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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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卫在偏院小门等过又等,终于等来了一人。
他把人带进来时,邵阳公正在写字,不经意抬头,看到一个身穿灰青宽袖的青年模样,长发乌黑如瀑,额上覆着面具,遮住了最易辨认的眉眼部分。
青年恭敬地向他行了礼。
邵阳公挥了挥手,影卫即退出关门,屋内瞬间暗了些,他一双眼颇为犀利地落在青年身上,含着探究与些许戒备。
全然没有请人坐下的意思。
青年也不恼,端方而立:“公爷待客果真有道。”
手中笔不停,邵阳公平静地道:“你在奚落本公?你算什么东西?”
常年身居高位者对蝼蚁的轻蔑。
青年合袖道:“在下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在下是为了解决公爷的烦恼而来。”
“哦,那你倒说说,本公有什么烦恼?”
“若是说不出,就留下命罢。”
青年闻言,神情丝毫未变,抬手,朝东南方微微一拜。
邵阳公看在眼里,原本尚在写字的手一顿,摔下一大滴墨,向周围快速晕开。
“大胆。”淡淡的语气,似乎并无多少怒意。
青年道:“公爷以为在下说错了,或者想要立刻处置在下,悉听尊便。”
“……”
“罢了,”邵阳公摆摆手,从案上拿起一牍:“这卷策论是你所作?”
“是。”
瞳孔微微一震:“你…是皇长孙的人?你在为他做事。”
青年垂睫,微微扬唇:“公爷此言差矣,归根结底,在下是为利做事的。”
为利,总比为其他见不得人的目的要好。
邵阳公又打量了他半晌,最终闭上眼,叹息道:“好一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坐罢。”
……
宣宁县主,到你了。
惜玉:啊这……想尿。
轻吐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在一众或质疑或探究或轻蔑的目光中站起身,有人搬来专门晾画的屏风,置在园子当中。
秋子衿挑了挑眉,惜玉所用的也是画。
蕊珠把它们一幅一幅地挂到屏风上,一共有六幅,宣纸尺寸不大,上头景色不一。
“这是……”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画的这是什么啊?而且不说内容,画技也太一般了,就算家里五六岁垂髫小儿画的,恐怕也比这好些。
立即有人轻蔑道:“姐姐你瞧,我就说她必输了,也不知还在垂死挣扎些什么?”
“正是,这般粗俗不堪的画也敢拿上来。”
“这位县主的才艺可叫我等开眼……”
嘲讽的声音渐长,有的甚至掩面笑出声来。
连蕊珠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惜玉:……我还能再苟一秒!
她从前在班里就是那种不爱出风头的学生,如今骤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若说就因为几句鼓励突然变成辩论能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这次……是为了救人而来。
其实就算输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指责她。
退路就在身后,可她仍要前进。
嘿,别小瞧普通人啊!
我们也是,有点中二病在身上的!
惜玉清了清嗓:“……咳,各位尚未听我解释,就肆意评论讥讽,妄下断言,这并非是有修养的人所为吧。”
话音落,周围那些议论之声总算小了点,不过还是有几个贵女抓着话头讥讽道:“宣宁县主是在指责我等没有修养吗?”
惜玉无辜三连:“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
方才任由那些人评论的秋子衿,此时像看够了戏似的开口解围:“暂且安静些罢,听听宣宁县主怎么说。”
话音中虽然带了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强者看待弱者的悲悯。
不过惜玉还是对她点了点头,走到第一幅画前,上头有一大片水田,一排排稻禾整齐地插在水中,映着朝霞,不远处还有更多被垦荒的田,鸟儿从上头飞过。
“这是农人眼中的【国色】”她道。
第二幅,画技稍好些,依稀可见京畿街巷,一人顶戴魁冠骑白马,悠闲自得,沿途不断有人朝他抛花。
“这是士子眼中的【国色】”
第三幅,寥寥数笔勾勒出连绵不绝的远山,青翠的柳,在河岸边连绵不绝,一叶扁舟沿着河流,风雨中飘摇。
“这是游子眼中的【国色】”
讲到此处,周围已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第四幅,西风胡杨,红柳对日,骆驼脖子上挂着驼铃,背上背着沉重的货物,自天边逐渐远去,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
“这是商人眼中的【国色】”
第五幅,粗糙的笔触,大概画出了一座关口的形状,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静静伫立,附近插着一面北旗,迎着北风,顶上积了皑皑的雪。
“这是将士眼中的【国色】”
最后一幅,只有一户人家,栅栏里一个小院,两个模糊的小童玩耍,妇人在一旁绩麻织布,蝴蝶翩翩,停在不远处一朵黄花上。
“这是普通百姓眼中的【国色】”
惜玉转过身:“天地清明,五谷丰登,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各人司其职,业其事,才是真国色。”
牡丹虽好,却不是人人可赏的,那国色,只是上层贵族眼中的。
花虽大气,观花之人却不够大气。
一众越来越掩不住的议论声中,秋子衿高高挑起精致的眉。
……
“不怕你笑,其实我一直感觉自己挺没用的,从小就没任何才艺和天赋,长大了还硬要逞强。”
“那就不要用才艺。”
“可是要拿药啊,不赢人家不给的。”
“赢,也有很多办法,”他看着她,眉目间仿似春雪初霁:“你跟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对上她探究的眼,他微微一笑:“你能想到一些……或者说能做到一些她们做不到的事。”
“就用这个赌一把,如何?”
墨玉般的眸子划过一丝狡黠的光,仿佛他知道了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
惜玉仔细地想过他这句话,诚然,即使是秋子衿这样的贵女,从小被禁锢在上层圈子里,论眼界远远比不上现代的女孩子。
所以,看到惜玉祭出的六幅国色图,秋子衿内心是震撼的,她从没想过这个题竟然还能这样作答。
对比之下,自己的牡丹颜色鲜妍,画技精巧,却是……毫无灵魂呢。
接下来就由众人评定。
两位当事人暂避,园中众人执棋子,认为谁的更好,就把棋子扔进谁的棋篓。
惜玉躲在帘子后面,小心肝扑扑跳,和蕊珠一起探头张望。
似乎她的点子对了,有不少贵女聚在那六幅画前,边欣赏边讨论,不过,秋子衿那副牡丹图前也站了不少人就是了。
赢不赢的,尽力就好。关键是,得替郑氏拿到药。
“你要本公与南安侯结交?”
青年微微颔首,露出流畅精致的下颚线:“正是。”
方才一番谈话,邵阳公对他的态度已发生了微妙的改变,甚至让人送了茶上来。
不过……
“本公和南安侯素无深交,那老匹夫武将头脑,行事不文,本公可看不出有与之深交的必要。”言下之意,是拒绝了。
青年仿佛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依旧平静地道:“南安侯自然不及公爷睿智,这样一个人,难道不是更值得深交吗?何况煜王野心绝不只小小一块封地,他暗中与吐谷浑往来书信十数封,公爷难道猜不出其中意图?”
邵阳公面色一凝:“你是说……”
吐谷浑离邵阳不过一水之隔,煜王如果真的……
青年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道:“若煜王当真与吐谷浑搅合在一起,到那时,公爷可能保得住自己的封地?当初苦心经营,才得了商都铁府之名,可别是为他人做嫁衣。”
“……”
“你接着说。”
“接下来,就不用在下多言了罢。”青年一双幽黑的眼眸状似无意地看了看窗外,缓缓起身道:“南安侯为人耿直,且武将出身,还有一万精兵驻扎在边境,又得圣上器重,且到如今为止,尚未参与到党派之争中,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结交对象。”
“公爷不屑与其结交,可知煜王的心思,若是煜王同时拉拢了吐谷浑和南安侯,届时地处边境的邵阳一旦出了什么事,公爷可想过如何自处?”
他每说一字,邵阳公的唇便抿紧一分。
“在下言尽于此,说到底,不过是替人做说客罢了,孰轻孰重,相信公爷自有分辨,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他允诺了要去接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对了,”人已走到门口,突然顿下脚步,仿佛刚刚才想起某件事:“听闻府上小姐今日在别苑内与南安侯府县主有一场比试,赌注是一味药。”
“在下道听途说,南安侯世子仿佛还特地上门来求过这味药。”
“……”
青年修长细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口,影卫觑准时机走进来:“公爷。”
邵阳公支着额,一言未发,良久,方听他说道:“你去递个话给小姐。”
影卫心念一动:“是。”
……
所有人手中都已空了。
两边棋篓里倒有不少棋子,肉眼上看,几乎判不出胜负。
秋子衿的脸色并不好,她自负骄傲,然而心底却清楚,若不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名声在外,恐怕……
她的牡丹是好,技法无可挑剔,画法推陈出新,可是,惜玉的国色图,既有巧思,又有深刻寓意。
什么农人百姓,商贾士兵,都离她这个京畿贵女太遥远了,她竟从未想过。
宣宁县主,还真是小觑了。
丫鬟们开始清点棋篓里的棋子数目,这时,两个衣着相近的小厮从那座高楼上跑下来,一人手执一颗棋,分别扔进了两个棋篓。
高楼的竹帘很快被一只手撩起,那人身穿明黄长袍,玉冠束发,气质温文。
“不知煜王叔的棋子进了哪只棋篓?”
原来还有一个人,通身白衣,手边一把折扇,然而这般洁白的颜色跟此人却显得格格不入,因他唇边一直挂着一抹阴鸷到扭曲的笑:“听皇侄这话的意思,是非要跟叔叔我作对了?”
“……”皇长孙殿下顿时对自己这位脑筋不正常的皇叔感到无语,不过就是问了他支持谁而已。
煜王起身,从座位走到栏杆边,两个人长相相似,身高相当,气质却大不相同,四目相对,有无形的火花碰撞。
他放肆而挑衅地道:“本王不日就将与邵阳公独女结亲了,自然是支持未来的妻子。”
“哦。”皇长孙同样回以微笑。
煜王额头的青筋猛跳,每次看到这张脸,就让他想起自己的大哥,过世的太子,当年是如何嘲笑和奚落他的。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朝廷,没有太子,属于他的东西,不管是皇位还是女人,他都会得到。
皇长孙“惊讶”地道:“煜王叔刚刚想到了什么,表情竟这般可怜?”
“什么?可怜?!你说本王可怜?”
险些一把攥住对方的衣服,狗杂碎!跟他那爹简直一模一样!随侍的内侍眼见不对,生怕出事,连忙把人给劝走了。
只剩一袭明黄独自站在竹帘下,一手搭着栏杆,静静地看着底下数不清的人:“未来的妻子,呵呵,未免太过自信了,煜王。”
仿佛梦呓般的话语很快消失在了鼎沸的人声中。
不过,这场比试,即将分出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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