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岗倒计时14-转变3

无论这世上的人与事如何变化，天地恒常。无论人是否愿意，啾啾的鸟鸣声里，崭新的一天总是会准时来临。

        这几天，虞真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

        从灵力第一次溃散时的恐慌绝望，到想改变却生出怀疑犹豫，从夜探藏书阁的惊奇刺激，到发现人间秘密的不解和困惑，从认为自己无路可走而横生怨愤，到要去人间的决心已定，几天像过了几个月，那么漫长。

        虞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她之前的生活完全是一团混沌，是一道经不起推敲的拙劣谜题。

        回忆自己三十几年的修炼生涯，一直都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一眼就能望得到头。值得铭记的事情除了三次修为越境、拥有自己的洞府小石屋，以及和顾渊师兄为时不多的交往，好像就真的没有什么了。每天都在孜孜不倦地修行，不是修炼就是去做任务，要么就是去宗学。

        每件事早已被定好了规则，无需思考，即可按照这个仙宗为你选择的模式，度过被安排好的每一天。这让人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只知道大家都是这样的，那便也去追求这样的生活。

        如果，偶尔想听从内心的声音，就会发现，心里贫瘠得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潭名为迷茫的深水，正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有时候，还会有一堆嘈杂的噪音。反正没有自己的声音。

        修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生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我”真正的所愿是什么？正在做的事真的对自己有益吗？为什么时常感到空虚和恼怒？这些问题都被密密实实的辛苦日常填埋了，总让人稍有空虚便重新忙碌起来，一直无暇去想。

        而在这短短的几天，发生了这么多，虞真像是打开了脑海中某处隐秘的开关。

        她发现，原来除了以前过的生活，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生活。除了糟心的宗学师父，说不定还有更多美好的关系可以去体验。除了眼前的四大宗门，说不定还有更广阔的世界。除了一种选择，肯定还有更多种选择。除了应该做的，还有想要做的。

        虽不知未来具体想要怎样，但她想要去往人间，这个想法如此明晰地从她心里发出光亮，驱散了怀疑、恐惧和犹豫。

        虞真深吸几口气，理顺了心思，把自己收拾妥帖，决定先回家一趟。

        一是把上次得到的紫灵果送回去，二是看看能否从家里拿一些灵石。还有就是……毕竟自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还即将去秘境里冒险，这时候总是想回家去看一看的。

        其实虞真知道，没有人会同意她这么做，也没有人会理解她。她回到家里，不能收到任何的支持。所有人都在仙宗生活着，所有人都认可宗门灌输给他们的一切，就算她说出关于藏书阁里发现的人间秘事，他们也只会当她疯了。

        她不敢对亲人朋友坦白相告，是因为她能猜得到，他们每个人都一定会告诫她不要那样做，他们会劝阻她所有的行动，嘲笑她的天真，甚至会训斥她，摧毁她的决心。

        去人间，是她现在最想达成的目标，若不想受到很多牵制、限制，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告诉任何人。

        所有人都站在路的那一边，而她要独自向反方向出发。她都知道的。她只是，回去看一看而已。

        颇为肉疼地又为灰牛兽续了一块灵石，虞真往家的方向飞去。没办法，相比于灵石，现在她的时间也很珍贵。

        虞真到家的时候还早，虞福生还没去刑罚堂，一家人都在。

        “爹，娘，表姐。”

        “是真儿回来了，正巧在说你呢，你就回来了。”虞福生显然忘记了上次的不愉快。

        “真儿妹妹回来了，正巧姨母给我炖了滋补的汤呢，你要不要也来一碗？”陆霜儿放下调羹，炫耀地笑着说。

        虞真看着陆霜儿的脸，感觉她像是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虞真选择对她的炫耀报以心平气和。这样的小插曲，在奔向人间的路上，简直不再值得分一丝心力关注。

        “不用了，表姐。”虞真淡淡道。

        陆霜儿见她一脸平静，颇有些诧异。

        “在说我？说我什么？”虞真拿出玉盒，将紫灵果放在桌上，不再理会陆霜儿，而是去接了虞福生的话。

        “如兰，你来跟真儿说吧。”虞夫人姓陆，叫陆如兰。

        “你看我就说真儿最孝顺，上次是受了伤，才急着走了。这不，一来就带了紫灵果来给你。”

        “算你有心。”虞夫人笑道：“说起来，我们陆家，当年也是有名的修仙世家。祖上还曾出过几位缥缈境的修者。便是在你外祖还是一方宗主的时候，门派虽不大，也算有一些结交。”

        虞夫人每次说起从前，总会露出那般骄傲的神情。这些事虞真听她念叨得多了，也知道一些。相比虞真的朴拙清苦，虞夫人可算是从少女时起就没受过什么委屈，没短过任何资源，嫁给虞真她爹后更是说一不二。

        “这不，你外祖之前的一个后辈，说是想给家中的独子寻个道侣。他们家族呢，如今也算是宗主亲信了，平日里自然是吃用不愁的。他家的独子天赋素质那也是没得说。按说人家本来也是没想着咱们家，但凭着祖上还是有些交情，这才把你也纳入考量的范围。我呢，就先应下了。过些日子啊，就安排你们见一面。”

        “娘，我并不想找道侣，我不想去。”

        “你这孩子，娘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你成天修炼得苦哈哈，还不如找一个有势力的家族。现成的好日子摆在眼前，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虞夫人简直恨铁不成钢。

        “是啊，真儿妹妹，我都打听到了，那欧家可是很受宗主的重用，你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陆霜儿话里的醋意都快要溢出来了，要不是她修为太低人家瞧不上，恐怕马上要跳起来争着去相看了。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虞真的脑子都被说疼了。别说她现在马上就要离开仙宗到人间去，就是留下来，也不想去和什么不相干的宗主亲信家的儿子相亲。

        “娘，这件事我自己做主，你别再说了，我不会去的。”

        虞夫人被虞真这个样子刺激得不行，连连给自己顺气，显然之前很少被这样直截了当地反驳。

        “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就可以不顾自己的爹娘了！你见都不见一面，让娘的面子往哪儿放？你简直就是个不孝女！”

        虞夫人的咆哮声震耳，虞真却只觉得很怪。

        明明是她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就定了相亲这件事，而自己只要不听从，就成了不孝女。是了，从小到大，因为自己不想变得“不孝”，退让了不知多少次。为了当个完美的女儿，当个孝顺的孩子，得到爹娘的认可，她已经付出了太多。

        甚至有时候，即使心里非常不愿，但答应了爹娘的要求之后，反而会生出一种奇特的心理安慰。看吧，他们就是需要我，没有我付出他们会过不好的。我是好女儿，我这么善良，都是他们逼我，是他们不好。

        这一次，是虞真许久以来第一次明确而坚定的拒绝。因为她要走了，她无法再继续扮演一个乖顺的女儿，她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虽然有些不习惯，虽然要付出“不被认可的痛苦”这样的代价。

        “你当真不去？”虞夫人抬高了声音，颇有些压迫感。

        “不去。”虞真并没有很大声，但声音里都是坚决。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冤家。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好，你不去，你不去就再也别回来了！”虞夫人气得甩袖而去，把人都晾在了原地。

        虞福生想劝解虞真几句，便没立即去追，而陆霜儿竟然也没赶去哄她姨母。

        “真儿呀，你娘有时候是霸道了点儿，不过这次她真是为了你好。”虞福生也知道虞真的娘确实脾气不好。

        “我知道的。”虞真其实能理解，在她娘看来，嫁去一个好的家族，远比独自辛苦修炼要好得多。

        她接着说：“我只是不能答应她，如果她先问过我，我早就拒绝她了。”

        虞福生难得见虞真这么坚持，只好说：“那我去劝劝你娘。你呀，就算不想去，说话也顺着点她。”他说着，抬脚想走。

        “爹，你等等。”虞真忙拉住他。

        “爹……”虞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咱们家，可还有灵石？我有些急用。”

        “这，你不是刚发过灵石吗？”

        “……还需要一些。”虞真的声音弱了下去。

        “真儿呀，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咱们这一家子，每月灵石也就是勉强够用。你娘又是个没受过苦的，爹当初跟你外祖发了誓要好好照顾她，这些年，依着她紧着她，也就剩不下什么家底儿。还有，我跟你娘还要照看你表姐。咱们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怎么能只考虑自己呢？”

        “真的没有灵石了吗？”虞真虽然被说得有些难受，还是不想放弃。

        虞福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去看看你娘。”

        其实虞真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真的这样了，又会觉得略微有些失落罢了。

        虞真刚想离开，却听陆霜儿喊她，原来陆霜儿一直在门口等着。

        “真儿妹妹。”

        虞真用脸摆了一个问号。陆霜儿并不时常找她私下谈话，爹娘都走了，要演戏也没了观众，她找自己做什么？

        “你最近，有什么事忙吗？”

        “并无。”有，但是不能说。

        听虞真这样回答，陆霜儿顿时高兴了起来，轻快地说：“那太好了，这个月宗里分了修海防的任务，咱们家还没完成呢。既然你有空，我把任务要求给你。”

        虞真拧拧眉，道：“我记得，上次家里的任务就是我去做的，这个月，不是表姐你来吗？”

        “这个嘛，这个月外门弟子有小考，我这不是还得练习法术，实在是没空去做这个任务了。既然你没事，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陆霜儿的语气那么自然，好像因为自己的原因要把事推给别人是多么理所当然。虞真以前也替她做过任务，只是现在她不想再纵容，也没有时间陪她玩“告姨母就怕了你”的游戏。

        “我不会替你做的。”

        虞真在心里想，为什么不能拒绝？你领了任务是你的事，每个人都对自己负责。我可以选择帮，但并不是有时间就一定要帮。帮了是我人好，不帮也不应被强求。而且，为什么拒绝一定要有理由呢？

        没有留下任何解释，虞真转身便走，直接忽视了陆霜儿铁青的脸色。她的时间得用来做重要的事，才不会为了对自己不好的人而浪费掉。

        出了家门，虞真往传送阵方向走去。

        传送阵分别位于宗内和秘境入口不远处，长明宗和沉水宗的弟子皆可通过各自的传送阵直达寻天秘境。因传送阵不能带灰牛兽，所以只得把它先寄存在路边。

        “真儿。”一道声音传入耳畔，是杭盈盈。

        “盈盈，你怎么在这儿？今日没去宗学吗？”

        杭盈盈归属翠央峰，那儿是从万青峰分出去的一座小峰。虞真和杭盈盈曾经也在一处宗学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来便分开入学了。

        “今日宗学的李师父有事，便通知我们不用去了。去是不必去了，但他留了好些作业，下次去时要带去检查的。”杭盈盈顿时愁眉苦脸，练法术还能偷懒，交作业却是没办法了。

        “早点做完就好了。”

        “真儿，我也想早点弄完，可是我现在头好疼，需要提提精神，要不我们去集市转转吧，就转一会儿，然后我就去做。”

        虞真见她这样，也就答应了。从家里出来时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去转一会儿要不了多久，就当是放松一下心情了。

        长明宗有几处较大的集市，她们去的便是据此最近的一处。在集市里，弟子们可以交换物品，也有一些专门的小铺子。药峰弟子若私下炼制了丹丸，会来集市上卖了好换灵石。外门弟子们有些机灵的，寻了些门路，也帮人做些赚灵石的买卖。

        集市里热闹得很，偶尔还能看到些新奇的玩意儿。虞真和杭盈盈一路逛来，倒也松快了不少。

        两个人刚走到一处兜售饮食的小店，杭盈盈直说累了，便在此歇一会儿。

        修仙弟子们平日里饮食匮乏，日常多是靠吃益食丹喝灵溪水过活。若灵石富余，很多弟子也会来集市里换换胃口。

        小店旁挂了木制的菜牌，两人看了看，杭盈盈很快选好了，扭头跟虞真说：“我就要桂花露好了。”说完，径自走到一旁的棚下，找了个凳子坐下。

        “店家，要一碗桂花露，一碗荷花露。”杭盈盈走了，虞真只好自己跟店家说。

        “好嘞，两枚下品灵石。”店家热情地招呼虞真。

        虞真掏出灵石给店家后，然后便和杭盈盈坐在一处等。

        从前和杭盈盈一起逛集时并不觉得如何，此刻虞真心中却生出些异样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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