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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密信


小皇帝被抬回来后惊魂未定,卧病在床好些日子,除养伤的贤妃外,四妃中的静妃温妃舒妃轮流去承乾殿侍疾,独正宫皇后不被太傅允许出清凤殿一步。

        赵清卿倒也落了个清静,那几位妃子出身贵重,把谁的老爹搬出来都足以拼得前朝瘫痪,因而各个都不服气她这个“德不配位”的皇后。

        左右她不会做这个长久的皇后,更不愿替小皇帝打理后宫这群莺莺燕燕,对于她们,能避则避。

        赵清卿早饭后刚喝下一碗药,蓉蓉从正殿外小跑来,停在桌前说:“娘娘,贤妃娘娘又来了,说要向娘娘当面道谢。”

        冯姑姑收拾好桌上盛药的碗和托案,正欲往小厨房走,一听这话停下脚步,想亲自替皇后请人走。

        赵清卿默默算了下日子,并没像前两日一样将她拒之门外,而是淡淡开口:“让她进来。”

        沈兰心身着鹅黄的宫装款款而来,秀丽胜春,举止端庄,不见半点大闹御辇前的狼狈,只是额头上还缠绕着遮伤的白绫。

        她正欲跪下行大礼,赵清卿已让冯姑姑搀下。

        沈兰心见状还是朝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娘娘千岁,兰心日日来请安,只为当面言谢。”

        “贤妃坐吧。”赵清卿示意她同坐一桌。

        今日天气好,阳光充足,正殿大门敞开透气,沈兰心迎门而坐,光线照出她苍白的肤色,她向来不苟言笑,眉宇间的傲气也不减分毫,只是细看双眼,能瞧出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重。

        赵清卿便是在等这样的机会。

        贤妃轻一抬手,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各捧着个方正的紫檀雕花锦盒上前。

        “听闻皇后娘娘近日身体欠佳,臣妾托父亲从相府库房中寻了些山参鹿茸。”沈兰心目光闪躲,这全然非她本意。

        她情愿俯首谢恩,也不喜送礼的风气,奈何父亲硬要她如此,作为女儿也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说:“比起宫中之物,算不上什么珍品,我们沈家的一点心意,望娘娘收下。”

        赵清卿看了眼价值不菲的锦盒,微笑道:“贤妃和沈相有心了。”

        蓉蓉给二人奉茶。

        沈兰心垂眸,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

        “不知沈二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赵清卿其实心中有推测过,沈家也曾是满族清流,几代家主都官运亨通,更是一连出了三位皇后,到这一辈凭借是先太后的母族,地位稳固,家主沈晏官至宰辅,然而沈晏其人道貌岸然,最会趋利避害,并非傲骨铮铮之辈,反而对权势滔天的宁道远主动投诚,不然以宁道远宁杀勿纵的本性,定不会留他安坐丞相之位。

        官场的利益你来我往,既然宁道远肯饶沈兰翎一命,沈晏私下去求个人情,让他放女儿出刑狱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只见沈兰心手中的帕子一绞,清冷的脸上露出悲伤:“前日子时,兰翎在刑部牢狱中产子,场面一度混乱至极,等徐廷尉和臣妾父母赶到之时,关押兰翎的牢房早已空荡荡了,廷尉派人将大狱搜了几遍,母子还是无迹可寻……”

        赵清卿蹙眉:“你是说沈二姑娘失踪了?还是从狱中凭空消失的?”

        沈兰心点点头,满脸的悲戚并不像扯谎。

        那便不是沈晏勾结廷尉救出女儿了。

        难道是父亲出手?

        她送出的那封信,有让父亲出面,向外祖父的门生——如今的刑部尚书裴方正修书一封,再由他之口,向宁道远讲清沈兰翎身系的利害,那么由她当年犯下的错,多少也能抵消大半。

        但劫狱一事,绝不像父亲的行事风格。

        沈兰翎产子身弱,带着刚出生的婴儿,如此惹眼,又能被谁掳走藏起来?

        “臣妾父亲已经派人在四处打探,刑部那边怕太傅怪罪也已全城搜捕。”沈兰心看了她一眼,宽慰道,“皇后娘娘先前替臣妾求情,臣妾已是万分感激,不敢多求奢望,兰翎既被人费力劫走,便还是有生还可能,这样的结果于沈家而言已是幸事,娘娘不必介怀。”

        赵清卿思索一阵,抿了口茶,待抬头时神色已有些困顿:“本宫乏了,贤妃先回宫吧。”

        沈兰心起身行礼要告退,看着宫女捧着的两箱贵礼像是被人遗忘,担心皇后婉拒,正欲开口,就听赵清卿甚是不客气的口吻道:“蓉蓉,快把贤妃送来的东西放到偏殿。”

        沈兰心一怔,直到蓉蓉走到她跟前才反应过来,忙摆手让宫女跟上,将礼端去偏殿。

        赵清卿微微一笑:“这些药材想必千金难求,贤妃替本宫谢过沈相美意。”

        “娘娘客气了。”

        赵清卿笑容坦然,又侧头跟冯姑姑嘱咐道:“等今日郁太医来诊脉,让他看看有哪些本宫调理身子能用到的,其余的再给贤妃送回去,莫要糟蹋好东西。”

        沈兰心领着宫女告退,回宫路上还在纳闷,哪有人收礼收一半退一半的?

        许是皇后真心需要又怕招来闲话,助长后宫收受礼物的歪风邪气?

        她估摸着这不过是皇后的说辞,却没想到午后清凤殿果然派人来,退回了一箱锦盒。

        蓉蓉目光炯炯,低声道:“皇后娘娘说,紫河车虽是养血好物,后宫却到底忌讳,贤妃娘娘也要慎用。”

        沈兰心瞠目结舌,等蓉蓉走后还在想,父亲的礼单中并没有紫河车一物啊。

        难不成是父亲瞒着她……

        不对,父亲绝不会在后宫之事上自作主张。

        沈兰心表情一点点严肃,唤来贴身宫女绿瑶:“快把皇后送回的锦盒拿来。”

        绿瑶从书架下端的储物柜中又端出了锦盒,放在桌上。

        沈兰心屏退宫女内侍,只留下绿瑶一人,慢慢拨开铁扣,浓烈刺激的药材味令她眉头一蹙。

        “绿瑶,你在府中伺候过我母亲用药,可认得出紫河车?”沈兰心将敞开的锦盒一转,推到绿瑶面前。

        “奴婢认得。”绿瑶点点头,捋起袖子开始翻找,只一小会儿功夫便从众多人参鹿茸中挑拣出一枚圆形蝶状的干物。

        “哎呀!”绿瑶面色陡然大变,转瞬骇然,两手捧到沈兰心面前,“姑娘,有字。”

        沈兰心亦是心跳如雷,既是皇后辗转所为,必定是为了躲过太傅耳目!

        宁道远,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斩皇族,杀贵胄,囚皇后的奸臣!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震惊,害怕,定下心神,分辨出那药材凹凸不平的一面写着几个小小的黑字:“城西燕宅,可寻二姑娘。”

        沈兰心慢慢蜷紧手掌,安静地看向窗外四下清扫院落的宫女,东倒西歪的几个字犹在眼前,她的目光褪去先前的凌乱,变得尤为复杂。

        翌日中午,赵清卿独自一人,闲闲地在后院晒太阳。

        枯树凋零,早已没了生命力,只有一地粗细不一的根须死死扒在泥土里,盘根错节地蔓延开。

        赵清卿就这样坐在上面发呆,不知怎的,又想起昨晚的那场梦。

        依旧是一男一女,看不清面容,只知他们置身在马场,摇曳的青草茂盛,漫过他们的脚踝。

        女子穿的是最艳红的丝衫,薄得几乎遮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胳膊几处已烂成缕缕,男子持剑,剑上还挂着从她衣衫上割下的红丝,随风扬起,与剑身缠缠绕绕。

        他有意折辱,又挑开了她的雪脯,她却无力抵抗,如落叶般摇摇欲坠,终于她倒进草里,红衣绿地,要有多俗便有多俗,然而他似是觉得分外有趣,步步逼近,在她面前蹲下。

        残阳铺天,斜晖汹涌,手若剑刃,缓缓而行。

        她尚存一丝清明,在强势的痛楚来临前咬唇要推开,他抬起头看她面露挣扎,却半刻也不曾停下,温柔的语调和煦若春风,哄她轻松别怕,可掐红她的脚踝,用上了全力,就是要报复她。

        冷厉的视线越过她的薄肩,日暮总算要西垂,漫天艳艳的帷帐,沸腾的血液似有魔力令他在这一瞬温柔下来。他用指尖蜷起她一缕青丝,放在鼻尖轻轻地嗅。

        赵清卿不由打了个寒颤。

        近来的梦一个比一个荒唐可怕。

        百无聊赖,看了看瘸的那条腿,视线堪堪停在断筋的小腿上。

        有些想念马儿了……

        可是一个残废脚都稳不住马镫,怎么能策马呢?

        恍惚间,她的眼前浮现了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那是一年深秋,他们困在石山,高树深红,长风秋雁,她骑马要去为伤兵捕猎,刚驾马走两步,只觉马上一沉,他纵身上马背,从身后环住她。

        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后,下颌抵着她的头轻道:“清和,等南边安定,脱了这身戎装,同我回理都罢。”

        她内心虽是雀跃万分,表现的还是很倔:“如今南蜀大军压境,你西楚也岌岌可危,我们当以大局为重,此事休要再提。”

        他清俊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小将军这是又要同本王讲,南蜀不灭,何以家为了?”说着,在她头顶低低地笑:“好,本王且等等你。”

        ……

        宁道远来时没让人惊动她,刚要从廊间迈向这枯败的土地,却见女子席地仰面,眉目温柔向往,似是神游仙境。

        高深的宫墙在她俊美明艳的脸上映出一半阴影,依旧是那般炽热,飞扬,令冬末正好的阳光都自惭形秽。

        宁道远将要迈出的脚收回,回身离去。

        他眼底的讥诮竟有几分落寞,也不知是笑话她对光明的虔诚,还是自哂他守着的这片阴霾。

        朝元殿,谷雨面带喜色,疾步迎了上来。

        宁道远脚步微顿,神色淡漠如烟,只说:“燕盛川有动静?”

        谷雨嘿嘿一笑:“大人英明。”

        宁道远看他一眼,继续往几案走:“把你的暗桩都撤了。”

        谷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用力揉了揉,跟上去:“大人,您可知何人登门拜访燕盛川?”

        几案前,宁道远一掀衣袂,屈腿坐下,目光比走前更冷寒了。

        谷雨备受冷落,讪讪开口:“沈晏昨夜寅时派了他儿子沈暄去见燕盛川,直到破晓方离去,总不能是他二人借着月色动人,把酒言欢吧。”

        宁道远一撩眼皮,凉凉的两道视线令谷雨头皮一紧。

        “你的人他如今都眼熟了,要真有什么动静,也绝不会让你察觉分毫。”

        谷雨愣住,半晌方将张大的嘴合上。

        宁道远冷声道:“让聂隐去。”

        “他?”

        谷雨见过这位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几面,却还是记不大清他的容貌,外表太过平庸,只有身手不错,竟能跟叶不寻过上十几招。

        谷雨迟疑地皱眉:“大人放心他?”

        宁道远不知何时拿出了本《六韬》来看,陈墨渐淡,页脚也微微翘起,书页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笔迹各异,并非出自一家。

        “他不是要替本官卖命么?给他一个机会。”

        是啊,那位聂大人野心勃勃,还想借着您青云直上呢。

        隔着本书,谷雨觑了觑主子。

        宁道远看书时眸光如湖水般平静,像是定格在书卷上似的,嗓音也不闻波动,让他都难揣摩喜怒。

        当然,谷雨自是坚决拥护他家大人的一切决定,用力一点头:“就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

        闻言,宁道远略略弯唇,提起了兴趣似地笑:“柳谷雨,我们赌一赌。”

        谷雨眼皮重重一跳,逢赌没好事啊。

        书卷前,宁道远的笑容格外云淡风轻:“就赌我那师兄能留他命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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