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天界，玄天门外。

        “我该走了”

        天帝指明了出发的日期是“即日”，所以曲离火当日就得踏上前往人界的路途。所幸他作为一位神明，而且是一个深居简出、生活简单的神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只简单取了一些常用的物品，便到了先前与赵公明约好处会和。

        曲离火在天界结交的好友不多，这次事出突然，便只有赵公明一人来送他。

        “好，稍等，我还有东西给你。”

        说罢赵公明伸出左手向上一翻，一个金丝纹绣的银色囊袋便出现在其掌上。

        “这个拿去，到了人间再打开，里面的东西可以帮助你适应人间的生活——起码日常的出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曲离火双手接过，反手将其收入随身携带的储物空间中，抬眸冲赵公明笑道：“这回是真的多谢你了。”

        “没事儿，跟我还说啥谢啊，小离火。话说这时候也不早了，你快走吧，别误了入凡的时机。”

        赵公明毫不在意地挥手笑道，只一双凤眼没了往日的轻佻，黑曜石般的眼底潜藏着对好友的不舍与担忧。

        “那我走了”

        曲离火抬脚步入玄天门前的传输阵法中，原本静默的阵法霎时间溢出金光，将他的身影掩盖在其中。

        望着曲离火清隽的面容随着阵法的运转逐渐变得透明，赵公明面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认真，用与其平日气质不相符的低沉嗓音喃喃自语：

        “保重”

        这一去，真不知对小离火来说是福是祸。

        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一角，有一家名为“写意”的画廊，装修风格与闹市格格不入，面积不大却宽敞明亮，内里虽摆设简洁，但细节处能看出主人品位不俗，多面墙上挂有不少华国特有的水墨画以及西方的油墨画，中西合璧，倒是能看出画廊主人多方学习的性格。

        这样一间高雅的画廊，其主人却是一位性格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富二代。

        蒋书尧的父亲是位还算小有名气的连锁酒店老板，家中虽然比不上京城上流社会中的名流世家、商业巨鳄，却也算得上是富裕，加上蒋父蒋母宠儿子、蒋书尧上头还有位大哥，所以在他提出要去追逐自己的艺术之梦时，家里人也没怎么反对，就这样随他去了。

        虽然蒋书尧的水平顶多算得上是个二流画手，却也在家里的资助下在寸土寸金的京都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画廊，平日里也不像大多数纨绔子弟一般出没于娱乐场所，只一天天地在画廊里埋头苦画，日子过得倒也是清闲。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三月的早晨，阳光温柔而明亮，风如游鱼般滑过每个街角，蒋书尧一如往常一般嗅着隔壁鲜花店飘来的花香，用钥匙打开了画廊的大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脸上的微笑凝固在了嘴角。

        摆在画廊正中的用白布蒙住的几幅他前几日刚刚完成的画作此时已经全部散落在地上，旁边摆着的颜料也随着画作倒下的推力往四处滚动，平时作画用的椅子此时也已经掀翻在地。

        “卧槽，遭、遭贼了？！”

        来不及多想，蒋书尧火速冲进店里扶起自己辛辛苦苦完成的画作。

        还好还好，没有损伤，幸好自己有画完好好把颜料收拾盖好的好习惯。蒋书尧不禁松了口气，只没等他把心放下，旁边纠在一团的白布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唔……”一阵清越低哑的声音从白布底下传来。

        蒋书尧扶起画作的手僵在半空，刚刚准备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一万种猜想在他脑海中飞快地略过，每一种都让他越发胆战心惊。

        就在白布即将掀开的那一刻，蒋书尧猛地抓住了旁边的画架。

        “你——”

        那声色厉内敛的质问被他硬生生卡在了喉中

        ——他看见了一张比满城春樱盛放时还要美的脸，仿若幼时听见的神话里只存于天上的谪仙。

        曲离火刚从天旋地转的感觉中缓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回去得去总务部把传送法阵给报修一下，免得总出这种法术失灵的乱子。

        待他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眼前是雪白的一片——好像是布？

        抬手轻轻地将眼前遮盖的白布掀开，一道温暖的光亮照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木制的架子，以及架子旁边看上去有些呆愣的青年。

        眼前的人有一头棕色的蓬松短发，面容干净爽朗，一双眼睛清澈明亮，身姿挺拔，身上穿着的衣物与自己身上的截然不同，应是人间流行的款式，简单干净的风格，凸显出了青年朝气蓬勃的气质。

        环顾四周，发现周遭的摆设都十分简洁而陌生，只有自己所处的这片地方显得有些杂乱，再结合眼前的青年，曲离火心中有了猜测——

        他应该已经成功抵达人间，只是阵法失灵导致降落地点有了偏差，或许是不小心落到了别人的屋子里，打翻了别人的物品，更不巧的是——被屋主人抓了个正着。

        思及此，曲离火心中一阵愧疚，他连忙起身对着蒋书尧作了一揖，歉声道：“这位公子，非常抱歉，因为一些失误擅闯了此地，造成的损失我一定加倍赔偿。”

        蒋书尧尚且沉浸在面前人所带来的美色暴击中，乍一听见一道清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犹如泉水淌过玉石般的听觉享受让他不禁沉迷，待到他反应过来眼前人说了什么时，便见那姿容绝色的青年正睁着一双透亮的桃花眼注视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蒋书尧一下子醒过神来，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对美色没有抵抗力，一边不禁温和了表情对眼前的青年说道：“没关系，我也没损失什么，赔偿就不必了，只是想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正常人看见一个陌生人闯入自己的领地都该心生警惕，绝不可能像他此刻这般温和，但是——谁能抵抗得住这样一张脸啊！

        曲离火见眼前的青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温和地询问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吾名曲离火，曲水流觞的曲，南明离火的离火。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是因为……”

        说到缘由，曲离火有些犹豫，但他抬眼看见眼前的青年清澈的眼眸时，内心不由一动。

        虽说由于百年来天庭的不断开放，现如今神仙下凡办事已经屡见不鲜，但为了维护人间的治安与和平，避免出现神仙因使用法术扰乱人间秩序的事故，故而每位神明下凡时都会被一定程度上地禁锢神力，这时就需要神明自身选择一位值得信赖的人类辅助自身，这类人在天庭被称为“接待者”。

        眼前的青年灵魂清澈透亮，纯净中又带着一丝金色，或许是一位很好的“接待者”人选。

        然而曲离火的支吾看在蒋书尧眼里又是另一种意思。

        他悄悄打量了一番眼前人的穿着，心中有了一个大胆却又不敢置信的猜测：“你……你该不会真是进我店里来偷东西的吧？”说着又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了看曲离火金色的眼瞳、白色的长发和身上穿的广袖长袍：“这年头……偷东西都不兴蒙面了，改用cosplay了吗？”

        听见蒋书尧的问话，曲离火一愣，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行为与闯入他人宅中偷窃几乎无异，且一身打扮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普通的凡人，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尴尬，但到底是经历的少，面对眼下的情况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话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不过在下是从天上来的，因为传输法阵发生了失误，才意外闯入了您的店中，实在是非常抱歉。”

        “你说……你是从天上来的，你是神仙吗？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神仙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吗？”除去刚开始的震惊，蒋书尧现在只剩下了满眼的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看着眼前青年丝毫没有害怕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向他提问的样子，曲离火反倒感到了一丝不可置信：现在的人类接受能力都这么强了吗？

        殊不知这其中还有外貌的加成在。

        犹豫了一会儿，曲离火还是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我确实是神仙，不过……”他眼眸微垂，落在身侧的手也紧了紧长长的衣袖，“我是不祝神。”

        “不祝神？”

        “没错，顾名思义，就是不受祝福且无法为人类带来好运的的神明，而我位列不祝神之首，是为贫穷神。”越往后曲离火的声音越是低沉，但他仍然努力提高音量，让眼前的青年听清了他的话语。

        “那个……”

        要来了

        “我想问……”

        要被驱逐了

        “为什么贫穷神可以位列在不祝神之首啊？”

        或许还会被——“……啊？”

        曲离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眨了眨双眼，似乎有些不能理解。

        “一般来说的话，难道不是死亡更可怕一些吗？怎么说也得是阎王爷排第一吧。”眼前的青年左手托腮，右手托着左手的手肘，双眉微蹙，一双清亮的棕色眼眸里透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虽然奇怪于青年的反应，但是他周身始终萦绕着的温暖的气息骗不了人——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曲离火后知后觉地想到。

        “地府并不在天庭的管辖范围之内，而是独立存在，因此除去阎王大人所代表的死亡以外，天界最不受人类欢迎的便是我了。”

        蒋书尧看着面前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小神仙，听着他介绍自己的话，那些话他似乎已经向别人说过无数次，哪怕是在表明自己有多不受待见，面上也一副强自镇定的样子。

        但是蒋书尧却看见了他眼里闪过的不安。

        曲离火说完话，便静静等着青年的反应，只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眼前的青年像往常那些听见他身份的神明那般斥责他，又过了一会儿，就见他轻轻地抬起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拍了拍。

        等到头上的触感消失，曲离火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就算是贫穷神，那又怎样？”青年用满不在乎又带着一丝桀骜的语气说道，那双盈满阳光的眸子微微扬起，“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又喜欢好看的人，不如交个朋友吧，小神仙。”

        “交朋友……但是我是贫穷神，靠近我的人财运都会受到影响。”从前在天庭的时候，曲离火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和周围的神仙打好关系，但是那些神仙一听说他的名号，轻则远离，重则便是横加谩骂，斥责他为什么出来游荡。大多神仙不注重财运，但是却担心自己身上的运势受到他身上的不祝之气的影响，从而对他越发不待见。

        听到愿意与自己交朋友的话，除了赵公明以外，便只剩下眼前这个青年了。

        “怕什么，小爷家里有的是钱。”蒋书尧晃了晃脑袋，混不在意地说道。

        “可……”

        “可什么可，再说了，你这一看就是第一次来人间吧，住的地方肯定是没有了，你和我交朋友，就可以住我家，我俩就可以一块儿生活了，怎么样？”越说着，越觉得自己的提议有道理，蒋书尧不禁满脸期待地望向曲离火——毕竟这么好看，还是个神仙，能让对方住到自己家里，还是自己赚了。

        “交朋友可以，住到你家里的事还是算了吧”在蒋书尧热情的“逼视”下，曲离火还是屈服了，他不明白眼前的青年警惕性怎么这么低，可以让一个陌生人随意住到自己家里，殊不知初次见面就暴露自己身份的行为其实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算什么算，就这样定了，你这初来乍到的不熟悉万一被人给拐了怎么办，住在我家我可以教你许多事呢。”听见曲离火同意了，蒋书尧高兴得立马上前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揽住对方的肩膀，生怕一不留神让对方给跑了的样子。

        “对了，说了这么多，好像还没向你自我介绍呢，我叫蒋书尧，书籍的书，尧舜禹的尧，你直接叫我书尧就好，从今天开始，就请你多多指教啦，小离火。”

        眼前的青年笑容灿烂得仿佛三月的春光，让曲离火的眼里也不禁漫延进了一些笑意。

        “好，书尧。”

        蒋书尧望着眼前青年忽然之间仿佛盛入万盏星光的眸子，不由得一怔，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了，不如趁这个时间，带你去熟悉熟悉我家吧，就在附近。”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揽着曲离火的肩往外走。

        待到曲离火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踏出了画廊的门口，此时怕是再想推辞也迟了，便也只能顺着蒋书尧的力道往前走去，青石板上，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春日的晨光透过窗外树的枝丫散落在这家画廊，初入凡间的神明在斑驳的光影中歪头浅笑

        ——人间的太阳，真的好温暖，不管怎样，这次的旅途，也算有个好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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