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红袖藏香七窍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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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甚将何大娘托付给定胜团的弟兄帮忙照拂,随后与阮誉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
叶国东南边陲有两座城,左为圭州,右为臬州,圭臬相邻,约好隔山而治。定胜山所在的这一带山群,恰在两城交界处,向来说不清到底归哪边管辖,故而长期以来鱼龙混杂,流寇频生,近些年出了风满楼在此坐阵,深得山野村民拥戴,才总算有序了不少。
之前还与卫霁和尉迟鸿同行的时候,下山后前往的是圭州,既要避开他们,两人遂选择向右御剑而飞,去了臬州。
欺师灭祖和染指后辈,留待他们回山后再慢慢细查,眼下难得有出来的机会,自然要找的是山上找不到的证据。即范以棠唆使修士除祟中哄抬要价,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
这个证据比起陈年旧事或者桃色私情,相对而言,无疑是最明显且好找的。毕竟天璇教在外除祟的修士遍布各城,他们进城后朝不同方向寻过去,想来总能撞上这类行径恶劣的喽啰,再不济还能从民间打听一二。可惜正因为难度不太大,范围就变得太大了,目标过于分散,很难精准打击,亦很难作为将来攻讦范以棠最有力的证据。
做不了“最”,可不等于“无”。叶甚深谙集腋成裘这个道理,范以棠的罪行多到能累牍连篇,自然只能逐个搜集,直到像当年那个何姣堆在她书案上的那摞证据,各方面掌握齐全后,才能一步置于死地,翻身无门。
这点上,阮誉与她所见略同。
不过叶甚显然还有一个目的:循序渐进地帮天璇教清理门户。范以棠这个最大的渣滓要解决,亦不得不防着那些小的老鼠屎到处坏了汤的味道,否则那可是戳她现在的肺管子,而正中另一个“她”的下怀了。
两人照例先去了纳言广场找找有无线索,时隔一天,臬州的纳言广场也依旧被刘家村一事几乎屠满,言论和在圭州的那些看起来大差不差。叶甚边快速览过没什么价值的信息,边顺口问身旁之人:“昨日闪人闪得匆促,没来得及问你,第一次来感觉如何?”
阮誉略微沉思,答道:“倘若你昨日问我,我会评价‘挺有意思’,但今日问的话,我认为‘不过尔尔’。”
“何解?”
“昨日此事刚结束,民众讨论的内容还挺新鲜,认同也好,反对也罢,各有各的理由,大多在就事论事,讲得颇有几分道理。”阮誉指着纳言石上层层叠叠比昨日厚得多的纸张,摇了摇头,“然而看得多了,忽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说来说去基本是那些套话,况且话中之意不知怎的逐渐歪曲,偏成了互相反驳那些不同意的观点,驳得狠了,甚至措辞激烈得委实……不忍直视。”
叶甚对这番评说不置可否,笑了笑:“纳言广场只是给民众一个讨论的地方,并非什么公堂之上,本质来说,谁的观点都不比其他更正确更优越——当然了,谁心里难免都认定自己最正确最优越,自然要激烈维护之。”貌似不愿在此问题上继续下去,转而垂眸点了其中两张,“不过要我说,还得多亏他们话讲偏了,才让我们有迹可循。你看这两张,为了反驳那些支持我们除祟行为的,都谈到了自身遇到的天璇教修士漫天要价呢。”
她想了想分工道:“这样,你没我擅长和纯粹的老百姓打交道,去打听一下这个正有修士除祟的佟家,毕竟那有自己人。我上这个曾经有过糟心经历的……藏香楼去问问,若还得空可去别处瞧瞧。”
定下申时三刻在城门口会合后,两人分头离开了纳言广场。
叶甚越过人海,悄然回头,远远望了那背道而驰的身影一眼,不禁苦笑。
这就不忍直视了?当年她看过骂这人的措辞,骂得何止比这多了多少倍,比这狠了多少倍。
比这,歪曲了多少倍。
到了约定的时间,叶甚仍是没有出现,阮誉又等了一会,才见她一脸喜色地小跑过来。
“抱歉抱歉,和那些人聊得有些上头,差点忘了时间。”叶甚晃了晃手里的留音石,笑得略微嘚瑟,“收获颇丰。”
阮誉鼻翼翕动,嗅到她身上的气味不似平常清爽好闻,皱眉道:“你这一身的脂粉气是去哪儿沾来的……似乎还喝了点酒?”
叶甚故意卖了个关子,先问他打听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阮誉难得浮出一丝沮丧的神情,叹息着描述了情况。
佟家乃臬州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家中独子佟解元却爱与些狐朋狗友胡闹,胡闹时不慎招来了一位笔仙。笔仙名为仙,实则谁都知道是鬼,佟解元终日沉湎于与那笔仙厮混,不思进取,佟家父母忍无可忍,亲自去天璇教请回一位修士。修士名叫泊澜,阮誉在钺天峰上对他有印象,是范以棠的关门弟子之一。
本想着师出同门更好套话,结果泊澜口风十分紧,见这个“刚好在附近除祟的言辛师弟”与自己不熟,矢口否认抬价行径,有关除祟的多余话什么也不肯说。而佟家人见他与泊澜是师兄弟,唯恐是串通好的换个同伙来试探口风,亦对被讹一事装聋作哑。
可泊澜在佟家待了已有半月,迟迟没开始除祟,摆明了双方在为了什么僵持不下,除了报酬谈不拢,别无他想。
“换我独自调查的话,可能干脆隐在暗处一直蹲守得了,固然费时费力,但总能蹲出结果。唉,看来要在短时间内撬开他人的嘴,我还是没有甚甚不行。”阮誉说得诚恳,完全没意识到话里流露出孩子气般的依赖。
叶甚见状,识趣地没戳破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太师大人不食人间烟火她又不是第一天见识到,想想不如认命,权当找个长期可仰仗对方使用仙力帮自己省力的大腿,何尝不是桩好买卖。
她伸手拍拍这位大腿的肩膀,语气宽慰:“罢了,找这类零零碎碎的证据急不得,明日我随不誉同去便是。”
阮誉双目顿生光彩,叶甚时常与这人互呛落于下风,难得目睹这副乖巧得像只白兔的模样,心里油然升起了坏心思,脱口而出:“——不过有个条件,你学姣姣叫我一声‘叶姐姐’,如何?”
那光彩顿又收了回去,改为严肃地盯着她。
叶甚被盯得气势又弱了下去,强撑着辩道:“你看,虽根据上届星斗赛报名时的记录,加上一岁本姑娘今年年方二十,可我报名那会没有记忆嘛,随便写了二十四,按今年教派那新记录的,我本来就算你师姐……”心里嘀咕添了一句:加上重生前那百年,你小子叫我姑奶奶还绰绰有余呢。
阮誉没听她这堆叨叨,兀自权衡起了在“认人作姐”和“独自沟通”的难度选择,最后能屈能伸地叫了声“叶姐姐”。
叶甚瞪圆了眼睛,似是没想到对方会把玩笑当真。
不过叫都叫了,她琢磨着这三个字,越琢磨越得意,得意到感觉不靠御剑都能飘起来了。
阮誉瞧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好气又好笑,无奈提醒她:“现在可以说说你打听到的了吧?”
叶甚“哦”了一声才想起正事来,让他先猜猜那个藏香楼是何地方。
阮誉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迟疑道:“酒楼?茶楼?抑或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再或是卖衣饰布料的?”
“非也——”叶甚嘿嘿坏笑两声,抑扬顿挫地念起藏香楼门口贴的对联来,“红袖藏香七窍荡,春光乍泄五陵欢。”
“……”露骨到这份上,阮誉不用她点破也立刻懂了这对联的意思。
藏劳什子香,说白了不就是青楼吗!
且说回叶甚去了那藏香楼的前情。
叶无仞其人,最好的莫过于权势,但亦好男色,且不好阳刚,偏爱阴柔美,因此时常光顾都城的花街柳巷,专寻些清秀小倌陪自己玩乐,即使后面娶了个相貌极佳的皇夫朱昧,仍未彻底收心,仅仅收敛了不少。
然而对此经验老到的是叶无仞,不是她叶甚。自从她扒了叶无仞的皮顶替成为二皇女后,过的日子那叫一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尽管她确实对此毫无想法,但好奇心多少没去过还是有点的,可是深知不可为。
从前荒唐无人知,现在她站在了众目睽睽下,站在了天璇教对立面的最显眼处,一言一行都被那些拥护者奉为圭臬。她代表的是他们认定的,与天璇教那帮牙阝教宵小截然不同的“正人君子”,岂敢跑到那种风月之地,平白给人送话柄?更不消说世人本就对女子的贞节操守倍加苛责,叶甚尽心装了三年的“圣人”,假死脱身后,感觉修炼再苦,亦比那段高不胜寒的日子舒畅得多。
因而当叶甚发现藏香楼实为青楼时,稍稍惊讶后,登时兴致大发跃跃欲试,捏了易容诀幻化成普通公子,施施然走了进去。想想反正为打听消息而来,回去还能在大风那蹭吃蹭住,索性把省钱抛于脑后,一口气点了八个姑娘,导致老鸨那张本有些歪的嘴笑得更歪到脑后去了。
之后她装作同是被天璇教修士除祟时坑骗的受害者,跟着厢房内的莺莺燕燕说尽了各种坏话,轻易哄得她们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大半年前,她们有个姐妹叫梅儿,和一位书生暗中来往,收了其随身玉佩作定情物。结果那书生已有妻室,家中悍妻发现玉佩不见,尾随夫君找上藏香楼,入赘的书生畏惧岳家,反咬为发现梅儿窃玉才上门讨要。现场起了争执,本想闹到官府,不料梅儿气不过,索性撞柱死了。
梅儿一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她死后怨气难平,而书生家怕生出事端,立马搬离了臬州。梅儿遍寻不到那负心郎,每晚都在撞死的地方继续撞柱,撞得整个楼内咚咚巨响,老鸨眼见生意快没法做下去,只好请了两位修士来除。
考虑到地方特殊,故请来的都是男修,分别叫罗旋和蜀捷。两位看着是修仙问道之人,一进藏香楼竟正事不干,天天像皇帝般翻着牌子叫不同的姑娘去伺候,当然是不给钱的那种。如此拖了半月,那鬼闹得愈发厉害,他们才说什么时间过了怨气加剧,各种理由掰扯半天,言下之意明显要加钱。老鸨吃了个哑巴亏,又心疼手下的姑娘们,只得多给了一倍酬金,让两位修士赶紧除祟走人。
思及修仙之人体力胜于常人,看姑娘们忿忿不平的神色,那俩混蛋定不懂得怜香惜玉。叶甚当场掀了桌子,大骂一通死道士后,搂过她们长叹不易。
姑娘们从未遇见出手阔绰还这么善解人意的公子,字字句句俱戳在她们女子的心坎上,忍不住牵动了积压已久的委屈,倒在人家怀里嘤嘤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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