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曲水流畅

亮堂堂的灯光拉开了如玉的信封。纸是上好的宣纸，还染着一层层淡淡的竹香，配合哥哥爱用的竹墨，暗香扑面。

        “节节，见信如唔。

        兄已补士曹参军一职。

        虽小，虽闲，然今已不必怕沦为庶族，也不必担忧产业无官可庇，妹无势可依。

        节节在外，一切小心，不必疲于搏命，外祖父老人家，也必忧心你以千金之躯淌这浑水。

        节节三年前所植桃树，今已花满枝头，不过数月定当硕果累累。

        我与娘亲静候节节佳音，期待节节归来。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卫玠穿着淡黄色的丝裙，乌黑的秀发垂着，拥着秀丽的脸庞、明艳的五官。明媚的笑颜惊艳了跳动的灯光。

        卫玠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三年

        三年前，父亲毫无征兆地发了恶疾，不过几日光景，便撒手人寰。

        父亲这一去，侯爵如何迟迟无上意，倒是不知从哪传出父亲得罪了贵人的消息来。

        树倒猢狲散，侯府几日里便落了势；依仗父亲爵位从事生意的外祖父，父亲一去骤然没了依仗，被对手拿了把柄。外祖父年高，气急攻心，不过几日，就有了败相。

        外祖父只一儿一女，舅舅早逝，只留下了表哥儿，刚开始四肢俱全长相玲珑，外祖父直言“李家有后了”，可后来，慢慢才发现智力上的不足。

        外祖父这份产业他白手起家打拼起来的。当年，外祖父哥哥可是全占了曾外祖给的财产，外祖父出门打拼的时候，毫无身资，族人见之饿极，在外祖父哥哥的威压下，却不敢给外祖父一丝粮食。

        外祖父的哥哥那一房，子嗣极盛，见外祖发达却没什么后人，以最亲近族人的名义，早将外祖产业视为囊中之物，视表哥李恒为眼中钉。族人们也虎视眈眈，想从外祖这分一杯羹。

        外祖父十分不甘，早有防备，因而借着侯府势力的庇佑，把越来越多的产业记在母亲名下，卫玠十岁那年起，就带在身边细心培养，只望着他的儿女能够掌握这些财产，护佑他的子女。

        外祖父英明一世，却也没想到，甫一病倒，李家大房就能急着杀死恒哥儿，只为了名正言顺地拿到产业。

        恒哥儿本来只是傻，四肢健全，死里逃生之后，还添了个瘸。

        外祖父病中气急，全数将他手中的资产发卖的发卖，更名的更名。

        产业更替，人心却难易。世人皆觉得外祖这些产业该归李家，外祖的仆从做了几十年的李家仆人，也自觉当一辈子是李家之仆，不断接济李家族人。

        外祖病得越来越重，这些人一开始还听卫玠号令，后来随着外祖父基本没法发出声音，阳奉阴违的仆人越来越多，越演越烈。

        外祖父刚病倒，卫玠就从许昌赶了过来。

        这一去，就是三年。外祖父大病一场后，身体大不如前，到后来，甚至声息也发不出来，只是吊着一口气。

        这三年的生意担子基本都落在卫玠肩上。智斗对手，暗防内族，疏通关系，卫玠才堪堪保住了外祖父祖业的五成不到。

        外祖父的雄才大略，她全然不及。

        这三年，她四处奔波，难得归家。

        但她不后悔，就如当年外祖父问她“让她沾染黄白之物，是否折了她士族女郎的风度”时一样，她不后悔。

        “卫玠此生愿做一生自己的主人，也不愿做笼中的高贵金丝鸟。”

        三月三的南阳街头人头攒动，一溜的商铺都喜气洋洋地挂着灯，热情的小二招呼来来往往的行人，贩子挑着各色食物、玩意儿游走在街头小巷。

        往南走去，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轰隆的花炮声不绝于耳。

        一明艳的小娘子在几个仆人的簇拥下从嘈杂的人群里闯了出来。小娘子梳了个高高的飞天髻，额中一抹淡黄，绣着繁复花样的黄间白百裥裙随风飘扬，行走间彩丝履摇曳生姿。

        “小姐，往更南边去，有曲水流觞。”采薇兴高采烈地扭头看卫玠，手还在不断地往远处晃动的人群指。

        “你这小妮子，定是想去瞧好看的郎君了。”采苓笑着指采薇。

        “走啊，我们去瞧瞧可有配得上我们采薇的俊俏郎君，瞧上了，小姐我就当一会山大王，替采薇你，抢进你的盘丝洞。”卫玠的笑意漫了出来，咧开的嘴只合不上，说着还指了指采薇抱在怀里的绣球。

        “可不好让我们采薇千辛万苦买的绣球空置了去。”

        曲水流觞本是贵族们在三月三这天，众人围着小溪流而坐，酒觞顺水而下，在谁那停住打转，谁就即兴赋诗饮酒的乐事。

        到了民间，可不兴贵族们的雅。水流还保留着，但玩的花样可就繁杂多了。

        南阳这处便是一商人阻断了浅滩，把浅滩上的水分成了几股，水上飘着各色的彩带。

        “买商家一杯酒便能去玩，酒杯停在了彩带处，便可按着彩带的颜色接着玩，要是停在石头处，就当是买了一樽酒。彩带各色就代表着不同的玩法：黄色猜谜，绿色作诗，红色可拿一个彩头猜中了谜，可得一个小玩意儿；诗赋写得好，得了那边坐着的白胡子先生的赞扬，便能贴出答案，供众人选择，今夜彩头最多的，赏银两千两。”

        采薇兴高采烈地介绍着刚刚听来的玩法。采苓一边看着采薇笑，一边为卫玠挡去人群，连后头跟着不苟言笑的武卫也眉头舒展了起来。

        卫玠笑眯眯地听着小丫鬟絮絮叨叨，身心舒展地沐浴在这一片安详的人间灯火里。

        卫玠好好洗净了仓库沾染的灰尘污垢，心满意足地看完了信，才细细打扮了一番出来。她们从北边细细地逛到这儿，可花了不少时辰。这时候彩头最多的那位，已经遥遥领先了。

        有位穿着对襟的小公子志得意满地站在彩头前，喜气洋洋地拉了他的一群朋友炫耀。小公子的眉头在跳跃着。

        采薇正一眼不错地盯着这个小公子。

        啧，采薇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宋家小公子呢。

        卫玠打眼瞧过去，啧，宋家小公子极爱穿青衫，上好的绸缎，每季的新衣，宋家这份家底儿，可真不薄。

        腰间还缀着个小环玉，几个绣工不错的香囊随着宋微的得瑟起舞。宋微这份儿洋洋得意，可真是十几年如一日。自卫玠十岁那年第一次随外翁来南阳时见到就是如此。

        卫玠替采薇叹了口气。宋微，风流的长相，能脱颖而出的文采，精细的配饰，家中的精心培养，身边肯定少不了红颜知己。

        采薇这份儿念想，她可成全不了。卫玠边想着边替采薇叹了口气。

        哎，采薇要是什么时候醒悟过来，她定给采薇抢一个比宋微好看一千倍的如意小郎君，圆了采薇风流小公子的梦

        呸呸呸！什么叫抢，是找。

        卫玠忍不住想翻自己几个白眼。这几年经商打交道的粗人多了，自己也跟着匪气上头了。

        她可是，顶顶尊贵出身的士族女郎呢，风仪要好，可不能将粗话的，最好心里也不要想粗话。

        母亲可说了，想什么就容易说什么，粗话出了口，风仪就没了，就会遭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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