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邱雨欣在高考前一个月完全不去学校了。虞微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邱雨欣在家里，有时候看书，有时候抽烟、发呆。

        虞微知道高考很重要，因此尽力不打扰邱雨欣，也提出过自己去住校的想法，让邱雨欣一个人在家里复习。

        结果邱雨欣看她一眼：“你待着。”

        好的，那虞微就待着。

        高考之前，有时候虞微觉得邱雨欣一个人坐在床上、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时候，是有话想和自己说。

        虞微就去和邱雨欣坐着，坐了三五分钟，邱雨欣还是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低头开始玩手机。

        虞微只能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

        邱雨欣在家的时候，这个家里也不是很安宁。虞微经常在楼下就能听到楼上的争吵——主要是姨妈或者姨父对邱雨欣的单方面输出，辅以邱雨欣偶尔的反驳。

        有时有个拖鞋或者什么物件从窗口飞出来，因此走过窗台的时候要非常小心。

        虞微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毕竟她纯粹是被自己的爹妈放到这里，来给别人的家庭徒增负担的。

        虞微放学离校的时间能晚则晚，经常在教室里磨蹭到走廊里的灯都关掉了再走，有时候能碰到梁居安也从一班教室里磨磨蹭蹭地走出来。

        虞微没主动约梁居安放学一起走过，但是这么磨蹭习惯了之后，每天晚上两个人都会在走廊里相遇，默默地一起下楼，然后道别。路上稍微说一两句话，有时候虞微实在是累得一句话也不说，就听梁居安稍微说一说。

        总之当她终于到邱雨欣家，悄悄地上楼的时候，屋里一般已经风平浪静了。没有人理她，也没有人在吵架，整个房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虞微进房间，也不看书，直接就上床躺着，因为万年不学习的邱雨欣这时候一般在书桌前面——虞微前两年都没见邱雨欣在书桌前出现过，她甚至很少背书包回家。

        虞微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如果她看到邱雨欣状态不对，她就看准时机去给邱雨欣一点小零食。

        有时候邱雨欣会推开，有时候不会，就安静地把糖塞进嘴里。

        “这也太甜了。”邱雨欣有时候这么评价一句。

        “我也觉得。”虞微说。

        ——

        虞微晚回家的本意是不给邱雨欣一家人添堵，结果高考前一天出了点状况。

        虞微六月六号这天晚上下自习到家的时候，一推门就呆住了。客厅里是翻倒的沙发，翻倒的椅子，瓷盘子瓷碗的碎片，碎掉的花盆还撒了一小块地板的土，碎玻璃渣，虞微乍一看居然无处下脚。

        她第一反应甚至是家里遭到了抢劫，想要报警。

        再仔细一看，家里人都在。表弟坐在仅有的一块干净的沙发垫子像拉警笛一样嚎啕大哭，姨妈在哄表弟，姨父提着一个板凳，在邱雨欣房间——平时虞微和邱雨欣住着的地方，砸门。

        虞微远远地瞥了一眼那个门，门已经是战损版，大大小小坑坑洼洼无数，简直像拿斧头砍过的。

        虞微第二反应还是报警。

        报警的话她在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

        那有什么，她高三了，暑假只放十天，这十天还可以留在学校里。

        她是有学校看管的高三学生。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虞微想着准备拨出电话。

        然后她听到旁边“咚”地一声响，是窗外的声音。

        虞微反应过来了，往楼下冲去。

        ……她和邱雨欣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两年，知道这个人的出行方式，有时候三更半夜的，这人是从窗台出去，从窗台进来的。

        邱雨欣家住二楼，从邱雨欣的窗台往外翻，能到一楼的顶棚上，从顶棚上往下，如果不怕摔断腿可以直接往地上跳，如果怕，可以往一楼的窗台上踩，总之可以落地。

        听刚才的声音，虞微担心的是邱雨欣选了不怕摔断腿的路线。

        她冲到楼下，果然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往马路对面走。

        虞微甚至不敢喊她，只能追上去。

        邱雨欣不知道追上来的是谁，虞微拉住她手的时候还甩了一下胳膊。

        一回头，邱雨欣这人的语气突然就平静了：“你啊。”

        虞微点点头。

        邱雨欣笑了一下：“心情不好，今天。”

        虞微点点头。

        邱雨欣半边脸是肿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像是刚哭过，但虞微非常诚实地觉得她哭完的脸也还是比较好看的。

        虞微一瞬间的脑子其实有点转不过来：这人明天要高考。

        要高考的这人被家里打出来，她这个追出来的人也跑出来。

        回不回去。

        不回去的话去哪里。

        虞微突然就不知道了，好像这一条夜路变得很长很长，两旁哪一扇门她俩都进不去，连路灯都不给她们俩留一盏——虽然实际上路灯亮得很，两旁的人家灯火通明，不知道有没有人边端着饭碗边好奇地透过窗玻璃看着她们。

        虞微能听到上面还在砸门，姨父应该是不知道邱雨欣已经跑了。

        虞微：“摔着没。”

        邱雨欣：“没有。”

        虞微让邱雨欣往前走两步，走路姿势略有点别扭，大体还算正常。

        虞微：“去哪儿。”

        邱雨欣：“不知道。”

        虞微：“想去哪儿。”

        邱雨欣：“困了，想睡觉。”

        虞微：“你考点在哪儿。”

        邱雨欣：“忘了。”

        她翻了下口袋，把准考证拿了出来，对着路灯看了看。

        邱雨欣：“四中。”

        虞微：“不远，走吧。”

        邱雨欣：“走过去？”

        虞微：“不然呢？”

        邱雨欣摇摇头：“你是呆瓜吗，我有车啊。”

        ——

        邱雨欣骑车载着虞微，两个莫名其妙的高中生行驶在路上。邱雨欣今天穿了个黑色大t恤，也没化妆，但虞微觉得她穿这种随意的东西看着也还挺时尚的，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邱雨欣没去过四中不认识路。四中离一中不远，虞微每天都经过，坐在邱雨欣后面给她指路。五分钟就到地方了，虞微看着一片片的楼回忆着：“这一片好像有个快捷酒店。”

        邱雨欣头也没抬，把车停好：“你看吧。”

        虞微看了她一眼，接着找地方。

        两个人弄了个房间，邱雨欣进门往床上一躺：“你还想回去吗？我都可以。”

        虞微：“不想。”

        邱雨欣：“老邱他们不会问你？”

        虞微：“他们不知道我回过家，我可以说我今天学校有事，睡同学寝室。”

        邱雨欣笑了：“谁信。”

        虞微：“我又不是他们孩子，他们又不会管。”

        这话说出来虞微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抽住了，姨妈姨父亲生的孩子就在她面前，半边脸是肿的——现在消下去了一点儿——躺在酒店的床上，第二天要高考，晚饭没吃，手边连只笔都没有。

        邱雨欣摆摆手：“我知道，他们只有一个孩子。”

        虞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邱雨欣说的是姨妈和姨父只当自己有个儿子。

        邱雨欣：“我有时候觉得，我明天如果不去考试，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乎，反正我能考上高中已经很奇怪了。也不是什么天才，在这里读书读个没啥用的破专业还晚几年打工，没什么意思。”

        虞微想，那你自己想去吗？

        邱雨欣把手举起来：“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去考试，反正什么也不会，在考场上就练字，编呗。我也不乐意背书。”

        虞微：“后天才文综嘛，语文你就扯啊，数学你不是还凑活。”

        邱雨欣笑了笑：“行啊，那我就扯满两个小时。”

        虞微：“两个半小时。”

        邱雨欣：“你知道挺多。”

        虞微笑了，在她旁边躺着。

        虞微：“说真的，我觉得你到时候志愿好好报，专业好好挑。我听说志愿报得好直接抵人家多考的五十分。”

        邱雨欣：“行啊，我想学法。”

        虞微：“你不是不喜欢背书吗。会背死的。”

        邱雨欣：“我不管，我觉得学法特酷。到时候就喜欢背了。”

        虞微：“也行。”

        邱雨欣：“我绝对不报夏川的学校，离他们远一点。最好以后都不回来。”

        虞微安静着，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接。

        邱雨欣：“上大学贵不贵啊。”

        虞微：“好像还行，有助学金什么的，考上了就不会让你不去。”

        邱雨欣：“那妥了。”

        虞微：“嗯。你晚上还想吃什么？”

        邱雨欣：“不吃烧烤了，怕拉肚子。吃点清淡的。”

        虞微：“行啊，养生。今晚早点睡。”

        两个人点了个外卖，等外卖的时候邱雨欣玩了会儿手机，又发了会儿呆，把兜里的一包烟摸出来又塞回去，忍着没抽。虞微打开她的书包给邱雨欣装了个文具袋，放了考试需要的文具，又把她准考证装进去，放桌上。

        虞微躺回床上，看了会儿手机，没人发消息，倒是梁居安在学校熄灯之前给她发了个作文题目。

        虞微看了看，发了个思路过去。

        外卖到了，两个人吃了点儿，把垃圾收拾完，东扯西拉了几句，关灯睡觉，一觉自然醒。

        第二天早上，虽然是周六，但虞微六点钟醒了，一会儿后邱雨欣也醒了。两个人在路边弄了点早饭，边吃边走路去四中考场。虞微习惯早上读点什么东西，所以拿了个笔记本出门，和只拎着一个单薄的文件袋的邱雨欣站在一起，考场门口别的家长还以为她才是考生。

        邱雨欣的学校看上去校风就很自由，邱雨欣半年没有烫染保持的黑色短发，在她的一众朋友里居然看上去是非常正常，旁边有几个头发颜色正鲜艳，还有画着全妆来的——虞微没有看不起化妆的意思，她觉得还挺好看。

        旁边一个黄毛男跟邱雨欣打招呼，往邱雨欣身后看：“谁家的妹妹啊？”

        邱雨欣踹他一脚：“我家的。人是一中的，年级前几，放尊重一点。”

        黄毛男笑起来：“你怎么混成这副德行的？”他跟虞微打着招呼：“学霸妹妹，失敬失敬。”

        虞微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像个社恐一样冲着黄毛男频频点头。

        邱雨欣准备进考场了，像个大爷似地拎着虞微给的文具袋，往里面走。

        虞微在后面叫住她：“姐。”

        邱雨欣愣了一下，可能因为虞微很少这么叫她。

        虞微：“考试顺利。”

        邱雨欣笑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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