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求人不如求自己

被这么折腾一番，都到了子夜时分。

        尽管厉鬼背后的实情已全然知晓，不过真相的沉重远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以致于四个人看上去都各有想法，思绪重重的，显然没什么心思再接着讨论下一步计划修改的事，也就干脆熄了灯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叶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

        这样的风满楼陌生又熟悉，陌生在于他不认识她，也貌似并不厌恶天璇教，而熟悉……除此之外的一言一行，都太熟悉了，一点都没变。

        姑且不算没有记忆的死前，她在死后直到现在这么多年间，从未见过比他更正直善良的人。

        犹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自己也是不信的。人性复杂，谁都有善恶两面，再善良的人，那也可能因为私心而做出些可以理解的坏事，至多只能说是相对善良，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有绝对的至善之人？

        直到相处很久后，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还真有，他就是。

        面对这种至善之人，她这做鬼的时常感觉有些自惭形秽，同时深深明白了为何那么多普通人会对他死心塌地，愿跟随其左右去和第一修仙门派叫板。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此一颗赤子之心，怎能不成为民心所向？

        这样的人，成君可造福万民，成仙可造福苍生。

        彼时披着叶无仞皮的叶甚一脸惋惜地对他说，若大风去修仙，该当立地成佛。

        风满楼靠在窗前，看着街道上才被定胜阁抓去当街示众的几个作恶的修士，眼中隐隐露出不屑，回了她十六个字，回得甚是嚣张：

        修仙何用，成佛就好？

        我命由我，不信鬼神！

        叶甚翻来覆去想起了许多陈年往事，猛地一拍脑袋，意识到了风满楼还有哪处变化让自己觉得不对劲。

        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

        风满楼是平民出身，即使后面身居高位也一贯衣食简朴，是从来不会戴什么饰物的，除非那枚玉扳指就是当年被偷走的那枚！

        难怪他看起来对他们几个态度温和，而不像当年的那个风满楼，一听人提到天璇教的修士，脸色马上就难看得很。

        作为朋友，她瞅人家这么大的反应，想着直接问大概是不太礼貌的，就去问了问据说从山里定胜团便一直跟随他的副阁主秦万里，为何大风对天璇教的修士如此反感。

        从秦万里那她才得知，之前风满楼还是定胜团大当家的时候，曾不顾吃过大亏的村民的劝阻，请天璇教的修士前去帮忙除祟，结果派来的修士当真都是贪得无厌之徒，借着除祟的名头漫天要价，狠狠又宰了村民一顿，临走前还偷了他已故双亲唯一留下的玉扳指。风满楼亲自拜访天璇教，找那些修士要个说法，对方却耍赖不认，说自己根本没见过什么玉扳指，他一提搜房，对方立刻变脸喊人将他逐出门去。他寡不敌众，愤而下山，回去后将“定胜团”改名为“定胜阁”，由此才建立了这个公然反对天璇教的民间起义团，惩治的就是此类仗着会点仙法就欺人太甚的修士。

        后来听说那枚玉扳指在天璇教覆灭那日，果然从教中弟子的房里搜了出来，不过物归原主实在不易，风满楼就没再戴着它，而是好生封存了起来。

        还没被偷走的玉扳指……

        吃过大亏劝阻的村民……

        贪得无厌的天璇教修士……

        再联系风满楼的态度，叶甚恍然大悟，随即狂喜得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原来那些劝阻的村民就是指刘家村的人？还好啊还好，不枉自己在树上蹲守了那么久，冲着顺道折去何姣老家的目的抢先接下了这活，否则天璇教给风满楼派去的，就该是范人渣教唆下的人渣爪牙了，最终导致嫉恶如仇的风满楼与天璇教就此势不两立。

        自己竟然又改变了重生前这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还居然是无意间改变的！

        叶甚数着绵羊想快点睡去。

        养精蓄锐！好好表现！

        但求大风你看在叶修士如此敬业的份上，千万别对天璇教转黑粉啊！

        翌日寨子里的鸡刚叫，叶甚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知道风满楼打小就有晨跑的习惯，遂在山间“碰巧”地撞见了他。

        风满楼看见她显然大为意外：“仙君怎么这时就起了？可是睡得不习惯？”

        “睡得很好，是我爱晨跑晨跑使我快乐。”叶甚笑得眉眼弯弯，“既然当家的都让我们平起平坐叫你大风了，也无须对我们仙君长仙君短的，叫我无……咳，叫我改之便好。”

        风满楼素来对这类明朗之人有好感，点头一笑：“好，改之。”

        套近乎拉好感这种事，断然没有一次就收手的道理。叶甚连忙趁热打铁打听：“听说刘家村的人不怎么待见我们天璇教，大风怎么没理会那些劝阻，执意要姚石来请我们呢？”

        风满楼暗骂是寨子里哪个大嘴巴说的，回去给他揪出来定要打几板子，于是歉然道：“让改之见笑了，我替村民们道个不是。他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几年前请过一次天璇教的修士帮忙捉妖，因为村子穷，给的酬劳不多，好不容易求来几个低阶修士，德性似乎不太好，反正闹得挺不愉快的……”

        叶甚擦汗，心里又鞭笞起了到处败好感的范人渣，虽说重生前这是救她老命，可现在简直是要她老命……看来她不仅得在风满楼这边好好表现，还得下乡去村民那边挽回点光辉形象。

        “至于我吗……”风满楼坦然表示，“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我觉得还是亲眼见上一回后再作评判。现在看改之和另外三位并没摆什么架子，传闻倒也不尽是真。”

        叶甚闻言顿时大松一口气，掴掌赞道：“大风到底是文化人，说得太对了！凡事还是要自己经历过，才有发言的资格。想来村民们上次是遇人不淑，此番你放心，我们定会解决好此事，等回去后再打听下是哪个不淑的家伙，该罚就得罚！”

        “如此多谢。”风满楼爽快一笑，“改之心如明镜，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个朋友我风某交定了！”

        心如明镜？

        心怀鬼胎的叶甚被他这个词形容得有些心虚。

        心虚归心虚，目的达成的叶甚还是高兴得很，扬起的唇角直到回屋后都没有放下来过。

        其他人都已起来用餐，见叶甚从外边回来，看着还心情大好，一脸莫名其妙。

        尉迟鸿：“改之师妹这是多早就起来了，出去干嘛？”

        叶甚手肘弯曲，握拳朝下用力一沉，作严肃状：“我觉得我们既然出来了，就要好好除祟，不可怠工。”

        卫霁：“所以？”

        叶甚：“所以我一早去定胜山附近转了转，还遇到了大风，向他事先多了解些刘家村的情况，不如我们吃完就动身去看看吧！”

        阮誉：“你这般积极，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私下多收了人家钱。”

        叶甚：“……”

        叶甚如何拼命自证一番她真是纯修士负责发言而不是收了黑心钱不必多说，反正用完早膳后，一行人确实跟着她下山去了刘家村打探情况。

        虽然去之前叶甚便事先安抚他们说，刘家村的人和以前派去的同门修士发生过矛盾，对他们可能不太待见，不要和凡夫俗子计较云云，可实际接触村民下来，她才意识到晨跑那会大风描述的什么“德性似乎不太好”和“闹得挺不愉快的”，真是给她面子的委婉说法。

        在村里转了一整天，收获白眼无数。叶甚还好点，阮誉和尉迟鸿因是男修，村姑们见到他们就避之如蛇蝎，长得好看的尤其，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曾经来这里除祟的人渣修士不仅手脚对钱财不干净，对良家妇女也不干净。

        至于卫霁，由于那副和柳浥尘风格相似的性子，但凡只要多说超过两句话，照样不比男修讨人喜欢到哪里去。

        叶甚揉着眉心望着高高的定胜山，不禁感叹：

        山固然高，可人心的偏见比这山还高不可攀呐。

        晚上返回定胜团后，大风倒是好心询问了他们是否被村民为难，需不需要他出面。叶甚看了看三位被为难得正想答应的队友，当即伸手一拦，肃然拒绝道：“谢谢大风的好意，不过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想凭自身诚意去感化他们。之前本就是我们天璇教派的人不行，才让村民心生反感，你出面施压的话，即使他们迫于你的威严而勉力配合我们除祟，难保不会在内心再给我们加上一条狗仗人势的罪名。”

        风满楼被她眼神里的坚定说服，心里愈发对这个女子欣赏了起来。

        “说得很好听也很正确，”见风满楼走后，阮誉敲了敲桌子开口提醒叶甚，“那些村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要怎么个诚意感化法？”

        叶甚打了个响指，自负一笑：“不就是笼络民心？明天按我说的做就行。”

        阮誉和尉迟鸿这种深居简出的山上修士，懂得和普通人打交道才怪了呢，而卫霁独来独往惯了，纵然没事就往山下跑，亦不可能擅长为人处世。

        他们都与她不同。

        当画皮鬼那三年内，她可是把人性摸了个透。

        她当年懂得充分利用人性中的恶，而现在，自然更懂得利用人性中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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