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兜兜转转命难逃

叶甚一路流星赶月般飞速赶上钺天峰，快得只剩残影，跑得两眼发黑。

        两眼发黑当然不是因为上气不接下气，而是因为方才听到的话。

        卫霁说，何姣现在是太保座下弟子，近来太保身体抱恙，一直由她悉心照料，服侍左右。

        叶甚憋着即将爆炸的闷气，咬碎一口银牙，双拳捏得发白。

        命中注定？

        我可去你老天大爷的命中注定！

        她捏了个隐身诀，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了太保寝殿，猫腰蹲在敞开的窗前。

        既然范人渣现在正被姣姣贴身照顾着，那她必定就在这里。

        范以棠这会仅穿了件中衣，随意披散头发斜倚在床榻上，支着下巴专心看着手上的书卷，见他面色苍白，时不时轻咳两声，看上去确实不像是装病，倒像是受过什么伤。

        “师尊。”叶甚和范以棠同时闻声看去，正是何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不再像之前作为外门弟子时，衣着简朴，妆容素净，新换上了钺天峰弟子的装扮，钗裙粉黛修饰下，已然有了五分当年初见她的姿态。

        何姣放下托盘，先拿起雕花衣架上挂着的玄青色外袍给他披上，语气关切道：“虽说受的伤已无大碍，但在火中被熏坏的嗓子没那么快好，您可得千万注意，别染了风寒，雪上加霜。弟子拜托孙药师又开了个方子，说是润喉清肺，能早些恢复，刚熬好，您尝尝。”

        范以棠饮尽何姣吹气后才敢喂来的药汁，摸了摸她的头，无声地笑笑。

        何姣亦冲着他柔柔一笑。

        画面可谓师慈徒孝。

        看得叶甚眸中喷火。

        感觉一大堆脏话憋在肚里都快撑爆了。

        又不舍得责怪这个傻姑娘，只好加倍在内心狂扎范人渣的小人。

        真是辛辛苦苦小半年，一朝回到比赛前。

        姣姣她……终归还是没能逃过羊入虎口的命运。

        叶甚生无可恋地起身，踱回正门，装作方到此处的样子，向守在门口的修士行了一礼，麻烦他进去向何姣通报一声。

        “叶姐姐，你回来啦？”何姣出门望见靠在树干上的叶甚，又惊又喜。

        叶甚听见随着她小跑过来步摇垂珠发出的清脆撞击声，一时和当年记忆中的何姣重合，怔忡间不由眼露复杂。走近时看清她脸上表情雀跃，天真一如稚子，不像那个她成熟，锋利如同针尖。

        叶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拉起何姣的手就跑：“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姣姣且随我来。”

        跑至山林深处她才放手，慢吞吞地问道：“你……怎么成为了太保弟子？”

        何姣将跑乱的一绺长发撩至耳后，给她粗略解释了下前情，尤其提及太保时那面若娇花的模样，直看得叶甚太阳穴隐隐作痛。

        原来自己走后不过一月，何姣便与范以棠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交集，并因此成了他的弟子。

        起因是藏药阁新入门的弟子马虎大意，不慎倾倒了炼丹炉，里头的三昧真火流出，将整个藏药阁烧了起来。

        三昧真火作炼药之用，其威力远非凡火所能及，水浇不灭，须靠高阶以上的修士以仙力灌溉才会慢慢熄灭。偏偏阮太师正闭关，而柳太傅这会又下山去了，只能倚仗范太保和另一位章仙师合力扑灭。

        火势不再向周遭蔓延，然而单凭他们二人施法，一时半会也灭不了。藏药阁共有五层，下三层炼药的地方烧了便烧了，倘若波及存放各类仙药的上两层仍未熄灭，那损失就严重了。

        先抢救出来谈何容易，为防偷窃，藏药阁从建造时便下了仙术禁制，除一层已被火舌吞噬的大门，其余门窗只能进人，不能出人。

        除非……有人愿意进去把仙药收拾打包丢出来……

        人出不来，物却可以。

        可这做法无异于火中取栗，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场，东西救出来又如何，万一到时候烧到自己身边火还没熄，岂不是白送性命？

        正当所有人纠结地犹豫着，何姣悄悄爬上旁边的藏经阁，从楼顶一跃而下，跳进了藏药阁顶层的窗户里。

        一时惊呼声四起。

        呼声未歇谁也没听见范以棠“嘁”了一声，只看见太保伸手召出舍离剑，御剑飞上也跟着跳进了藏药阁的顶层。

        于是惊呼更甚。

        “外门弟子尚能舍身，身为太保岂能袖手旁观？”范以棠从何姣手上接过几箱仙药，从窗户用力高高抛掷下去，“嚷什么，还不快接着！”

        如此一抛一接片刻，范以棠停了手，看样子仙药已被悉数转移出了藏药阁。

        人群这会突然鸦雀无声，只顾得上屏息凝视。

        因为三昧真火……还没灭。

        那火一路烧得噼啪作响，顺着阶梯逐渐从顶层入口处喷涌上来，两人被浓烟滚滚逼得不断退后，眼看退回窗边退无可退，范以棠把何姣拉到身后，柔声安抚她千万别回头。

        然后他迈步上前，靠近了那迫在眉睫的三昧真火，全身仙力澎湃而出，筑起屏障强行将火墙阻在了距自己仅咫尺之处。距离如此近，即使火没烧上身，光扑来的热与烟都足够煎熬得人难以忍受。

        何姣没听话地稍稍回了下头，看到那个为自己挡下火海的身影，眼泪立刻掉得比火海还汹涌，又唯恐扰乱对方心神，死死咬住嘴唇咽下啜泣。

        艰难地坚持了仿佛有百年那么久的半刻钟，火终于灭了。

        范以棠大松口气，正想转身对何姣说什么，嗓头一阵腥甜，倒了下去。

        “叶姐姐……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好害怕……”何姣再次忆起那个令她肝胆俱裂的情形，忍不住抱住叶甚抽泣，“我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么凶险……更没想到师尊会跟着我进来，如果不是他，我真的……”

        叶甚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宽慰她。

        心里依旧骂骂咧咧。

        不提起这茬她都差点忘了，当年打听消息时，好像确实听闻过天璇教有处重要的地方走了水，原来就是藏药阁。

        但当年可没出现什么勇士有胆子进去，听说烧了个精光呢！

        所以范人渣绝不是因为什么舍生取药的正义理由进去的，而是因为出现了何姣这个变数！

        叶甚敢拍着这副半仙之躯的胸脯做担保，这厮绝对早就看上了何姣，本没打算冒险，未料美人先撞了进去，暗中算准自己能坚持到真火熄灭，才跑进去英雄救美的。

        好一招英雄救美，范人渣你还真是无毒不丈夫，对自己都有够毒辣。

        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算是开了眼了。

        叶甚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半晌后待两人都冷静些才继续问道：“所以事后是为了嘉奖你这番壮举，范人……范太保破格将你升为了太保弟子？”

        “嗯，师尊他仙力透支，又因距离太近受了火气侵蚀，好在不算什么大伤，需休养一阵……还有就是吸了过量浓烟，嗓子哑得厉害。”何姣放开她，揉了揉眼角破涕而笑，“尽管身体虚弱，他还是坚持要当众表彰，并宣布收我为徒。”

        叶甚看着少女脸上满怀憧憬和仰慕，无语凝噎。

        啥叫好在不算什么大伤啊，要能算大伤，他会进去玩这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她叶甚把名字倒过来写！

        又默默把脑海里蹦出的“沈十口”三个字划掉。

        她拉起何姣的手拍了拍，叹息道：“没想到姣姣如此善良，如此果敢，好生佩服，嘉奖是该得的。”

        何姣的手一僵，笑得有点勉强：“……没什么，也是应当做的。倒是叶姐姐一回山就来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叶甚这才想起正事，松开她的手道：“你娘跟我一道回来了。”

        何姣双眼倏地睁大，“啊”了一声。

        叶甚食指放在唇上点了点：“嘘，小声点——何大娘现在去了垚天峰当杂役，不会抛头露面的。你今后要和她见面，务必注意隐秘，之前我除祟路过你老家，看条件实在艰苦，帮忙找关系塞进来的。此事你知我知，切勿告诉旁人——哪怕是你师尊也不能说，知道吗？”

        奇怪的是，何姣的表情似乎并不如她以为的会欣喜若狂，但仍是面露感激地笑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行，那我先回焚天峰了，姣姣你……”叶甚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了摆手，“你自己多保重。”

        说什么？说要她远离前不久救了她一命、如今成了她师尊的那位？

        会听才特么见鬼。

        叶甚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接下来要怎么办？感觉这么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何姣不仅还是成为了范人渣的弟子，甚至在开始就建立了更深的感情。

        她正兀自纠结着，没留意到身后的何姣同样欲言又止。

        说什么？说她其实不用嘱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母亲来了天璇教？

        直到刚刚她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思念远在故乡的母亲，却打从心眼里并不希望对方过来，尤其是过来当个杂役。

        她根本不是由于什么善良果敢才擅闯火海。

        她只是受够了同门对自己家世贫苦身份卑微的冷眼，想做件与众不同的大事让所有人改观，加上没想到里面如此凶险，脑子一热就冲进去了。

        叶姐姐在的时候是帮自己出过几次头，可她一走，那些人还不是故态复萌。

        好在因祸得福，现在有了师尊的庇佑，再也没有人看不起她了。

        她怎么能……怎么敢告诉别人，太保座下弟子的亲娘，正在垚天峰上当着杂役，任人使唤？那些看轻她的人知道了，会在背地里怎么嚼舌根？

        回想起那些戳脊梁骨的冷嘲热讽，那些吓得她夜不能寐的恶作剧，那些不重却也不轻的拳打脚踢，何姣身子抖了抖，痛苦地伏下身，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般呜呜咽咽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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