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爬山虎

乔明转给纪行在县政府家属区的这套房子，在六幢502。整个小区的楼层都不超过六层，老式格局，朝向不错，就是没有电梯。

        他在楼下绕了一圈，被晨练归来的大爷奶奶们拉住，扯了会儿家常。

        要不说是家属区呢，这边上了年纪的人大都记得他的外公林军，知道他是林军的外孙，热情的跟自己亲孙子似的。

        乔明好不容易才逮着空爬上楼去，半道竟然遇见纪行。

        “这么早？”纪行径直下来。

        “不早不行啊，等会儿还得去厂里。”乔明解开外套扣子，返身跟他下楼。

        “新厂选址决定了吗？”

        “嗯，在进行最后一轮审查。”

        “吃早饭没有？”纪行侧头问他。

        乔明跃步下了几层楼梯，走在纪行前面：“还没。走，我带你去。”

        他先探出头四处张望一番，瞧见那些个大爷大妈们都散了，方才板正身体，出了楼道。

        “你是不知道，刚才上来那会儿，就刚才，三分钟前，一圈大爷大妈拉住我跟我聊天，可太能说了。”

        他把衣襟两面拢起交叠，双手交握在胸前压着。

        “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喜庆。”纪行揶揄他一句转而笑道：“得麻烦你一件事，帮我请个钟点工。”

        “这没问题。”

        “对了，原来我不太清楚，上回施工队跟我说这个小区没有物业。我东边新区还有一套单身公寓，一应俱全。而且非常安静，私密性也不错，我这前天刚收到钥匙。”

        他边走边问：“要不给你换一处住？”

        纪行停下脚步，视线越过乔明看向他身后的边境咖啡馆，昨天风大，门口落了不少树叶，此时正有人在收拾。

        “这里挺好的，热闹。”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

        乔明疑问道：“你不嫌吵？”

        “没觉得。”纪行不清不淡地解释。

        “你最近是挺邪乎的。”

        乔明认识纪行快十五年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人喜欢热闹？在他的记忆中，纪行不是闷在家里画稿，就是闷在办公室画稿。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啊！

        早饭二人是在小区门外的一家面馆里解决的，乔明虽说是本地人，但这个小区他除了小时候呆过一段时间，此外并不多了解。面馆还是纪行这几日跑步沿途发现的，味道不错，他这周基本是在这里解决早饭。

        饭后，乔明把纪行拉进边境咖啡馆，要了两杯饮料。

        纪行取消了那杯拿铁，只给乔明点了一杯奶茶，他返身回到座位是，乔明已经把合同摆在桌上。

        一份是工厂投资，一份是房屋合同。

        “你确认一下条款。”乔明眼巴巴地看着纪行，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忍不住道:“看看，我的效率高不高！”

        “这倒是。”纪行翻开合同，逐条去看。

        “钱我让助理先转了一笔到你账上，其余的你需要等一等，我还有几笔款项没清算，暂时不能动。”

        纪行工作室上半年刚独立，可用资金不多，他动了自己在别的项目上的投资，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好。

        “没事，不着急，那块地还在审批，估摸着得等到年后才能动工。”乔明端过刚送来的奶茶：“我家那两位老古董，他们俩不同意我的项目。”

        乔明挪开面前的杯子，说道："我爹站他媳妇那边，本来他媳妇就不乐意我接外婆的摊子，这下我要扩建，她意见大着呢！”

        乔明家里的事情纪行略知一二，当年乔明的妈妈非要跟乔明的爸爸结婚，跟老太太闹得凶了点，虽然最后确实是顺利结婚生子，但是对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去搞科研而不愿意帮她管理工厂很是生气，直到现在外婆偶尔伤感还要拿出来说上一说。

        “你从中多周旋周旋。”纪行翻过合同下一页，说道。

        乔明叹气：“周了，也经常旋，旋来旋去我反正是干了外婆的生意，我妈虽然有意见，但也没办法，就是总拿我的原来嚷嚷的梦想说事。”

        他停下这个话头，说起正事：“老纪，我没跟她说拉你投资，要是她问起我怎么有钱建厂，你就说我卖了房子。”说着他双手合十，满脸拜托的样子。

        “我妈可信任你了，在他心里你比她亲儿子靠谱。”

        纪行未置可否，看完工厂的合同，才道：“说倒是可以这么说，只是你觉得她会信吗，她即便是不在意钱，那吴县近年来的发展和房价她不可能不清楚吧？”

        “哎，你真还别不信。”

        乔明露出狡黠地笑来:“我妈天天泡实验室，她对钱不敏感。而且，”他反手虚虚地遮在嘴角处，小声说：“我诉她乡下建厂便宜，哈哈哈哈。”

        纪行被他得意的样子逗笑，看完合同，他拿起乔明转在手里玩着的黑色钢笔，拧开笔帽，在一侧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乔明快乐地喝着奶茶，环顾四周，将目光锁定在吧台的留声机上，跟着音乐的调子轻轻哼唱着曲儿。转头看纪行已经签完两份合同，他的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朵根了。便悠哉地说：

        “这地儿的奶茶是真不错，边境咖啡馆。”

        他又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名字也有意思，可惜离我厂子太远。”

        纪行喝光刚才小吉端给他的柠檬水，率先站起来：

        “走吗？”

        乔明也起身，捏着合同，给了纪行一份。

        纪行问他:“你回厂子还是回家？”

        “回厂，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乔明喝光杯中的奶茶，将自己的那两份合同收进包里。

        二人在咖啡店门口分开，乔明往左出小区，纪行往右回家。

        通过这周的居住体验，纪行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个小区的格局和基础建设。

        小区一共二十八个单元，长方形格局，一条主干道，两边各有三个单元，最后一单元并排的空地是一块休闲中心，边角种着一棵碗口粗的早樱树。房子建成日久，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宽阔敞亮，光照率很高。

        乔明说得没错，他一向不喜吵闹，专注工作时更希望周围处于安静的状态，但是人的这些习惯，是可以随着你的优先层级而做出妥协和适应的。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住户虽然以老年人居多，但是一过九点，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在楼下活动，楼道里也很安静，大家似乎是约定俗成一般，开关门的声音都很小。

        就在纪行即将转过六号楼的岔路，转到另一个方向之前，他看见了茯苓。

        茯苓抱着小梨花出小区，她没注意到纪行，因为她正一边走，一边浏览手机地图。倒是纪行先跟她打了招呼。

        她停下脚步，看着纪行时有一瞬间的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纪行深知小梨花的体重，更何况她还是单手托着，更无意寒暄：“我出去吃早饭，你这是要去哪？”

        “我去宠物医院。”说着她把猫往上托了托。

        她跟纪行，现在算是朋友吧，上周他帮忙找回小梨花，虽然自己有付酬金，但这份帮助仍旧记在她心里。便又跟他进一步解释:“小梨花今天精神不太好，不吃猫粮，呕吐，我带它去看看。”

        自从小梨花找回来，李奶奶便将它关在家里，生恐它再次跑丢。但昨天它还是从窗户那溜出去混了一晚才回来。

        早上李奶奶在楼道里教育它不听话，乱跑，乱吃东西，没想到才半个小时，小梨花就开始呕吐，双目无神。

        茯苓当然不会让李奶奶一个人带小梨花去医院，当即联系了她的儿子王胜杰，但他说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得中午才能回家。茯苓见李奶奶着急，只好先带小梨花去医院。

        纪行立即表示:“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又补充说:“我的车就停在门口的停车场。”

        茯苓没料到对方竟然提出一起去，想也没想就要拒绝：“这边出门就可以打车，挺方便的，就不麻烦你了。”

        “小梨花上次坐过我的车，应该有些熟悉，不会紧张。”他记得上次乔明跟他说过，有些猫遇到陌生的环境和人会有应激反应。

        茯苓被纪行的话说动，但也怕耽误他的事，还是问了一句：“今天是工作日，你不用上班吗？”

        纪行解释说：“我今天上午暂时没有什么工作，有空。”

        闻言茯苓点点头:“行。”

        纪行放开小梨花的额头，交代茯苓:“你在小区门口的停车厂等我，我上去拿钥匙。”说完他转身拐进跑进单元小路。

        茯苓看着小梨花蔫了吧唧的样子，裹紧了包着它的小毯子继续往前走。

        她刚到停车厂，纪行就跟上来了。他一路跑过来，声音有些喘息：“去附近的一家医院还是东区的那家。”

        他把手机导出的医院界面给茯苓看，纪行刚才取钥匙的时候问乔明要了上回小梨花做检查的医院地址，又导航了一家附近的医院地址。

        茯苓很快决定:“去最近的那家。”

        到达医院，纪行把茯苓放到门口，他去停车场停车。

        茯苓抱着小梨花直奔门诊，早上医院刚开门，她被护士直接带去诊室。

        纪行过来的时候茯苓正靠着诊室门外的墙上，头微微低垂，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他来至她身侧停下。

        “医生怎么说？”

        茯苓抬起头，脸上满是愁闷：“医生说可能是吃了有毒的东西，而且量不小，小梨花的状况有点糟糕，已经带去催吐了。”

        小梨花具体多少岁，她刚才忽然忘记了，医生问了她两遍，她都没答上来。只知道眼前的这只猫在抽搐，嘴里流着泡沫状的液体。

        纪行没有再问，只是跟她一起在门外等着，不久，诊室门打开，医生叫茯苓进去。

        而这时从诊室出来的护士拿着单子，目光落在纪行身上。

        她抬起单子:“缴费之后取药。”护士说完指了指门口的收银窗口，把单子交给纪行。

        这家医院名叫宠物医院，实则只是一间不大的动物诊所，医护人员并不多，前前后后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护士将纪行引到收费处，然后她自己进了收费处的台子里。

        “催吐洗胃一百八,等会猫出来需要观察，静脉解毒针针两百，诊费二十,今天一共四百。”

        纪行拿出手机，扫了立在柜子上的收款码。

        复印机在打印账单，护士涂着护手霜跟纪行闲聊：“猫养很久了吧，你女朋友看着怪伤心的。”

        这种吃错东西的猫狗，最近送不过不少。或许是冬天寒冷，猫，尤其是流浪猫，经常会被投食，或者自己误食。

        纪行对她的误解未作解释，只说：“这只猫前段时间走丢过，才找回来没多久，现在生病了，她确实比较难过。”

        护士抿了抿唇，低着嗓子说：“我看你可得先想着点，那只猫看着不太好。”

        纪行眸光暗了几分，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着葱白色，并未应答。

        护士自是见多识广，眼前的这个猫主人尚算冷静。她把单子和装好的药一并递给纪行：“去吧，猫出来之后，你把药给诊室的护士，转去输液室注射。”

        纪行道谢，转身往诊室走。

        此时茯苓已经出来了，但仍旧是刚才的姿势站着，唯独两只手握在身前，紧紧搅缠着。

        纪行不知道说些什么劝慰她，他没养过这些小动物，不知道失去他们以后到底会有多难过。

        空气太过静谧，只有身后的一间屋子里偶尔传来狗的叫声和主人呵斥它的声音。他走到门边的贩售机那里扫出来一瓶果汁，拧开盖子又盖起来。然后回到诊室门口。

        “喝点东西。”他把果汁递给茯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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