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复

眼前漆黑一片。

        我伸手摸到鼻梁上那副冰冷的铁块，泪水糊在我的手背上，我已经完全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道温和的声音毫不意外的响起，“辛玦？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即便如此还是询问道，“白医生，我还能再来一遍吗？”

        白晼那头没有立即给我答复，我便对着眼前这一片漆黑出神。

        “电击失去的记忆只是短时间内的，也就是说，在你看到某些线索时，你还是会不可自抑的在潜意识里寻找记忆碎片，从而拼凑起来。”白晼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你一直循环往复的持续这个过程，会导致这段记忆会深刻的刻印在你的脑海中，无法驱除和遗忘。”

        我漠然的说，“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早晚有一次我会带着目睹他车祸的记忆，见到十七岁的他，对吗？”

        白晼沉默片刻，给了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对。”

        我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全然麻木了。

        可内心却不可控制的想着再见他一面。

        再见一见十七岁意气风发的他。

        “会是下一次吗？”

        白晼这次没有准确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不能确定。”

        我略带嘲讽的反问他，“你自己研发的系统，连你自己也不能确定吗？”

        “我不能。”白晼果断的说，“因为这个系统的本意只是帮助因mect治疗暂时失忆而稳定下来的患者恢复记忆，而不是拿来给你刻舟求剑的。”

        “拜托……明明是你提出这个治疗方案的。”我很无语，“是你说的，如果能再经历一遍他死去的记忆，可能对我的病情有好处。”

        “是挺有好处的。”白晼嗤笑道，“我看你玩的挺来劲的，都来来回回多少遍了。”

        我无言反驳他，只好垂着手等他再次启动系统。

        白晼再次提醒我说，“不要试图做出改变，你的过去不可能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发生偏差。相反，还会影响你对应的记忆，听明白了吗？”

        我漫不经心的应着，“明白了。”

        白晼叹了口气，询问道，“最后问你一遍，你真不摘设备？再来一次？”

        我轻声说，“嗯。”

        眼前亮起一道柔和的白光，耳边逐渐嘈杂了起来。

        “嘀，检测到使用者进入，即将开启设备。三秒后将进行电麻醉，请使用者确认启动。”

        “确认启动。”

        “三。”

        “二。”

        “一。”

        我早有准备，在电流顺着贴片流进大脑时，下意识的保持了几秒的清醒。

        “使用者已进入电麻醉，请ai8874确认流程。”

        “ai8874收到。”

        在即将昏睡过去之前，我听见他略显无奈的对我说：

        “怎么这么不听劝？真拿你没办法。”

        ……

        “回去吧，别再继续了，你会没有未来的。”

        我猛然从桌子上抬起头来，顺利脱离那个噩梦，却和老杨不言而威的注视撞了个正着。但四周静悄悄的，甚至连阳光下不规则飞舞的细小尘粒都静止在半空中。

        我艰难的转动着辛酸不已的脖颈，与易说对上了视线。

        “辛玦，希望这一次我能说服你。”

        我听着他的话语，却十分疑惑。因为我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好用眼神示意他：你在说什么？

        他屈起肘撑在耳根处，侧过身来与我对视。

        他的双眼平静而理智，真不愧是保送的大学霸。

        我刚想开口夸赞他好看，结果他下一秒伸出腿来踢开了我的椅子。

        我跌了个屁股墩，茫然的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我靠？他这是干什么啊？

        “辛玦，赶紧起来，老杨喊你回答问题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作势拉我起来。

        搞什么？你故意整我是不是？

        我咬牙切齿的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来，老杨不耐烦的敲着黑板催促我抓紧时间回答黑板上的问题，那道几何题对于数理不好的我简直就是另一重噩梦，我支支吾吾的迟迟不能作答。

        易说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捏着笔一直转。

        我小声向他求助：“同桌，救救我。”

        易说像没听见一样，转够了笔就低头自己写题。

        老杨的怒吼从讲台上传来：“辛玦！给我出去站着！”

        我心有不满的拿着卷子走到门边，手都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老杨又在背后略微不自然的说，“你就在那站着听吧。”

        我哦了一声，把试卷挡在面前，隔绝了我和易说接下来的对视。没过一会儿我又讪讪的放下，眼睛瞥着他，企图从他脸上察觉到一丝愧疚。

        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他拿着写满字的黄色便签纸往笔记本上贴，一分的在意都没有分给我。

        我又不是什么小气鬼，他踢我凳子的事我就宽宏大量的不和他计较啦。

        可我接下来不论用什么方法他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他不再给我讲解数学题，不再摁着我一味地做受力分析，不再愿意和我结伴回家。

        我孤零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店铺中的迷迭香散发出诱人的芬芳，我蹲在橱窗外趴在玻璃上想碰一碰那娇弱的花瓣。

        却依稀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也在这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盆花儿。

        那时的我……好像是在看他。

        头疼。

        妈妈最近说话的语气怪怪的，我觉得她没有以前那么关心我了，是我压力太大想多了吗？

        房间角落里，那把吉他静静的躺在那里。

        我总记得有人曾抱着它给我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

        好像叫什么……天上月？

        我怎么也搜不到那首歌，于是抱起吉他，打开手机软件调好音。

        手搭在弦上拨了两下，吉他毫无章法的奏着，怎么也不像我想听的那个音调，真难听。

        我又把它丢回了那个角落，躺在床上哼着那个婉转轻快的曲子。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唱着：

        我却对有缺陷的月亮情有独钟……

        那是谁？

        航行中指引我前行的灯

        请告诉我他何时才能懂

        近乎叹息的语调让我一下子惊醒。

        “易说！”

        我摸了摸脸颊，那里湿润一片。

        我剩下的高三生活就那么平平无奇的过去了，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高考出分那天，我看着我的数理成绩惊的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我答卷时突然通了数理那一窍？还是说我考试的时候被什么学霸附体了？

        我想和易说分享我的喜悦，可忽然记起他已经许久没有理过我。

        填志愿时，我咬牙切齿的填了一所和他同市的大学。

        你躲我是吧？我偏要追着你不放。

        我在他吃饭的时候托腮看着他，踩着他上课的前几秒挤在他旁边的空座上，在图书馆抱着漫画书陪他自习。

        他只一声不吭的看着我，容忍着我一次次的胡作非为。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相安无事下去，直到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生拥抱在一起。

        我忍不下去了，直接把他拉走。

        眼前气的阵阵发黑眩晕，可能是太难过了吧，我胃中翻江倒海，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来似的。

        “你喜欢她？”

        他冷漠的回答我：“那不然喜欢你吗？”

        他走了，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开始讨厌易说了，可为什么呢？因为他喜欢别人？

        真奇怪。

        回家自然也是要一个人回了，我才不要再去找易说呢。

        我漫无目的行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旁边新修的公园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进园，便是一大片白桦林。

        我行走在林间，呼出一口热腾腾的气，兴致缺缺的看它逐渐消失在冷空气中。

        遥不可及的天边，亮的模糊，我却回忆起那片闪动的黑暗。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还会继续生活下去吗？”

        ……

        “那未来和过去，你选择哪一个？”

        ……

        那道短暂即逝的流星在我脑海中划过，我浑身一颤，记忆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我跌跌撞撞的跑出公园，在一阵泪眼朦胧当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彼时他围着那条黑白棋盘格的围巾，正走下十字路口的台阶，坚定的往对面走去。

        一步……两步……

        路口处的红绿灯在为他的生命做着倒数，可他仍一无所知。

        二十。

        他走到路口正中央的斑马线当中。

        十七岁的他也好，十八岁的他也罢。

        都是我喜欢的人。

        十九。

        “易说！你回来！”

        我高声呼喊着他，想让他回到我身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对我不该是如此冷漠。

        他是初春抽芽的嫩叶，是盛夏浓郁的花香，是深秋纷纷的落叶，是凛冬挺立的松柏。

        他是灿烂又热烈的。

        十八。

        他不回头看我，也不说只字片语，安静的迈向他的消亡。

        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他的冷漠，可一旦经历过，我便能知道——他喜欢我，喜欢的轰轰烈烈。

        他对我的喜欢盛在一汪如同清泉般的双眸中，几乎要溢出。

        十七。

        迷迭香的芳香围绕着我。

        我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步履艰难的向他的方向移去。

        我救不回十八岁的他。

        也回应不了十七岁时他的喜欢。

        十六。

        是我不懂数理，从始至终也未能真正明白他的心。

        “易说……我喜欢你。”我喃喃自语道。

        十五。

        面前的场景如同掉帧一般，不连贯的在我眼前上演。

        他站在咫尺之间的货车前，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

        可那一眼，短到我还未明白那其中的情愫，便继而迎来了那避无可避的结局。

        “嘀，检测到ai8874已完成结局，请摘下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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