倒是一股清流，玩都不玩。他惋惜地吁叹。

        林清落似笑非笑，规劝林景旭：“你学学。”随即，她看向顾秋凉，笑如暖阳，眼眸漾出倾慕。

        她的眼神太勾人，顾秋凉心神不定，对视了一秒就不敢凝视，浅浅一笑，转向给她夹菜。

        林景旭想象了一下自己没有游戏的日子，急忙摇头：“这不行，不玩游戏，生活质量会下降。”

        林清落给了林景旭一个鄙夷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林景旭没放心上，看到服务员拿着啤酒擦身而过，挑了挑眉，问对面的他们。

        “那要喝酒吗？”

        “不喝。”林清落和顾秋凉同时出声。

        林景旭理解林清落拒绝的理由，她父亲喝酒后爱发火，让她从小对酒厌恶至极。但现在成年了，顾秋凉作为男生，应该也跟他一样对酒有好奇心才对。

        顾秋凉看出了林景旭的疑惑神态，解释说自己不喜欢酒精麻痹的状态。

        更重要地是，有林清落在，他不敢失态。他回想起高考毕业全家游时，母亲陆瑾嫣就曾怂恿他喝酒，当晚喝了一瓶半的红酒。醉态下，他越发愁闷，甚至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清落，还自言自语起来。第二天醒来，母亲陆瑾嫣调侃了他一番，说他一直念着同一个名字，但她记不清读音了。他惊得呆住，也不敢接话，糊弄过去。那时他就暗下决心，非必要不碰酒，不然怎么出卖自己都不知道。

        “真神奇，你俩凑一对了。”林景旭托腮感慨道。

        林清落用轻蔑的语气提醒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酒活不了。”

        想起林景旭上次买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安置好，心累。

        “对了，你那情伤……养好了？”

        “谁还没失恋过。”他耸了耸肩，坦荡地回答。

        但他骗不过林清落。林景旭回话越快，余光就会有不易察觉的失意流露。要真是这样，何至于喝那么多酒。她向来相信酒后吐真言。

        “哦？挺好的。”林清落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看破不说破。

        两个小时后，他们吃饱喝足。林景旭主动结账，搭上顾秋凉的肩膀，走在前面，低头交流了一番。

        林清落在后面看他们并肩而行，影子倾斜但瘦长，欣然。场面还挺和谐的。要是亲兄弟就更好了，她自满地笑了。她跟他们逐渐拉开了三米以外的距离。

        此刻，林景旭转身向她比了个额前敬礼的手势，动作干脆，示意他先走了。她收敛笑意，点头默许。林景旭左拐，换道离开。

        顾秋凉站在原地向她伸出右手。她立马小跑上去，牵他的手。

        “你不跟紧点，丢了怎么办？”

        “不会。”

        “你们说了什么？”

        “好好照顾你。”

        “我就知道。”

        林景旭还提醒了顾秋凉，如果想要了解她，就要主动。她对信任的人，向来知无不言。她渴望有人理解，却不会主动倾诉，除非被需要。他奉劝顾秋凉如果做不到，就及早放手。但凡她不开心了，林景旭不会袖手旁观。

        他们所处的是一片商业街，人潮涌动，街市繁华，路标随处可见。阳光早已藏匿进云层，零星铺洒大地。夏风吹拂，带着些许闷热。顾秋凉拉她一起沿绿荫道漫步。

        林清落时不时眺望或者回看有特色的建筑图标和橱窗物品，怡然自乐。他则注视她，眼眸深沉。一路下来，她都只是欣赏，并没有购买欲。

        在小公园的长椅边，他放慢了脚步，把往前走的她拉回来。

        林清落看他有些愁眉不展，关心道：“怎么了？”

        “林清落，我们交换秘密吧。”

        林清落脑袋里闪着大大的疑惑，双眼弥漫着稚气又好奇的光泽。

        “说说你的过去。”顾秋凉解释道。

        他想了解那是怎样的往事，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他会尽可能做到感同身受。

        林清落心震了一下，犹疑地回答：“可能很糟糕。”

        “我不介意。”他茫然的眼睛里升起清澈柔和的波光，像春日暖风孕育下的流水。

        他喜欢她的活泼开朗，也心疼她的遍体鳞伤，更能包容她的糟糕不堪。只是因为那是林清落，单单听到名字就能悸动不已的人。

        林清落能体会到他的真诚。她知道有些事确实需要坦言，他拥有知情权。

        她拉他一起坐下，平淡地诉说：“我记事起，父母就争吵不休。八岁，他们首次提离婚，但冷战几天就和好了。之后就是这样循环反复。初三毕业，他们通知我正式离婚了。接着就各自为家。我因为升学服从安排跟随父亲。而母亲带妹妹去了另一个城市，至今没碰面，但会联系。高三时，父亲再婚，我跟阿姨闹矛盾，父亲也不关心，于是我赌气长期住宿，很少回家。现在也是。”

        那段记忆像一阵檀香，漫不经心飘来，无声无息消散，香尽，神消。又似老式留声机上的旧唱片，咯吱咯吱，咿呀咿呀，沾惹尘埃，诉说岁月的沧桑。

        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只有高中文凭，但母亲的家庭条件好些。他们在流水线工厂相识相爱，但被外公外婆强烈反对。他们希望妈妈找个经济条件更好的人相伴一生。但年轻人的情感炽热孤勇，即便被反对，也依然坚定，结婚生子。为此，母亲跟外公外婆关系闹僵。后来，爱情也不是一切，一腔孤勇抵消不了普通生活的窘迫。他们争吵不休，却谁也不让，互相埋怨厌恶。林清落从小见识到了婚姻带来的丑陋不堪。最初争吵时，她和妹妹害怕得哭过，但只会火上浇油。吃一垫长一智，每次他们吵架，她就带妹妹出去玩。

        每每这时，林景旭就会跟来。林景旭的生活条件比她家好，叔叔婶婶多年来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她羡慕至极，最让她感动的是，林景旭从来不拿自己的优越感打压她，而是变换方式关心她，在风雨中给摇摇欲坠的她一份欣慰。对于她来说，林景旭不可替代。

        初三后期她的父母出奇地安静，她以为他们和好了。中考后才知道他们瞒着她，离婚了。但她第一次心情这么平静，谈不上轻松但也觉得是解脱。邻里会探问她的感受，她只淡漠地回复：不关她的事，离就离吧。难免闲言碎语，指责她冷酷无情，可是谁能刺痛一个早已麻木的灵魂呢？不久，他们各奔东西，她跟着父亲搬家了。

        林清落不是会念旧的人，世俗聚散无常，若有缘会再见。她只珍惜值得的人事物。对她来说，初三更多的是不美好，学业、友谊、家庭无一例外地给予她压力，越沉重压抑，越刻骨铭心。她习惯于逃避，不参加毕业聚会，不见老同学，偶尔联系陈静，但更多时候是独处。

        高中那几年，她跟父亲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她上下学，他早出晚归，关系疏离。他淡漠严肃，她内敛沉默，同一屋檐，却从不交心。

        后来，高三某天父亲难得主动请她出去吃饭，她难得欢喜。却发现他是为了带她认识一位阿姨和她的儿子，再婚对象和继子。她五味杂陈，自认为不是任性无理的人，但父亲的举动刺痛了她。她讨厌他有事才会找她的做法。全程她除了点头，什么也听不进去，吃完饭就自己先走。

        这些她都忍了，但让她待不下去的是，阿姨和她的儿子对她明嘲暗讽，将她做家务视为天经地义。凭什么她就要乖巧懂事，勤劳苦干，而他们母子却能在一边悠闲享受？她不是保姆！她跟父亲抱怨过，他却只会用一家人的理由让她忍耐。

        或许她就是傲娇任性，不会委曲求全，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劝慰，自己申请长期住宿，连假期都懒得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家。起初，她会跟母亲姚晴诉苦，但母亲都会焦虑自责，后来她也就不敢说太多，都是谎称一切都好，报喜不报忧。

        林清落的心灵壁垒源于不友好的成长经历。她的活泼开朗下是一片不为人知的漆黑阴郁。只要没有人恶意刺激，她就不会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她向来温和得像只绵羊，不是说没脾气，而是懒得计较。

        她很庆幸顾秋凉恰巧看到的是初三前期她最开朗的模样。连她都厌恶后来的自己。她愿意将自己的诸多不顺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是因为顾秋凉给了她底气，她不用害怕被厌恶。

        在这个烦躁不安的世界，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此间再多惊天动地，落进彼方耳中，不过毛毛细雨。每个人都只会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无暇照拂他人。人潮拥挤，看不见他人也是合情合理。

        顾秋凉握紧了她的手，用磁性而温柔的声音说：“如果早点认识你，我想告诉那时的林清落：荆棘塞途也好，想带你向光前行。”

        “嗯。”林清落眉眼低垂，笑颜如花。

        “其实，绿野湖初见你，是我最糟糕的时候。但因为碰见了你，我愿意成为更好的人。”

        “有些惋惜，发现你太迟。让你只拥有单向记忆。”林清落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贮藏许久时，感激又羞愧。她弥补不了那份单相思，总归他比她爱得深沉。

        “没关系，现在就很好。”他抓到了那束光，总觉得有林清落陪着，他的生活富有别样的意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记挂她，日子平淡而明朗。

        “我爸爸是企业董事会成员，妈妈是儿童读物编辑。他们对我要求严格，我就是别人说的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孩子。从小，我就得参加各种兴趣班，超前学习各种课程，没有快意的童年记忆。”顾秋凉看向前方路过的小男孩，满是羡慕。小男孩抱着一辆遥控车，笑意满满，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父亲的后面。顾秋凉联想到截然不同的自己，那时他独自彷徨于寂寥而悠长的学路上。

        “初三，我越发焦虑，无尽头的考试折磨得我喘不上气。我只觉得学习苦不堪言，没有了那份快乐。脾气变得暴躁，其实我一点都不温柔。”记忆侵袭脑海，顾秋凉蹙紧眉头。

        林清落曾经非常仰慕别人家的父母，他们接受过最高等的教育，能够给孩子更优越的学习条件，培养出更优秀的人才。不像她，凭借一股韧劲撒野，摸爬滚打地学过来。“我知道优秀的背后是无尽的心酸。恭喜你，战胜了困难。”

        “但也得有你才行。”

        那一次，他赌气没有写最后两道数学大题。成绩出来，一回家就对上表情凝重的父亲，他被训斥一通，火气顿时冲上脑门，学会了顶嘴。他自知理亏，摔门而出，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绿野湖。湖水澄蓝清澈，湖边是一圈分明的阶梯，顾秋凉绕湖走在水漫不上的第二层阶梯。也就是这样，他碰到了坐在第一层的林清落。

        她赤脚撩拨湖水，叼着半根绿豆冰棍还不忘捧水铺洒出去，光影下五彩的水滴相继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管，一脸惬意享受。玩开后，她也就没注意走来的他。他无辜被洒了一身，本来就有火气的他自然更恼怒。正想指责她不长眼，她却立马鞠躬道歉，探头制止后面的小孩起哄，笑意弥漫，温柔又可爱。

        最平常不过的举动，却让他终生难忘。她的嫣然一笑，将他滴水成冰的烦乱理为顺然，吹散了郁结已久的阴霾。慢慢地，他开始在意这个在特殊时期感染了自己的女孩。

        那天，他在远处还看到了这样一幕：跟小朋友们吹完泡泡后，林清落拿出书包里的练习册，席地盘坐，咬笔冥思苦想好一阵，也没落笔写下任何，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他不禁暗自窃喜：得有多难，才要想那么久。在他印象里，课配的习题难度不高，除了他刷的奥赛题要费点心神。后来，她实在想不出解题方法，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顾秋凉转头看向她，笑着说：“那时候的你有点傻。”

        “傻人有傻福。”话外之意，不然怎么能让他记住，还经久不忘。不然怎么能让她遇见顾秋凉，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其实，他更傻。在她离开后，他下意识地走到她玩水的地方，把手伸进水中，来回划动，清凉舒爽。没一会，他就对这样的萍水相逢感到懊恼，或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他更傻，执着了那么久，只喜欢林清落。

        他曾用漫长的等待，不断的错过又重逢，换来她的顾盼。

        “林清落，我会是你最好的男朋友。”顾秋凉凑近她耳边自信地说。话语娓娓动听，像春夜喜雨下清悠的洞箫声，扣人心弦。

        林清落侧头抬眸。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空气变得凝结寂静起来，带有粉红色的浪漫。

        林清落眨闪了一下双眼，嘴角上扬，趁他不备，从后面伸手揉捏着他的耳朵，回答：“坚信不疑。”

        说完，她立马起身逃开，笑着往前走了。

        顾秋凉愣了一下，只觉得耳朵一阵滚烫，烧得火红。看她走远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

        “撩了就想逃？”顾秋凉先是揪住她的裙领，随即手从后面伸向她的脸蛋，揉搓几下。

        “才没有撩。”她弯腰躲避，一脸否认。

        “行。”顾秋凉低身凑近她的脸，勾唇浅笑，问她，“我撩你，你心动吗？”

        话音刚落，他就用食指和中指挑起散在她胸前的几缕长发，闭眼，虔诚地轻吻上去。

        她全身紧张起来，手指顷刻间卷曲，脸蛋一阵发烫。心在扑通扑通狂跳，激烈地奏起狂欢曲，心想：太要命了！

        林清落退了两步，头发从他指缝间滑落。她羞涩地低头，绕过他往前快步走，攥紧拳头，按耐不住地感叹，疯了疯了，简直疯了！

        顾秋凉看出了她的惊慌，垂眼轻笑，紧跟她身后。

        过了一会，顾秋凉才敢上前重新牵起她的手，纤细而瘦弱。见她不反抗，他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微云舒展，阳光耀眼，路旁的柏树多了几分斑驳。风动，裹携馥郁的紫薇花香而来，树影波光粼粼似有金子在跃动。绿荫下，有人在金色轮廓中携手同行，惊艳了整个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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