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摊牌（四）

九侠的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他们的前半生堪称波澜壮阔，最终的结局却尽显悲凉，但听完这个故事，于乐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触。

        不是他心硬，只是前世，这种理想主义者的末路他在历史中看过太多，以至于当行者讲到九侠的改革举措时，他便已经能够大致推测出后续的发展。

        真正牵动他心神的，是最后那一连串波折——神主已死，元气不再增长，顺融入世界本源……

        那现在的天意大陆，真的还能飞升吗？

        面对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行者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这么快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你真的很适合老师的传承。

        “如你所想，老师融身世界本源之后，为了避免天地元气被飞升者带走，导致世界枯萎、众生凋零，以一己意志，彻底禁绝了飞升之事。

        “自那之后，天劫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让修行者积攒的元气回归天地。”

        原来如此。

        最开始的时候，于乐理所当然地以为，吸血藤、祖木、行者这些曾经与九侠有过关联的存在如此看重李清，是为了重续九侠未竟的事业，推翻七族的统治。

        然而当他完整了解过九侠的经历后，他很难相信作为亲历者的他们还会有变革世界、拯救苍生的想法。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行者点点头，毫不掩饰地说道：“是的，我想飞升，我想永生，我想去天外走走看看。

        “原本的通道已经被老师封死，想要出去，就只有当年独孤直设计的那个方法。”

        于乐问道：“你们不担心世界毁灭吗？”

        行者说道：“老师融入世界本源之后，天地元气的运转大体恢复了正常，相信神力护界大阵也已经重新拥有了自我修复的能力。”

        这终究只是推测，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但于乐没有对此提出质疑，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对方的决心。

        而在行者接下来的说明中，他终于了解到了李清是如何成为独孤直传人的。

        ……

        ……

        当年九侠在征服五域时，事先预估，最棘手的应该就是东域，因为东域的苍木生息大阵是活的，其核心是号称与天地同寿的祖木，阵中的每一处枢纽都是一株达到九重顶峰的灵木，整座阵法的应变能力可不是其他那些由符文和晶石构成的大阵可以相提并论的。

        经过分析，九侠针对东域制定了与其他四域完全不同的战术，那一战，独孤直亲自出手，全力一剑切割祖木道心，虽然未能当场杀死祖木，却让祖木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同样，那也是第一次有生灵接下独孤直怀着必杀之念的一剑而不死。

        祖木树老成精，它很清楚，独孤直的剑意肯定恢复得比自己的伤势快，稍加计算，它便明白，自己绝对顶不住独孤直的第三剑。

        身为世间生机之源，祖木最是惜命，见识了独孤直的犀利，它当即选择投降，甘愿成为独孤直的仆从。

        原本独孤直和顺一样，并不喜欢生灵之间的主从关系，但对于木行道基的杨霖来说，在祖木体内修行，无疑是莫大的机缘，为了确保杨霖的安全，独孤直再三思量，最终还是依照祖木的请求，将一道剑意置入祖木道心深处，就此掌握了祖木的生死。

        正是基于对这道剑意的包容与研究，祖木自行悟出了用于收纳剑意的“鞘道”，而在独孤直死后，祖木这手以道心为鞘的本领，就成了世间唯一能辅助修行独孤直剑道功法的手段。

        这些年来，祖木、吸血藤和行者一直在尝试培养独孤直的传人，但等了这么多年，连资质勉强符合要求的孩子都没有遇上，直到李清出现。

        当李彬把吸血藤的木灵元胎植入胎儿体内时，吸血藤意外地发现，李清的道心雏形竟然完美匹配独孤直功法的要求，大喜之下，它当即通知了行者和祖木。

        那时的李清还在东域境内，作为苍木生息大阵的核心和主导者，祖木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的木灵元胎植入李清体内，而吸血藤的木灵元胎则分离出来，用于保护李清的母亲。

        听到这里，于乐恍然大悟，难怪碧儿不知道自己体内有木灵元胎，当初他还以为是李彬心系爱人，现在想想，如果这件事是李彬做的，他完全没必要对碧儿隐瞒，真要隐瞒也是把两个木灵元胎的事情一起隐瞒，哪有说一半瞒一半的道理。

        ……

        ……

        行者感慨地说道：“独孤直的传人何其难得，错过李清，也许我们这辈子都等不到下一个了。”

        于乐不禁有些疑惑：“你们？”

        吸血藤仙人境界，理论上寿命无限，于乐可以理解行者作为器灵修行不易，但难道祖木也没有达到仙人境界？

        行者明白他的困惑，他肯定了于乐的猜测，却没有给出解释，接着说回正题：“李清不容有失，从她还在胎儿阶段时，我们就开始为她保驾护航，而她也没有让我们失望，迄今为止，她的成就毫不逊色于同年龄的独孤直，只要她能一路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她一定能超越独孤直当初的成就，实现我们千万年来最大的期待。

        “但剑道修行不能只是闭门造车，她迟早需要进入修行界，接触其他的强者，经历世间的磨砺。

        “如今的修行界是个什么样子，想必你心里大概也有数，想让她在剑意大成前不出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如果我们亲自出面庇护她，一来起不到磨砺的效果，二来也容易引发七大家族的猜疑。

        “你可能还不知道，如今的天意大陆之所以会是这样的格局，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七大家族害怕再出现一个独孤直，一旦他们猜测李清可能是独孤直的传人，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地毁掉李清，宁杀错，不放过。

        “因此，我们再三考虑，决定培养另一个人，和她一起进入修行界，我们把这个人称为‘护剑者’。

        “护剑者必须是她由衷关心的对象，只有足够关心，这个人遭遇的困境和挫折才能够牵动她的心神，为她的修行增添动力。

        “此外，护剑者还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解决自身遭遇的困境和挫折，同时还能保护好她，让她不至于陷入必须拔剑的绝境。

        “对于护剑者的人选，我们斟酌了很久，李彬、辛真都曾是我们的候选人，其他九侠传人我们也都考察过，但最终，我们锁定了你，不是因为你体内的怪物，而是因为你才是李清最在意的人。”

        说到这，行者看着于乐，认真问道：“于乐，你愿意接受老师的传承，成为李清的护剑者吗？”

        于乐不假思索地说道：“就算没有符圣前辈的传承，就算你和祖木、吸血藤选中了别人来当这个所谓的护剑者，就算你们和九宗七族五殿三教再加上她的父母一起反对，我也一定会陪在李清身边，尽我所能去保护她。”

        行者并不在意他有些冒犯的态度，反而大加赞赏：“看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刚刚那一刻，我几乎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丝逆的影子，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如果老师知道自己的传承被你得到，想必也会感到欣慰。”

        于乐心思微动，他可是知道，离的手段与逆如出一辙。

        难道说，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离的影响？

        无论是否如此，至少他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能有底气放出这样的话，根本原因还是离的存在，虽然他只剩一次请离出手的机会。

        行者正色说道：“那么，于乐，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师的传人了，虽然我是为了让你更好地承担起护剑者的责任才将这份传承交给你，但同时，我也由衷期盼你能替老师将他没有走完的路走下去。

        “在老师看来，符道的极致是穷尽天机人理，洞彻一切规律，演算一切变化，具现一切意志。

        “如果说独孤直的剑道是一剑破万法，那么老师的符道就是一符生万法。

        “绝对的锋锐固然能够在冲突中无往而不利，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做的是建设和创造，不是么？

        “回顾九侠的事迹，我时常感到惋惜，如果独孤直没有因为提前出剑而伤及道心根基，如果老师没有为了理想而放弃飞升，他们一定能在仙界写下自己的传奇。

        “虽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证明自己了，但我希望，终有一日，我能见证剑与符的威名传遍仙界！”

        “到那时，想必我也能借你们的光，找到逆……”

        “这个就不必幻想了，”一直隐藏在于乐内心深处的离终于现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逆已经死了。”

        行者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以他的实力，就算在仙界……”

        离摇摇头，说道：“他确实很强，但所谓的仙界，或者说，真正的宇宙，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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