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水祭坛鬼影重重(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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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翻错两个舱房后李霄终于摸进漕帮真正的头窝,也就是陈树的舱房。几条长凳并一个大肚子茶壶,就是这里所有的家当,想起来褒圆圆待过的落玉舫,鎏金珠帘,夜夜笙歌,怪道世道笑贫不笑娼。
刚一落地,门吱呀一声开了,外头人进来的同时李霄滚到屏风后头掩住身形,屋子里亮起油灯。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鱼老三,鲶鱼婆和陈树,还有王半仙。
流年不利,做贼比行走江湖还要令人心惊动魄。
鲶鱼婆刚阖上门,便听见王半仙叹了口气道:“大当家的,要我说东海这孩子一向稳重,这次做出这么莽撞的事,也不能全怪他,毕竟是十几条人命,他一个毛小子,知道这事难免心中一时过意不去。”
鱼老三听了当时便冷哼一声,道:“就你会做好人,那你倒是想个法子让咱们能不被人捏着,大事不见你有个主意,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你会逞英雄,活菩萨,哪天闲下来给你立个牌坊怎么样?”
王半仙顿时犹如斗鸡,他平生最看不管鱼老三这等糙汉子,斜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我没本事,我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哪像你三当家的英武神勇,跟扶桑人打起架来眼睛都豁出去,我哪比得过你,来日东海做当家的,少不得你这位良相在旁辅佐。”
鱼老三被说到痛处,怒目圆睁,王半仙捂着嘴偷笑,鱼老三许是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快,手一挥就要走远些。
哪知就是这一下,罡风打到王半仙半边身子,他没站稳往旁一倒,鲶鱼婆接住了他。
王半仙鬼哭狼嚎起来,提起衣袖就要扑鱼老三。
外有强敌,内有细作,几个长老如三岁小儿般斗嘴,难怪漕帮时运不济。王半仙寸来长的指甲冲着鱼老三脸上招呼,李霄仿佛瞧见村口老妇掐架,只觉得这两个人吵得人心烦,王八绿豆,惶不多让。
“够了。”
陈树从进门起便一直缄声,此刻他道:“让你们俩进来是一起商量个对策,不是让你们在我跟前拌嘴,几十岁的人还逞口舌之快,传出去给漕帮丢脸。”
鱼老三本就不想搭理王半仙,陈树发话,他一把掀开王半仙,王半仙此刻也收了手,臊眉耷眼的理起衣裳,两人别扭的杵在陈树面前,陈树觉着头比方才更加疼。
王半仙道:“当家的,李玄义要是真有传的那么玄乎,河西哪里还轮得到姜和用做主,早就是他的天下了。以前白家坐拥河西,是真正的武宗世家河西共主,李戴陶姜四家都是白家臣。当年白家风光的时候,李玄义对白家那叫一个忠心不二,后来白家倒台,李玄义第一个转投姜家麾下,亲自带队把白家给抄了。”
他瞥了眼陈树的表情,见老当家神色无异,继续道:“白家最后一任宗主白漳在位时不过十七,比咱们东海大不了几岁,白漳奉李玄义恭敬有加,李玄义从不敢逾矩,白漳把他侄女都接到身边亲自养,外人看来两家和睦,那又如何呢?他还不是说捅刀子就捅刀子,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咱们不能轻信,漕帮万不能成为第二个白家。”
李霄靠在屏风上,两只眼看着王半仙。
鱼老三忍不住了,插话道:“就你是个活菩萨,咱们都是坏人成不成?那你倒是想个主意怎么样让刘阉狗别逼我们交三千两渔税,我交他妈个铲铲,东海那头东洋人和朝廷的舰队打得炮火连天,扶桑人又像条饿狗一样盯着南海,咱们从地底下掏个洞出来凑这三千多两啊!”
“李玄义是怎么忘恩背主的整个河西传了个遍,我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吃了睡,睡醒了跳大神装神弄鬼,又不管事,不当家吃干饭你哪来那么多话!现在就只有李玄义愿意出手救我们,那姓刘的阉狗掉钱眼里了,没见着钱又要发疯,咱们眼前的关卡度不过去,还谈什么以后!”
鱼老三越说越气,“前些天寄出去的信鸽这几天回了笼,以前称兄道弟的大多都哭穷,有那么几个救急的兄弟,加起来都凑不到五百金,现下除了李玄义能给咱们三千金,外加上下打点的费用,找不出第二个能帮咱们的。”
“你们都是菩萨心肠,不愿意做恶人,那我来做,老当家的救我一条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漕帮毁在阉狗手里,不就是十七个孩子吗,我来杀,要偿命也是来找我,我不怕。”
王半仙看着他,悠悠道:“鱼老三,你儿子今年有两岁了吧。”
鱼老三像是突然叫人捏住了命门,一下子瘪下来。
王半仙道:“我七岁时遇高人点拨,开了天眼,本以为这辈子能羽化登仙,可惜少不更事,自己成了一桩伤仲永的笑话,囫囵个活到如今,没有进益。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世道看似乱糟糟弱肉强食,但罗网之下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的刀说不准哪天就落到了自己头上,我劝你多积善德。”
“你非要伤天害理,我拦不住你,你把你儿子看好,以后睡觉都拿根绳拴在身边。”
鱼老三再也讲不出一个字,求助般看向陈树,那头陈树在沉思,也拿不准主意。王半仙张开还要再说些什么,鲶鱼婆忽地一抬手,制止住他,舱房里安静下来。
王半仙问到:“鱼奶奶,这是怎么了?”
李霄此刻也紧张起来,仿佛绷在弦上的箭随时蓄势待发。
鲶鱼婆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长老房,自己出来免得脏了我的手。”
李霄心中一沉,她自诩藏得不漏痕迹,鲶鱼婆何时看穿她这位不速之客?
李霄手腕一抖,一排凤尾针从袖中滑出,只等着鲶鱼婆近前来便要甩出,拉开两人的距离,谁料此时鲶鱼婆抢先一步,衣摆一晃,手持龙头杖对准一截横梁便是一击。
李霄心中又是一惊,还有谁在这里?
梁上落下一个黑衣身形,李霄看清那人的面孔,原来是槐花。
鲶鱼婆先众人看清槐花,龙头杖轻轻一扫是想把槐花打下来,并没有伤人之心,因此手中留了力道。槐花却并不领情,从梁上一跃而下,刚好落在王半仙身边,王半仙被吓得不清,呆呆的立在原地,槐花烦这挡路石一脚踹开他,对准陈树就要下手。
银晃晃的刀尖直取陈树要害,鱼老三不容她放肆,就近蹬起长条板凳往槐花后心砸去,槐花后背起风,向旁一滚,板凳把墙砸出一指来深的凹痕,槐花顿时怒不可遏,骂道:“老王八,你果然想要我的命!”
鱼老三喝道:“你一天到晚发神经发个没够是不是!还敢对当家的动手!”
“谁是你们漕帮的人!”
槐花跃起已近到陈树身前,陈树不避不让就这么看着槐花,眼神里有些说不出的痛,就在刀尖刺入陈树心口之时,鲶鱼婆一杆龙头杖穿来挑开刀尖,回手一荡把槐花打得往后倒。
槐花弃刀翻身,从怀中摸出一把银针甩向鲶鱼婆。槐花此番下手的功力比之在甲板上更为狠毒,看来是铁了心要这些人的命,哪怕不能全歼拖一两个一同玉石俱焚。
鲶鱼婆袖口翻得赫赫生风,打出一道罡风扫开银针。槐花见缝插针坠肘沉肩,蕴足内力推出一掌就要打在鲶鱼婆头顶。
鱼老三大叫一声“小心”,一个虎扑跃起去接槐花那一掌,槐花见鱼老三近前,掌风推得更加凶猛,鱼老三心一横接她一掌,五脏陡然一震,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没一掌把鱼老三打死,槐花的眼里泛起怨毒,一把掐住鱼老三的喉咙就要发力,那头鲶鱼婆挥掌打开槐花,三个人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李霄藏在屏风后头作壁上观,槐花下手角度刁钻又毒辣,另外两位无心取她性命,竟叫她没落了下风。
鲶鱼婆一挥拐杖,一招横扫千军想逼退槐花,三个人斗成一团始终不是个事,哪知此时鱼老三对先前鲶鱼婆睨他那一眼未能心领神会,从背后想擒住槐花,他不知李家凌风掌最适宜近身打斗,看似每掌攻防打向前方,实则主心骨挪到后心,等的就是不开眼的背后偷袭。
槐花一滑,从两人的夹击下脱身,移到鱼老三后方,本可以一掌拍死他,但她突然唇角一勾,没下死手,扫腿绊住鱼老三下盘,鱼老三下盘本就不稳,哪料到槐花突然发难,径直往前一倒,眼看就要死在鲶鱼婆拐杖下。
一颗球滚到李霄脚下,李霄偏头一瞧,是个两岁大点的孩子,戴着虎头帽,也歪头看着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球送回到小孩脚边。
李霄朝他眨眨眼,往门口的方向摆手,示意出去玩。那小孩不认生,被李霄一番挤眉弄眼逗得咯咯直乐,捡起球就要往外走,鱼老三惊呼一声,小孩和李霄都没忍住往他那边瞧。
小孩愣住了,球从手中滑落,骨碌直往前滚。他喊到:“爹。”
屋子里的人都听到小孩的声音,球滚到槐花脚下,槐花本是要偷袭鲶鱼婆,听到这声叫喊陡然改了方向,掠过三人身旁,向小孩抓来。
那头鲶鱼婆被逼收杖,整片后背都交给了鱼老三,鱼老三却收不住功力,一掌劈在了鲶鱼婆后心上,鲶鱼婆被打得倒在地上,口里喷出鲜血沫子。
鱼老三仿佛听见儿子的声音,转身望去,浑身汗毛倒竖,槐花的手爪高高举起,只两寸就要打在他儿子头顶,想要阻止,根本来不及,顿时心中空洞,耳边不断飘荡着王半仙那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五尺来高的汉子栽倒在地,痛嚎不已。
槐花脸上闪过狞笑,两岁小儿就要毙命,谁知陡然生变,小孩旁边的屏风后头突然跃过一个身影,拦腰抱住小孩往旁闪退。
小孩被吓得呆呆愣愣看着李霄,李霄抱着他,颠了颠手,小孩这才反应过来,哇一声哭出来。
王半仙简直要疯:“这又是谁!”
槐花才不管李霄是什么东西,提掌扑来就要取李霄和小孩的性命,李霄搂着小孩,空着的手只轻轻一翻,身形立住不动,横腿一扫扎起马步,一道淡淡的光痕划过自脚尖闪过,李霄抬手接住了槐花的凌风掌。
两个人的鬓发飘扬在掌风中,周围烟尘四起,李霄的目光沉静似古井,波澜不惊,槐花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推不开李霄的掌风,鲶鱼婆和鱼老三马上就能和这人联手扣住她。她当机立断不和李霄纠缠,李霄此刻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要打你何须旁人动手。”
话音未落,李霄一把扣住她的手,槐花想把手抽出来,李霄槐花往前一扯,一圈光痕自李霄的手腕包裹住槐花的手,槐花倏地使不上一寸巧劲。倘或靠蛮力,这只手就废了。
李霄陡然一下变脸,手腕一翻,拧得槐花全身跟着李霄的力道翻折,疼得没忍住跪在地上,咬紧牙关恶狠狠盯着她。
李霄觉得有些好笑:“凌风掌叫你这样的废物学去,有辱先人。”
说罢不给槐花逞口舌之能的机会,扯住槐花的胳膊,就要断她的手,陈树在后头喊到:“且慢。”
李霄抽空看他一眼,有事?
陈树道:“姑娘,你深夜造访漕帮想必有事,且看在我的面子上留这孩子一命,他们学武的人,被废了胳膊腿,就是生不如死。”
苦主都发话要留人性命,李霄一个外人自然没道理深究不放,槐花这厮还一脸恶相,李霄衣袖一挥,把她给打晕了过去。
小孩见槐花晕过去才停止抽泣,挣扎着要从李霄身上下来,张开手要鱼老三抱,鱼老三冲过来一把抱住儿子,父子俩脸贴脸,心中后怕不已。
陈树亲自扶起鲶鱼婆,鲶鱼婆避开,自己撑着拐杖爬起来,陈树有些难堪,发现李霄正靠着门板歪着身子看好戏,问到:“姑娘深夜不请自来,是为着什么事?”
李霄道:“我姓白,河西那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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