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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新嫁娘巧逢旧相识(4)


陶府前后六进大院,霸道地占住两道石泉街,落府时逼得一干街坊迁到破落西市。

        陶家家主陶维衍是个风流的软骨头,早些年名不见经传,娶了青梅竹马的小户人家女儿。不想他祖上冒青烟,因着老家主去世,老夫人未曾生下一儿半女,族里只有他这个一个姓陶的后人,族里宗长商议一番,也不管陶夫人意见如何,硬是迁了他的碟入正房。

        陶维衍带着妻小入了陶家大门,老夫人成日见着这窝囊废,心里堵得慌,没过上一年半载便撒手人寰。陶维衍吃绝户,白家瞧不上这等人,他攀上姜家的高枝,娶了姜和用一母同胞的妹妹。

        几年光景下来,陶姜氏的人把住陶家各个要职,陶维衍乐得成日寻花问柳,先前那位夫人被陶姜氏逼死,连着原配生的小公子都被赶出家门。

        明日大婚的是原配夫人的小女儿。

        陶姜氏膝下不是没有子女,但这些年陶姜氏与阎罗宫亲近得过了头,姜和用看在眼里,便将这位四小姐许给了姜元。一方面敲打陶姜氏与阎罗宫,另一方面杀鸡儆猴——

        若是安分守己,陶家这只羔羊便还是陶姜氏的口中食;倘或生出异心来,姜元会全盘接手陶家。

        不听话,再扶起一个阎罗宫易如反掌。

        陶姜氏和阎罗自是瞧得出其中门道,在这一场从一开始便是三方权势拉锯的婚事中,没有人关心陶四小姐这颗棋子的意愿。

        李霄趁着卫队巡点嫁妆,摸到后院小门,那几个看守的卫兵吃酒赌钱乐得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李霄翻身进院,迎头撞上两个端酒的下人,年纪轻的小厮刚进府不久,吓得摔了杯盏要喊。

        旁边的中年人一把捂住他的嘴,道:“老爷在书房,夫人前几日回了姜府,小姐被关在西厢暖阁闹脾气,公子昨日与小姐拌嘴没吵赢,这会正在会丰楼吃酒。”

        那老仆说话时另只手把年轻小厮的头压得快碰在地上,他自己也把头埋得很低,只瞧得见李霄的一溜衣摆。

        李霄正要动手,还在想打晕了人是扔进旱井要不要拔扒了他们衣裳,没想到老仆呱唧便把府中情况利索卖给了她,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动手。

        那老仆见李霄脚还没动,倒有些着急,忙对李霄道:“公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小姐眼下正在暖阁等你,眼看着明日就要大婚,再不带小姐走,明日你们哪里脱得了身?”

        李霄一默,这是把我当成他家小姐相好的了。

        “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虽是个下人,小姐从未对我呼呼喝喝过,还唤我一声‘吴伯’,夫人动辄打骂下人,都是小姐暗中照顾我们。公子快些带小姐远走高飞,以后小姐便交给你了。”

        吴伯道:“从风雨廊过去,往南走,绕开水榭,路过老爷书房的时候小心些,别叫那些阴兵鬼差发觉。穿过少爷北院,再往东拐几步,公子就找到小姐的暖阁了。”

        李霄心道真是什么样的货色打什么样的窝,弯弯绕绕有如九曲回肠,让她住在这里不如一刀将她杀了。

        她道:“阎罗宫的人来做什么?”

        吴伯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阎罗宫的几位大人素来与夫人交好,平日里出来进去都是常有的事。”

        正说着,吴伯忽地眉毛一皱,接着道:“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平常来的是位带着面具的大人,我听公子唤他太岁大人。今天来的这位大人凶神恶煞,腰上别着金刚杵,还缠着跟小孩手腕粗的铁鞭子,吓人的很,下马便找我们老爷,也不过问夫人在哪。”

        李霄心中一沉。

        混元金刚杵,九节霹雳鞭。

        怒面钟馗。

        李霄听沧澜子讲过一些钟馗的往事,和沧澜子一样出身农门,也是少时吃过一些苦头,曾和沧澜子一行问道山海关,沧澜子的雷霆掌和钟馗的霹雳鞭便是师出山海关。

        不同的是沧澜子心持善念,三清灌顶,又多年不问世事,未堪破的只有一桩风月往事。钟馗这人,虽有几分豪迈性情,但修的是妖魔道,刚愎自用,不肯向名门正派折腰,终为姜和用所用。

        沧澜子得知钟馗现状时只叹了口气,道:“命也,未必能有一个善终。”另外提醒李霄倘或碰上钟馗,性子软一些,替他向钟馗问声好,钟馗不会对李霄下手。

        李霄心中疑惑到:钟馗既像舅舅所说的那般刚强,想必一定是瞧不上陶维衍这类杂碎,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主动来寻陶维衍。

        难不成,阎罗宫有新动向?

        李霄又问到:“你家老爷最近可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吴伯听了,一脸嫌弃,道:“老爷还能有什么不对劲,不是抱着醉红楼的小翠吃酒便是搂着枕霞馆的水娘子唱曲,哪里管过我们小姐。公子你不要担心老爷会坏事,你就大胆带着小姐走,老爷不中用,查不出头绪来。”

        吴伯年过半百,头上白发斑驳,跪着时腰也有些佝偻,想必没少在那位御下甚严的陶夫人手中吃苦头。

        李霄瞧了心里有些泛酸,自己都在陶府没讨上几口热饭吃,却还牵挂小姐,这便是已将性命托在李霄手里。

        只可惜,李霄不是他家小姐相好的,你家小姐要死要活,那位情郎至今未露面。

        外头的队伍穿过外院就要进来,大管家呼呼喝喝,骂了这个躲懒的,又逮着另个不当职的下人。

        李霄不想也知这趾高气扬的本事从哪里学来。

        她有些担心待会自己走后吴伯和这小厮要如何从陶夫人手里脱生,吴伯大手一挥,只道:“这公子不用管,我自小便被卖进府里,跟着老太爷半生,任是谁都挑不出我半点错来。只是老爷和夫人太不是东西,我实在不愿小姐嫁到虎狼窝去。你只管带着我们小姐走,不要说是夫人,便是青天大老爷来问,我都不会多讲一个字来。”

        “我老吴说出去的话便是砸出去的钉子,我要是骗了你,便叫我下辈子托生畜生道,一辈子都碰不着半点荤腥。”

        吴伯的话掷地有声,李霄不敢去看他的眼,指了指旁边那小厮,问到:“那他呢?”

        吴伯朗声笑道:“他你更不用担心,他爹是我堂兄弟,前些日子死了,还是我给了几吊钱做了丧事,请了几个人来埋了他爹。他跟着我进府,过继到了我膝下,现在是我儿子。这天下哪有儿子卖老子的道理?”

        李霄闻言点了点头,攀上大槐树跳上风雨廊。四下无旁人,她敛了脚步声,穿廊走巷,又避开几个下人。穿过一片柳林时,几个侍女捧着大盘小盘就要碰上李霄。

        深秋时节,柳树枯得像一只只鬼手,哪里来得遮挡,李霄跃上一排矮墙,将身影藏进阴翳里。

        那几个小侍女走了过来,个个都愁眉不展,其中一个嘴上嘀咕着小姐难伺候,天大的喜事偏要找不痛快。

        另一个用胳膊捣了捣她,叫旁人听了去可了得,安静给老爷贵客送糕点要紧。

        李霄心中一动。

        贵客,钟馗?

        侍女个个披帛挂绸,一溜烟的水蛇腰,面上还挂着一帘薄纱,哪里是送糕点,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霄心道陶维衍果真是个蠢货,自己好这些不入眼的门道便以为天下男子都同他一样。钟馗道法在心,不沾女色连她都知晓,钟馗挑着陶夫人不在的日子来找陶维衍,想必定是有不能让人知晓的要事,不将奴仆打发走,偏找来一群莺莺燕燕来堵钟馗的眼,难怪是个有头有脸的都瞧不上陶维衍。

        真蠢。

        一行侍女穿过柳林拐出假山屏,眼看最后一个人就要随着先头的人拐出去,就在这时,一双手从檐上伸下,捂住那侍女的脸。

        李霄手中一扭,将那小侍女扭晕过去。

        前头带路的侍女忽然感到不安,回身来瞧,发觉队伍少了个人,忙拐进柳林来寻,口中喊到巧儿。

        李霄忽地站到那侍女身后,拍了拍她肩膀,细声道:“姐姐,我在这儿。”

        那侍女被李霄冷不丁的出现吓一大跳,拍着胸口直给自己顺气,见“巧儿”端着一个食盘耷着脑袋,低眉顺眼的。她将李霄当成巧儿,不轻不重掐了李霄耳朵一下,带着李霄归队,还不忘叮嘱道:“好妹妹,可别再跟丢了,待会万不可出纰漏。”

        李霄瞧了眼食盒,偷偷摸摸往里洒了层巴豆粉,低着头乖巧道:“好。”

        书房里,钟馗端坐上首,八尺来高的汉子,所习功法至纯至阳,又分外霸道,他有些走火入魔,两边额角微凸,眼珠圆睁似要跳出,已是有些不怒自威。

        他控不好内力,举手投足动作大些都有些真气外泄,偏他这人嗓门又大,同谁寒暄都像是在吵嘴,没几分功夫的被他吼上几嗓子都得吐几口血出来。

        陶维衍就是这个吐血的倒霉鬼。

        连着下了几场雨,今日见晴,他本想去尝尝枕霞楼的酒,门房来报钟馗大人请见老爷,陶维衍当时就从太师椅上摔了下来。

        钟馗虽说有些吓人,常被妇道人家用来止小孩夜哭,但他不是太岁观音一干横行霸道的人,沦落到与颜青羊手下,完全是姜和用使了些手段。

        陶维衍硬着头皮上来迎钟馗,钟馗朗声笑道:“陶兄别来无恙呀。”

        话音还没落地,只会些拳脚功夫的陶维衍一口血喷出来,三四个仆从不敢上来扶,他道:“钟大人,不如这样,咱们都是江湖中人,有事大可直言,你且将事与我说明,咱们免了这些俗礼。”

        钟馗刚要道一声“好”,陶维衍忙伸手制止了,好声好气道:“钟大人,一路风尘,想必有些疲,不如进书房歇歇脚,吃几碗酒,你再讲阎罗旨意告知小可也不急。”

        陶维衍拍拍手让老仆连忙安排侍女捧上糕点,自己捂着胸口退到一旁,将钟馗迎了进来。

        钟馗将他心思看穿,却也没有轻贱之意,自己挑了张椅子便坐。

        陶维衍见钟馗落座,有意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下首,问到:“不知大人此番前来可是带了阎罗的寒鸦令?”

        钟馗长笑,有意压低嗓音道:“阎罗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姜大哥养的一条狗。我今日来,不是来传阎罗的话,是姜大哥托我来寻你。”

        钟馗这一嗓子虽说没有先前威力大,但一样有些震得陶维衍心口直荡,但此刻哪有他酝酿一口血的工夫,他听着钟馗的话觉着苗头不对,小心翼翼问到:“不知大人这话是何意?”

        只听钟馗道:“姜大哥托我问你一句——且甘郁郁久居人下?”

        陶维衍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理不清的犹豫夹着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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