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幸福”？

        虞微实在是想不明白，梁居安有什么好幸福的。

        这所谓的物理实验室，常年不见人影，实验器材看上去都很破旧。虞微早看出来了，梁居安把这里当客厅使用的。

        虞微隐隐约约知道点情况，夏川一中物理竞赛放在全省并不算非常强，学校也并不是非常重视物理竞赛组。

        夏川一中的高考成绩和数学竞赛成绩名列前茅，除此之外的学科竞赛，就没有那么拔尖了，包括物理。

        同样是竞赛生，一中搞数学竞赛的那群人可以组成一个规模不小的班级，有计划性地组织上课，而物理竞赛组根本就没几个人，组里成绩最好的梁居安整天被放养。

        梁居安：“你不信啊？”

        虞微犹豫着，没说话。

        梁居安：“学校给了我挺多帮助的，各种形式。不然我肯定来不了这。”

        虞微心想，你说的帮助就是这破破烂烂的实验室？就是一个像黑脸阎王一样的爹，不是，老师？

        要是真的，你可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虞微想了想：“不是说四中的物理竞赛更好吗？”

        虽然夏川一中的高考成绩和数学竞赛成绩都是第一，但夏川四中的物理竞赛在全省都非常突出。

        梁居安：“对，我也去考四中了。四中物理太厉害，我要是去，可能学校不会像现在这样帮我。”

        虞微不明白，觉得这人说话像在打哑谜。

        四中物理竞赛成绩那么突出，学校的资源不会给得更多吗？教学体系不会更完备吗？

        梁居安：“我要是再厉害一点，大概四中也就像一中一样录取我了？我不知道。我当时也去四中考试了，最后录取的那几个，初中比赛都见过，全国前二十的。比我厉害。可能是实力和智商的差距吧。”

        虞微：“你还智商差距？”

        一个能搞这么多年理科竞赛，并且还把它当成主业的人，怎么可能不聪明。

        按照她的理解，这种人都对自己的智商有着绝对自信。

        梁居安：“我感觉我也就普通？举个例子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物理的。”

        虞微：“初一暑假咯。”

        虞微习惯每个假期预习下个学期的学科知识。初二学物理，那就初一暑假开始自学。

        梁居安：“嗯。我大概二年级。”

        虞微：“……二年级。二年级我还跟在表姐后面玩泥巴。”

        梁居安：“嗯，我小时候觉得看物理和玩泥巴也没差多少啊。我们小区里的小孩玩泥巴还不带我，物理看着比较好玩。诶，我小时候就不爱写作业，假期作业根本不想写。我爸有时候就让他学生给我写。”

        虞微：“你爸学生？”

        梁居安：“嗯。我爸是大学老师。”

        虞微：“……你爸学生真惨。”

        梁居安：“当然就写过几次哈哈哈。剩下时间把作业憋完，我就看我爸的书，看不懂的就问他。他看我喜欢看，一开始还给我买那种少儿科普带拼音的，我看了一段时间觉得没意思。他就把他当初学物理入门的书拿给我看。”

        虞微：“你爸爸是教物理的吧？”

        梁居安：“嗯。”

        虞微：“怪不得。”

        梁居安：“我爸还带我去过一趟a大，去物理系的楼里逛了一圈。”

        虞微：“我都没去过京城。”

        梁居安：“我去过几回。第一次去是三年级，当时我爸好像是跟着他的学校去a大物理系参观？不记得了。反正他把我带上了，带着我坐飞机。结果我晕机，下飞机吐了两天。”

        虞微有点想笑，忍住了。

        梁居安：“你笑吧，我也想笑。诶真的，我小时候身体真的差，和周围小孩都玩不到一起去，我不喜欢跑，就自己坐着看看书什么的。小时候卷别人的意识特别强，现在倒是没有了。”

        虞微：“现在还没我强。自我评价很到位。”

        其实她还想说，你现在身体状况看着也不是很行，该吃饭不吃饭，该睡觉不睡觉的。

        按照虞微自己的经验，搞学习这样是不可以的啊。

        梁居安接着说：“我爸不是带我去a大物理系嘛。我下飞机吐了两天，什么都吃不下去，在a大给我爸的酒店房间看电视喝汽水。我爸开完会，回来问我要不要去a大物理系看看。我说什么破地方我才不去。”

        虞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梁居安：“……然后我被他拖着去，还抱着汽水。逛了一圈，回来跟我爸说这楼好帅，我要考这个学校。”

        虞微又笑了，笑完问：“所以你真想考a大？”

        梁居安点点头：“学校也想让我考a大。我要是十月份比赛能进国家集训队，就能签a大物理系。”

        虞微：“国家集训队招几个人啊？”

        梁居安报了一个数字。

        虞微：“……好少。”

        梁居安点点头：“四中能进好几个，一中大概一两年进一个吧。”

        虞微看着梁居安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平白无故想起陆文英之前对自己说的话：“挺有自信。”

        这人怎么这么淡定？

        梁居安：“我去年大概差个五名。齐老师说我就差一点。”

        虞微：……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虞微：“……那祝你考试顺利。”

        梁居安：“谢谢。但今年也不知道情况，看题目出啥样。”

        虞微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点头。

        梁居安：“诶，我给你看照片。”

        他回去翻书包，拿出钱包，打开，取出夹层里的照片。

        “喏。我和我爸。就这个，a大物理学系的楼。那天晒得要命。”

        虞微接过照片，看到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栋楼前面。

        小男孩提着一瓶汽水，戴着一顶鸭舌帽，鸭舌是歪的。

        眼睛眯起来，非常不自然地对着镜头比耶。

        中年男人戴着圆片眼镜，瘦瘦高高，想必是梁父了。

        看起来一派儒雅，确实像个学者。

        虞微：“你和你爸好像。”

        梁居安：“是吗？都这么说。”

        虞微：“你小时候不近视啊。几岁近视的。”

        梁居安：“就一直喜欢熬夜，上初中就突然视力狂掉，现在六百度了都。”

        虞微：“你这个情况是不是高度近视比较容易有？”

        梁居安：“嗯，是容易点。”

        虞微：“是不是不熬夜可能会好点。”

        梁居安挠挠头：“诶，也熬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虞微点点头。她又想起了什么，说：“你和你爸关系真好。我第一次看有高中生把和亲爸的合影放钱包里的。”

        反正虞微肯定不放。

        梁居安笑了：“还有一张和我妈的呢，也塞同一个夹层里。”

        虞微：“真好。”

        梁居安：“嗯。我爸还在的时候挺喜欢和我拍照的，还给我和我妈拍。”

        虞微卡住了，捕捉到了梁居安话里的意思。

        照片上那个儒雅的梁父居然已经过世了。

        虞微：“……抱歉。”

        梁居安笑了：“这有啥，好几年了都。实感已经没了，挺习惯的。”

        虞微不知道说什么，点点头。

        梁居安：“真的，和你又没关系。照片是我要给你看的。a大物理系的楼真的帅。”

        虞微：“嗯。”

        梁居安：“要是能去那里上学就好了。小时候觉得帅，现在觉得……诶，物理学的殿堂？大概这种感觉。想真的作为学生进去一回。”

        虞微：“你肯定可以。”

        梁居安笑了：“谢谢。”

        梁居安把照片收起来，放回钱包的夹层。

        虞微觉得这个场景挺奇妙的。眼前这个人一只眼睛坏了，每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发呆，坐在全校修建得最敷衍的物理实验室里和自己聊理想。

        虞微心里想，我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除了不让别人觉得我“不过如此”之外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好像真没有。

        虞微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下课铃响了。梁居安正一股脑把书塞进包里。

        今天是期末考前一周的周五，夏川一中在大考前周五都会砍掉两节晚自习，让所有住宿生和走读生都提早回家，休整一个周末，再回校迎接考试。

        虞微看着梁居安神态自若地整理书包。这人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就算我真的有一件这样的事情呢，比如要考某个学校的某个学院？我会变得像这人一样，对什么都毫不在意，整天晃晃悠悠，好像什么都不挂在心上吗？

        虞微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份上。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只有梁居安可以。

        挺神奇。

        ……跟着这神奇的男的回到一班教室，教室里居然是一派轻松愉快的气息。因为提前放学，一班人全在商量今天晚上去哪里玩一圈再回家。

        好像这次放学回家要迎来的不是期末考，而是暑假。

        虞微低头收拾书本，想着等会儿把手机送去附近维修店，等手机修好，找个地方写作业复习。

        老三却摸过来问她和梁居安：“张灿他们去夏川大学打篮球，你们来吗？”

        虞微很惊讶：“问我？”

        老三点点头：“对，来呗。梁娟儿来不来。”

        梁居安：“来。”

        虞微：？

        这人和体育运动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虞微：“我就不了吧……”

        老三：“你不是说要修手机吗？顺路的，一个小时散伙，结束送你回家。”

        虞微：“太麻烦了吧……”

        老三：“这有啥，都是自己人。”

        虞微有点犹豫。其实修手机的地方确实在夏川大学附近。

        而且今天提前放学，虞微也没有那么想回姨妈家。

        姨妈家晚上一般也没什么人。邱雨欣要么在外游荡，要么窝在屋里睡觉，表弟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姨妈不知道在哪里打麻将，姨父不知道在哪里喝酒。

        一家人各忙各的，没人管虞微是不是晚归。要一个人在空荡漆黑的屋子里学习也并没什么好体验，虞微原本的计划也是找个不收钱的地方坐到不得不回。

        虞微补充道：“我水平不行，应该上不了场。”

        老三：“那没事，旁边不还有个人是纯看热闹的。”

        虞微看着梁居安。这人在旁边笑。

        谁是那个看热闹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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