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出川 > 第40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7)

第40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7)


日头一黑摊贩们收起摊子散去,酒家陆续关上门窗,白天热闹非凡的集市现在只剩下一个俏寡妇和一具纸人。

        眼见四下无人,陶二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岔开腿瘫坐在地敲敲锤锤,心里头忍不住犯嘀咕,早知道就不答应李霄装寡妇,阎罗宫没等到,祖宗的脸先丢了,要不是陶维衍还关在狱里和林啬夫周旋,就凭他那没事爱和大姑娘小媳妇逗乐的臭毛病,估计早就露馅了。

        巷尾有人哼着小曲,听声是几只醉猫,嘴里不干不净的,正好要路过街口,陶二烦得不行还是把孝布往头上一扯,跪坐在纸人后头,抬手遮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个公子哥模样的醉鬼荡着步走出酒庄,五六个小厮围着他转悠,生怕他跌跤。

        这公子醉得不清,眼睛瞧人都起重影,甫一出酒庄门便瞧见这头有两团白影,还以为是哪家猎户卖白狗,犯不着跟穷人起坏心,边上有个随从知道他的癖好,凑上来道:“爷,前边有个寡妇卖身葬夫,在这哭了好几天了,听说是个风流模样,俏得紧嘞,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那醉鬼一把搂住小厮的肩,咧开嘴傻笑,和这小厮对眼一笑:“俏寡妇,嘿嘿嘿,瞧瞧?”

        一行人掉转头改道朝陶二拐来,几个小厮扶着那少爷近到跟前,陶二心下一沉,千万别露馅。

        夜风穿堂过,卷起盖在纸人身上的白布,掀开纸人脸。

        青黑的面孔眼珠圆睁,嘴角嗡张不肯合上,脖颈暴起的经脉一直凸到脸上,像是随时会暴起。

        死不瞑目。

        几个醉猫吓得怪哭狼嚎,不知是谁惊吓过度伸手推了那少爷一把,少爷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倒在纸人身前,隔着一臂距离和纸人碰了个脸对脸。

        少爷□□一热,一滩滚烫滴滴答答涌下。

        陶二隔着纸人沾了些许滚烫,俏寡妇在那少爷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黑着脸道:“滚!”

        有个逃得最远的随从被吓得醉意全无,这会儿回过神来,想着平时都是他们横行霸道,哪里轮到被一个寡妇骂,缩在旁人身后大声呵斥道:“你再骂一句试试,知不知道咱家是谁,我们爷可是戴家二公子,是河西响当当的大人物!”

        陶二掩着面容,眼角划过不屑和讥讽,天底下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多如牛毛,今日来了穿红的,明儿倒了挂绿的,该早晚什么时候倒台苍天都有笔命数,谁没事闲的记你是哪家鸡犬。

        他默了片刻,得想个法子撵这些人走。

        陶二挪开衣袖,眼光在众人的身上来回晃,最后停在那出言不逊的小杂毛身上,垫在屁股下的手悄悄拧了自己一把,眼眶里泪花滚滚,淌下两行热泪,把众人瞧得不知所措。

        只听陶二眼含热泪哭道:“相公,今儿是你的头七,你是回来瞧我还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来接我?你趴在那人肩上做什么,快回你肉身上来,唉你瞪着他要干什么,快住手别掐他!”

        那最猖狂的小厮上身僵住,一动不敢动,两条腿抖成筛糠,身边的小厮搀起那少爷跑了,一阵阴风扫过,这小厮鬼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陶二“切”了一声,心道这才哪出,老娘还没跟你们玩上花的,心情大好,一扫几日阴郁,偏头把白布往上扯了扯,盖住纸人的头,悠悠道:“好相公,多亏了你呀。”

        一连又过了几个时辰,更夫提着烛火巡街路过,遇见陶二叹了口气,把御寒的蓑衣脱下来,一并连手里灌了碳渣滓的手炉也给了陶二,叮嘱她早日安葬丈夫,前头有个义庄,又给了他几块铜板,喊他去义庄歇个脚。

        这更夫身上不过一件薄薄的破棉衣,路见不平给陶二指了条明路,陶二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东西道了声谢,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给了更夫,更夫不收,劝了陶二几句“还是要相信世道好人多”,溜溜达达的走了。

        一个身影从矮墙上落下,陶二被吓一跳,何小川摸出两张饼子,把纸人扎进袖子里,盖上布躺了下去。陶二悄声问到:“咱们明天还来吗?”

        白布下头何小川道:“来吧,也没别的招了。”

        陶二道:“那行,我先去方便一下,你在这躺着等我回来。”

        是夜悬泉县李家府墙,一抹身影划破夜色,落在树杈上,险些碰翻鸟窝,李霄缩在树荫里,隐蔽住身形,默默的注视府里巡逻的守卫。

        李府不是可容李霄乱闯的地方,两队守卫训练有素,都是跟着李玄义从战场上退役的兵,也不知李玄义使了什么手腕竟然把河西要调入澹台军的兵给调到了府里,肃杀的表皮下又掩藏着多少惊涛骇浪。

        来之前林春风劝过李霄不要乱来,李玄义这个人的心思和姜和用不相上下,最近突然冒出来的民商通道说不准就是李玄义存心弄出来以求自保的手腕。

        黑水河一事被人刻意封锁消息,下头的人不知道黑水河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漕帮销声匿迹,李玄义不可能没有收到风声。

        朝廷修筑的丝贸栈道审查流程复杂,通关用的度关繻筛下去多少马背子,连茶马古道都被朝廷以修葺重建的名义关闭,李玄义这一手就是在明白的告诉姜和用——想让我和阎罗宫鹬蚌相争可以,等你回来民心可就都偏到我这头来了,想清楚得失。

        李霄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林春风拿扇柄敲了下她的头,道:“你要也这么想可就掉你二叔的坑里了,李玄义要有心和姜和用争个高低的话,早在姜和用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林春风说丝贸栈道遍布朝廷的眼线,朝廷现下四处搜捕被拐的妇孺,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查到太岁头上,颜青羊不会弃太岁不顾,为了保住太岁势必要先一步毁尸灭迹,拐带妇孺这件事若是从始至终都是阎罗宫的作为,倒也罢,你有没有想过,事情闹成这样,很有可能外邦的人也插了一脚进来?

        李霄一脑门浆糊,没太听明白。

        林春风恨铁不成钢,解释道:“现下颜青羊应该低调行事才对,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浑耶喊着丢了人,不管是真还是假,外邦人肯定也嗅到了风声,掺和了进来。这个时候,若是要坐实阎罗宫的罪证,最应该干什么?”

        李霄道:“关门打狗。”

        可李玄义偏偏打开了民商通道。

        李霄豁然开朗道:“李玄义和阎罗宫达成了协议?”

        林春风一脸“孺子可教”,道:“对,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李玄义比谁都清楚,无论他和阎罗宫哪个倒台,最后都是姜和用坐收渔翁之利,拐带小孩这件事没水落石出之前,不太好说有没有李玄义的份,至少在当头,李玄义不想让阎罗宫崩塌,所以给颜青羊指了条生路。”

        李霄又有些不大明白:“那和外邦有什么关系?”

        林春风没有把话说破,只是道:“我也不大好跟你讲,这事把三家都搅和进来,不知道是哪方主导把浑耶扯进来,你只要知道现在风声败露,有人急了,要灭口,至于是外邦藩子要摁死颜青羊,还是姜和用要除掉异己,且看吧。”

        李霄吸了口气,就着摇晃的树影跳下来,一路摸滚避开守卫,脑子里还存着些许李府的印象,加上她身量小,在老天爷的帮衬下没让人逮着,猫腰跃上了主家书房。

        说来也是有些难堪,她和李玄义一脉同宗,祠堂里供着的祖宗排位是两个人共同的亲故,李鸢肩的牌位就立在里头。

        李霄的身背后生长着一棵大榕树,斑驳的月影顷洒投下,李霄靠着树,绷紧腰身,屏息凝神不敢有一刻松懈,脑子里仿佛有个小人在惊声尖叫:“你在干什么!那是你二叔,他杀人不血刃,稍有不慎就是一条命交待在这,你想死在你爹的老家吗?”

        背上的汗浸湿小衣,李霄强迫自己镇静,手心又沁出一片腻滑,怕到极致反而生出来莫须有的勇气,心中的火苗燃起,脑中冒出来一个念头:别怕,万事勇为先,倘或天要亡我,也是马革裹尸,我未必会死在不见天日的阴谋诡计里。

        她悄悄揭开一块瓦,俯身凑过眼。

        书房里的陈设一如当年,一张小桌并一把圈椅,窗户上两个洞是李霄小时候调皮戳的,不知为何一直没换,只拿张纸糊了上去,看着比啬夫置还要寒酸。

        李玄义弓着腰在写字,印象中一直挺拔的背佝偻不少,头上也多了几搓白,看来这么多年与虎谋皮的日子也不大舒坦。李霄的心里泛起来几分同情,很快就压了下去,当年太白谷带队劫白漳就有李玄义一份力。

        屋外有人叫门,听声是个年轻小将,李霄把身子往树荫里缩了些,那年轻小将走进来对李玄义道:“家主,暗桩来信,时至今日午时,嘉峪关至玉门一带的所有通道都被郑监军全线封锁,咱们的人护送太岁出关被困在玉门,不敢贸然和郑大人动手,暗桩来问您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李霄脸色一沉,李玄义果真同林春风说的那样和阎罗宫搅和到一起了,只是太岁不好好躲起来避祸出关做什么?

        书房里李玄义提笔的手滞了一下,然后又忝了下墨,状若无事地道:“废物。”

        一声废物不知是骂手底下的人还是太岁,那年轻小将听得满脸羞愧,跪下来请罪,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倘或真在郑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暴露行踪,是否和郑大人交手劫人。

        李玄义闻言冷笑了两声,道:“让你盯久了维桢那丫头,你现下和她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跟监军交手,你有几个头让朝廷砍?”

        那年轻小将把头埋得更深,一滴饱满的墨从笔尖滴下,晕开一团浓稠,李玄义望着败笔沉吟片刻,就着墨团挥笔继续写,新笔画挥斥方遒盖住那一团墨汁。

        “黑无常有没有消息?”

        年轻小将长舒一口气,可算能抬起头来:“回禀家主,暗桩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在豫州发现了黑无常的消息,阎罗派地藏前去灭……抓捕,前日刚动的身,一支十余人的轻骑小队,现下估计已到了豫州境内。”

        李玄义道:“和柳太岁一样沉不住气,成不了大事。”

        那年轻小将一怔,有些不解,李玄义道:“长安变了天,一封密信送到了刑部尚书的床头,曹尚书联手陆相背水一战,借着水军军饷亏空一事把九千岁押进了大理寺,九千岁可欠着鱼少卿一笔血债,没个十天半个月他出不来,他不会死,不过就这些天的工夫已经足够陆相拔掉他在军中的党羽,没了军中助力,九千岁翻不起什么浪了,陆相下一步要做的应该就是挨个清剿曾经拥护九千岁的世家。”

        年轻小将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家主,这……姜家和咱们岂不是……”

        李玄义道:“你慌什么,虽说刘太监要倒是必然,临死反扑拖上几个垫背的也是跑不掉的,长安且有的热闹,火还烧不到河西。太岁和地藏以为搭上了刘太监就能摆脱颜青羊,没想到又是一个死胡同。”

        李霄闻言手上一重,差点掰断一根树杈子,幸好窸窸窣窣的风声盖过动静,里头两个人头也没抬一下还在自顾自讲话。

        那年轻小将问到:“家主,属下还是有一事不明,您把民商通道的消息散布出去,引得附近的商户钻进来的同时也把官差的目光吸引到了咱们头上来,简直就是故意把官府的人往那条道上引。

        太岁求助您,您本可以推脱的,却还是选择大张旗鼓地护送太岁出关,走的还是这条民商通道,太岁刚一上路,朝廷就封路,您是不是故意想让太岁走不了?”

        李玄义拿笔点了点他,道:“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

        那小将听到这里茅塞顿开,惊讶地道:“这么说您是想除掉柳太岁,不过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不是前不久才和阎罗言和,三分河西天下吗?”

        李玄义把笔放下,道:“你以后不要跟着维桢,以前没有这么傻,跟她跟久了,变得和她一样脑子不灵光,无疾回来后你换牌子跟着他。”

        李玄义道:“柳太岁这个人有几分野心,想要脱离颜青羊的掌控夺阎罗宫大权,搭上刘太监之后又急着和我搭桥,只是空有一颗野心,长了个猪脑子,许多事都操之过急,把手伸到了关外,甚至惹得姜和用频频侧目,这样一个人,没有留着的价值,不如趁着朝廷追缉妇孺失踪一事把他推给郑大人,也免得脏手。”

        那年轻小将一拍脑袋,可算听懂了太岁为什么会被自家家主推出去等死的原因,接着又试探问到:“那家主,咱们的暗桩还要继续和地藏通信吗?”

        李玄义睨了他一眼,反问到:“你说呢?”

        年轻小将当即反应过来,忙道末将马上派人秘密毁掉和地藏的来往文书。

        李霄在树杈子上听得直为这小将皱眉,看来李玄义是真的老了,脾性也温和了许多,怎么把个呆头呆脑的后生提到身边,还要一句一句地点透才明白其中意味。

        李玄义又问到:“柳太岁现下情况如何?”

        那年轻小将回忆了一下,回话道:“不太好,咱们的人听您的吩咐兵分两路,一路在明护送太岁,实际上是软禁,把人看得严严实实的,另一队人混在百姓里不时提点官差,也在暗中保护郑大人,应该过不了两日,两方人马就能碰上面。”

        李玄义点点头,满意地道:“很好,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问到:“太岁拐来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年轻小将瞟了李玄义一眼,道:“全部被关在石泉寨,因着太岁当时吩咐还有用没有对他们灭口,现下太岁自身难保,那些阴兵无令不敢贸然下黑手。”

        李霄心中划过一道火花,确定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房梁上的动静,小心滑下树,按原路逃了,顺利得如同入无人之境,竟没有碰上半个碍事的兵丁。

        房里主仆的对话戛然而止,李玄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年轻小将直起身子来,带得一身盔甲响动,李玄义的头隐隐作痛。

        那小将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李玄义看他一眼,道;“你今天的话已经够多,出去。”

        年轻小将抱拳答应,带上门出去,临走时抬头往大榕树上瞥了一眼,正是李霄方才藏身的树钗子那块凹出一块空,年轻小将思索一番,喊来几个洒扫仆役,吩咐道:“把树砍了,干净。”

        月光下,李霄飞檐走壁,奔赴田家小院,呼啸的风声划过脸颊,她置若罔闻。整个躯体都回荡着如雷心跳,咚咚咚,此起彼伏,李霄的脑子里不断呼喊咆哮:

        “他真的和阎罗宫狼狈为奸!”

        “他真的在背叛白漳一次之后又要背弃新主子!”

        “他总有一天会陷进权利的争端中无法自拔,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怪物!”

        “我一定会和他兵刃相见。”

        李霄穿进民巷,沉默的背影下灵魂在呼嚎,凉意从心口泛起,一直蔓延到掌心,那些倒在太白谷的身影不断在眼前浮现,李玄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她走到门口,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道身影扑出来,何小川惊慌失措地喊到:“陶二被掳走了!”


  https://fozhldaoxs.cc/book/86370131/6383829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