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安之处即是吾乡（九）

一晃神就到了中元节前，回乡已然三个月了。

        至于心中那个安定之处，光靠挨打是找不到的。

        青泥河与苍生河交叉口往西二里地，桃林之中多了个广化书屋，除了胡子川外，一位常年隐居南山脚下的老先生也来了此处，两位正儿八经学富五车的读书人，就在这一片桃林之中为蒙学童生授课。

        马太守时常来此，据说还有收徒打算。

        今日刘赤亭带着白小豆逛了方圆三百里内的九座山头儿，最终刘赤亭只敲定了五个地方。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天井山，随后是郏山、仙人歇、茶鱼谷与天寿山。

        连白小豆都知道地方不是太好，小丫头伸手摩挲着下巴，像极了余莲舟白天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时候。

        白小豆一副小大人模样，皱着眉头开口道：“师傅啊！我觉得鸡鸣山咱们得买下来啊，要不然一出门瞧见一座顶大的山，像是给人包围了一样。”

        的确，鸡鸣山最高，随后是红嘴山，然后才是风泉山，三座山峰互成犄角，把天井山围在一个牛角之中，唯一开阔的地方，就是从风泉镇到扶舟县东方圆百里的平地。

        刘赤亭微微一笑，轻声道：“那还不好，咱们天井山在中间，都说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咱们这儿还有高山顶着呢。”

        白小豆仔细想了想，咧嘴一笑，“还真是啊！”

        返回时已然入夜，刘赤亭干脆领着白小豆进扶舟县吃夜宵去了。

        小丫头时常跟着胡潇潇下山，早就听镇上人说，城里开了一家烤肉铺子，据说用的油是什么麻油，一时间跑去凑热闹的人极多。

        刘赤亭倒也想瞧瞧，除了从牲畜身上炼油，还能有什么油。

        城中有一条专门卖夜宵小吃的巷子，叫武巷，在城西。还有一条叫文巷的小巷子，在城东。

        据说是因为最早武巷住了一位曾去桓水东边儿斩蛟的大侠，文巷则是住了一位善刻简牍的读书人。

        只不过，要是去询问两人名姓生平，那就没人晓得了，只说那都是老老年间的事儿，谁晓得去。

        带着白小豆走到武巷子口，老远就听见一个中年夫人扯着嗓子骂人。

        “狗杂毛儿，你一天就晓得跟你达打闲逛去，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一天没见你挣来一文钱，这么晚了你个杂种不让我睡觉，叮叮当当干活儿了？真个是白天游四方，夜里借油补裤裆！”

        其中有两个字，在白小豆听来是极其刺耳的。

        本以为小丫头会皱起淡疏眉头，结果白小豆扬起头，低声道：“这个话我听过，镇子里很多人喜欢说。”

        刘赤亭微微一笑，这些乡俗俚语，虽然有些不文雅，但也算是一种“民俗”吧。

        想了想，刘赤亭微笑道：“其实原话是‘白天游四方，夜里点灯补裤裆’，但后来就变的更损了，把点灯改成借油，意思是连灯油都没有，得去借。”

        白小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刘赤亭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轻声道：“我这边管人叫杂种什么的，就像你家乡管人叫畜牲，很平常的。但是如果有人无缘无故这么说你，你就要往回打，打不过了就好好练剑。”

        一旁叫骂声不断，没几步就到了那处烤肉铺子，倒真是生意不错。

        瞧了半天，原来是放了一块儿大石板，石板下面铺着烧红的炭火，拿羊毛刷耍上一层油，其实算是煎肉不是烤肉吧。

        水里泡着许多蔬菜，还有现杀的猪羊肉，这买卖倒是做的老实。

        刘赤亭走过去询问道：“掌柜的，听说你用的是麻油，那是什么油？没听说过啊！”

        中年掌柜忙活着烤肉，抬头看了看刘赤亭，微笑道：“瞧模样也不是同行啊，怎的好奇这些？”

        刘赤亭笑道：“碰巧过来吃宵夜，好奇，就问问。”

        中年人点点头，轻声道：“我这个是草木油，其实老早就有了，但尚未普及而已。早先提炼起来比较麻烦，再是老祖宗流传下了的就是荤油，大家伙儿一时之间吃不惯。我也不怕说，我这个就是种的菜籽儿，打下来晒干，然后放在磨上去榨油，吃起来清爽些，不那么腻而已。”

        刘赤亭点点头，转身要了十来种吃食。

        白小豆转过身，偷偷摸摸取出百宝囊瞄了一眼，心说攒了大半年的钱够不够请师傅吃这一顿的？结果一问价格，小丫头便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蔫儿哒哒的。

        一顿饭要吃两百文，压根儿就不够啊！

        刘赤亭气笑道：“带你吃饭还要你出钱？这顿有人请的。”

        说话间便有个年轻道士臊眉搭眼的走来，自顾自掏钱，然后帮忙擦桌子端菜，那股子殷勤劲儿，都不像之前那个拽飞天的楼玄道长。

        落座之后，刘赤亭刚要开口，楼玄便双手合十念了句啊弥陀佛。

        刘赤亭淡然一笑，“要不是在我家乡，你楼玄道长必然狗头不保。”

        楼玄哭丧着脸，苦兮兮道：“那你挑地方吧，我站着不动给你揍。但要事先说好，我他娘的在胜神洲挨了两顿打，刚刚返回九洲，在风陵渡当着那么多人又给一个独臂汉子揍了一顿，你下手得有点儿数儿啊！”

        娘的！你刘赤亭哪儿认识那么多人的？好家伙，拐了人家落剑城小公主不说，还凭空出来两个表哥。本以为回九洲之后总算太平了，结果刚刚走下渡船，一个邋里邋遢的独臂汉子便又打了自个儿一顿，这次又是个舅舅。

        白小豆闷声干饭，这些事儿她听着就好了，跟师傅有仇的就记着，是朋友的也记着。

        至于这个，瞧着不像是朋友。

        刘赤亭抛去一只酒葫芦，轻声道：“跑去八荒的那两位，早晚会死的，死在我手里。”

        斜眼看向楼玄，刘赤亭轻声道：“至于你嘛！账先记着。其实若不是你在归墟阻敌，李幼很可能会打死你。”

        说起来那小姑奶奶，楼玄这叫一个头皮发麻。娘的，好歹两个分神境界，结果人家来了个满城剑雨，找谁说理去？

        刘赤亭忽然有些气愤，灌了一口酒，骂道：“我他娘的就想不通了，你他娘的一个楼观道借给龙虎山的道士，怎么跟八荒那些人扯在一起的？难不成……”

        话没说完，楼玄一把拉住刘赤亭，苦笑不止，“刘大哥！刘爷爷！你他娘的少招惹点儿人行不行，这事儿我也犯迷糊呢，可你别瞎说啊！”

        太和楼观道与龙虎山，两座山头儿，你刘赤亭现在惹得起哪个？你嘴没个把门儿的，别他娘的拉上我啊！

        刘赤亭灌了一口酒，淡然道：“过几天我会北上凉州，先去初雪城，随后去往九洲西部，然后南下交州，返回时龙虎山与楼观道都会走一趟的。”

        楼玄立即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刘赤亭斜眼看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一道背剑红衣身影缓缓而至，白小豆手臂一抖，放下筷子死死抓住了刘赤亭。

        棠溪朝云自顾自落座，一把拽起楼玄，“来来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年轻道士干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我他娘的一路过来挨了三顿打了，你还要打我。”

        棠溪朝云哪儿管你这个，拽住楼玄脚腕，将其拖在地上往武巷外拉去。

        只听见楼玄嘶吼道：“救命啊！杀人了！”

        刘赤亭只对着侧目而来的食客以方言说道：“两个江湖朋友，时间长了没见，耍着呢，莫管。”

        大家伙儿便真不去看了，关键是那个漂亮女子背着剑，想管闲事也不敢管啊！

        见棠溪朝云走了，白小豆这才重新拿起筷子。

        小丫头哼了一声，撇嘴道：“她那么凶，以后会不会嫁不出去。”

        刘赤亭笑的止不住，低声道：“人家是炼气士，可听得见你说话。”

        白小豆立马大声道：“棠溪姐姐长得那么漂亮，武功又高，怎么会嫁不出去嘛！”

        然后看了看刘赤亭，后者点点头，示意可以了。

        说来说去，小丫头还是怕挨打。毕竟刘赤亭都听说了，白小豆只要在外面打了架，打赢了还好说，只要打输了，反而要被棠溪朝云打一顿。

        刘赤亭笑道：“快吃，吃完了带他们上山长见识。”

        白小豆抬起头，“我也想知道师傅每天晚上都在干嘛。”

        结果当然是没能看到。

        莫沉灀刚刚返回，不过今夜不在山中。这几个月来，山上起了几座宅子，不过刘赤亭还是住在茅屋，但宅子也没空着。

        那些个人当然不能让楼玄跟棠溪朝云瞧见。

        两个差不多好看的红衣女子，一个一身伤痕，脸肿的跟什么似的，三人站在下方，瞧着刘赤亭一次次被拳头砸飞。

        棠溪朝云转头瞧了瞧楼玄，顿时觉得自个儿下手轻了。

        又是一脚落下，刘赤亭被踢去鱼窍峡。

        可随即茅屋中便有一道剑光蹿出，随后载着刘赤亭归来。

        年轻人落在稼芫身旁，喝了一口酒。

        稼芫皱眉道：“还要再挨一拳？”

        刘赤亭点点头，今日是最后一天练拳了。

        缓步走去，余莲舟问道：“挨打挨得心安了？是不是有些贱骨头了？”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摆出梦中所学的拳架子，一身武道意气如泉涌。

        “请前辈落下最重一拳！”

        余莲舟微微一笑，整个人拔地而起，悬在半空中，淡然道：“真武一拳。”

        整座天井山地动山摇，熟睡中的白小豆以及装睡的胡潇潇皆被吵醒。

        楼玄咽了一口唾沫。

        娘咧！太和那个家伙能与这老头子打个平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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