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山中夜色深沉，静谧无声。

        胖男人的左手被剑牢牢地钉在桌案上，人已经晕了过去，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惨白的脸上尽是惊恐。

        盛焱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吩咐明风：“去青县将人接来。”

        “是。”明风瞧着昏死过去的男人：“那他……”

        “先让他睡。”

        明风会意，走到男人身前，伸手在人颈间一劈，只听“咔”一声响，男人原本搭在胳膊上的脑袋滑下，胖脸“啪”拍到了桌案上，显然不是打晕了那么简单。

        盛焱偏头扫了一眼。

        明风忙用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活着，他挠了挠头，低头认错：“卑职用力又过了。”

        盛焱将敞开的半扇窗户关上，转身向门口走去，在路过明风的时候抬手在他肩上点了一下。

        明风捂着酸麻的肩膀，很是沮丧：“殿下教过卑职无数次了，就这个力度，卑职如何都拿捏不好。”

        只听身后门扉轻响，门开了又关上。

        明风回头只扫到一角冷白衣料，突然间想起个事，急急追了出去。

        夜正浓，万物都在沉睡中。

        盛焱才上马便被明风拦住了。

        “殿下，有件事卑职多嘴。”明风声音压得极低：“就东宫那边……花小主应该会气恼。”

        盛焱垂眸瞧他，似乎不明所以。

        明风搔着脑袋：“那什么……殿下说好昨日晚膳时分去接花小主，结果没去，这种事女子都会气恼，何况还是您的太子妃……。”

        一缕凉风吹过，明风抬头见自家主子只淡淡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忙不迭地躬身解释：“卑职曾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她说女子对自己的心上人惯是如此……因小事而计较，因小事而喜悦，可惜……卑职明白得太晚了……”

        说到这，明风没了声儿，似是沉浸在难言的回忆中。

        直到白鹰马有力的马蹄声渐远，他才回过神，连自家主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心中不由嘀咕：殿下听进去没呀？

        又在原地愣了半晌后脑子被冷风吹了个明明白白，于是终于又想起件事：目前来说，太子殿下的身份太子妃是不知道的……

        东宫这边，檐下的如意宫灯轻轻摇曳，洒下暖黄的光。

        起夜的阿灵刚一出门便僵在了原地，吓得魂都飞了。

        她缓了半晌，颤抖开口：“成……成大人……”

        房中，花柒正窝在温暖的锦被中睡得香甜，突然听见阿灵轻声叫她。

        她缓慢睁开眼，揉了揉，鼻音浓重：“天亮了吗？”

        “天黑着，是成大人来了。”

        花柒迟钝的反应了一会，猛然坐起身。

        阿灵忙托住她的背：“小主不急，成大人说半个时辰后来接小主。”

        “半个时辰？他现在不在外面？”花柒问。

        阿灵摇头，受过惊吓的惨白脸色仍没有恢复。

        一切早在昨日晚膳前就准备妥当，花柒只简单的梳洗便好了。

        只是对着早膳完全没有胃口，实在太早了，离下人们起床忙活都还差一个多时辰。

        最后在阿灵的不断劝说下，花柒勉强喝了几口粥。

        一个时辰整，外面响起了很轻的敲门声。

        黎明前的夜最沉，天儿也最冷，花柒内着黑色的男子束腰长袍，外披轻盈的细绒披风，利落雅致地站在盛焱面前。

        她对着盛焱微笑客套道：“劳烦成大人了。”

        举止神情皆与平日无异，没有半点不悦的影迹，反倒因麻烦别人而生出的歉意在那张娇俏的小脸上再明显不过。

        盛焱似乎是顿了一瞬，随即颔首回礼，便转身往外面走。

        花柒裹紧披风，轻着脚步跟在后面。

        直走到了狗洞那处的宫墙下，她才终于问出了憋了一路的话：“柳学正要如何同行？”

        盛焱转身，答非所问的说了两个字：“闭眼。”

        花柒迟疑了一下，还是闭上了眼，“……哦。”

        一起一落，夜风只来得及仓促拂过耳稍，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落在了宫墙外的一乘马车旁。

        “小主。”

        柳元牵着马从马车后面走出来，一身便装。

        “柳学正！”

        说话间柳元便走到了近前，看不清她的脸，花柒只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

        “你等了很久？”

        闻言，柳元似乎无奈地笑了笑：“半个时辰吧。”

        半个时辰？花柒不禁疑惑地偏头看站在她身旁的盛焱，却只看到一张清冷的侧脸。

        这时一个小厮牵着白鹰马过来：“大人。”

        盛焱微点了下头，便翻身上了马。

        小厮旋即打开车门，对着花柒恭敬道：“小主请。”

        花柒进到车中，发现软榻上放着一个三层食盒，飨琼斋的食盒她太熟悉了，过去的七年中，扶雩每次去仙风观看她都会带来一盒。

        “这是？”她转头询问正欲关车门的小厮。

        “是方才小的奉成大人之命从飨琼斋取来的。”

        马车缓缓前行，似是怕惊动了夜色，踩在石板上的马蹄声闷闷的。

        花柒瞧着食盒中十几样她喜爱的点心愣了会儿神，抬手掀起车帘的一角，只见盛焱端正挺拔地坐在马上，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倒是柳元见状打马凑了过来。

        “怎么了小主？”

        花柒看了眼那位依然目不斜视的成大人，摇头道：“没事。”

        车中燃着小炉炭火，软榻厚实蓬松，没过多久花柒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分外沉，甚至没感觉到马车的颠簸，直到柳元将她叫醒。

        “小主，下来活动活动身子吧。”柳元轻敲着车窗。

        醒了会儿神，花柒裹上披风下了车。

        清泠的山风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尖上还顶着积雪，眼前是一间朴素的茶舍，盛焱正坐在一张方桌上喝茶。

        竟已进山了，她真是睡了不短时间。

        花柒看了眼天色，随即托小厮将马车中的食盒拎下来，自己迈步进了茶舍。

        盛焱仿佛没察觉到花柒朝他走过去似的，慢慢地抿着茶。

        待花柒坐到盛焱对面的时候，腿脚麻利的小厮也将食盒送了过来。

        姿态丰腴的老板娘见有新客进来便扭着身子过来添茶水，看到花柒脸的时候不禁一声惊呼：“呦，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俊俏！”

        不等花柒说话，站在一旁的柳元便拿过老板娘手中的铜壶：“老板娘去忙罢，这里不劳烦了。”

        阅人无数的老板娘又瞟了这位模样也很不错的大公子一眼，识趣地退了下去，只在通往后堂的拐角处又偷看了三人一眼，心道这几人虽乔装打扮，但看气质便知非富即贵，尤其坐着的那二位，多半是公侯官宦家的公子小姐，啧啧，天仙般的人儿，真般配！

        花柒打开食盒，将点心摆了几样在桌上，然后往盛焱杯中续了热茶。

        “多谢成大人照顾，大人一起用些早膳吧。”说着她夹了几样点心到一个碟子中，放到盛焱面前。

        盛焱垂眸看了一会，夹起一块红糖桂花藕咬了一小口。

        花柒双眸清亮，期待地看着他：“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盛焱将剩下的放进嘴里，点了点头，“嗯。”

        “再尝尝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很好吃。”此时的花柒仿佛成了飨琼斋的老板娘，乐此不疲地推荐自家点心，直到盛焱将碟子中的点心挨个吃下去才心满意足。

        旁边柳元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还从未见过这般“活泼热情”的花小主。

        盛焱不停喝着茶水，那架势大概是将这辈子的甜食在这一次吃尽了。

        在往马车走的时候，柳元没忍住打了个饱嗝，悄声问花柒：“成大人买来的？飨琼斋半夜也做点心了？”

        花柒琢磨过这个事，成大人同扶雩关系颇近，大概是她那个操心的大哥托成大人照顾自己，提前定了这点心给她，所以都是她爱吃的那些。

        孟家庄距离盛京城不近，当初她走了两天两夜，履不蔽足，一双小脚磨得血肉模糊，还要战战兢兢地躲避可能抓她的李拐子和赵家人。

        如今有锦衣卫的护佑，有舒适的马车，她又让车夫将车跑起来，天色将将暗下便到了孟家庄外。

        为避免太过引人注意，盛焱安排明日一早走路进村，今夜他们便歇在了庄外客栈中。

        花柒靠在窗前，望着远处零零星星的光亮，她清晰记得王老伯的家在村子最东头，出门便是大片田地，门前有一棵老树，当年她便是晕倒在树下被老伯救回家的。

        那是一个让她羡慕的四口之家，王老伯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孙子。

        翌日，花柒三人早早用过饭便起身进村了。

        一路上安静异常，除了断断续续的鸡鸣声几乎听不见动静，按说乡下人家惯是勤快，就算冬闲也早早便起床扫院烧饭，现下却不见半点炊烟，清清冷冷，没有人气。

        朝阳晴空下，花柒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不由快走几步，紧紧跟在盛焱身后。

        盛焱偏了偏头，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些。

        柳元走在她身边，眉头微皱：“小主，是这里吗？怎么不像有人的样子……”

        说话间，一户人家撒风漏气的破木门突然被撞开，一只脏兮兮的黑狗叼着什么东西窜了出来，后面紧接着追出一个佝偻腰的老妇人，干瘪的身子摇摇欲坠却拼着命似的想要撵上黑狗，嘴中嘶哑地骂着：“天杀的畜生，人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天杀的……”

        花柒惊惧的瞬间便被盛焱拢到了身后。

        黑狗疯了似的窜没影了，被撞开的破门扇苟延残喘地嘎吱了几声后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老妇人一屁股坐进灰尘中，眼中浑浊一片，嘴里反复叨叨着：“人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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