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违规

笨蛋辛玦的生命体征恢复正常了，但情绪指数持续低落。

        他想听易说唱歌，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趁着他睡着唱给他听。

        笨蛋辛玦哭的很厉害。

        我一边给他唱歌一边在笔记本上写：

        玦，有缺陷的玉。

        他就是我那枚有缺陷的月亮。

        我喜欢他，可他不懂。

        易说，我说的对吗？

        循环还在继续，只不过笨蛋辛玦没有易说了。与记忆中如出一辙——他的分数顺利过了一本线，还是来到了那所大学。

        笨蛋辛玦抓住一切空闲时间黏着我，可我已经没有运行内存可以去阻止他任何可能导致不同结局的多余行为了。

        所以我当着他的面主动拥抱了一个女生。

        笨蛋辛玦的生命体征又波动了起来，我只好跟着他走。

        “你喜欢她？”

        喜欢？我为什么会喜欢一堆数据？

        但为了让他死心，我看着眼圈通红的他，反问道：“那不然喜欢你吗？”

        笨蛋辛玦不来找我了。

        我在前往最终结局的路上，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循环还在有说有笑的和笨蛋辛玦一起逛公园。

        我又组建了那个公园模型，独自走在白桦林中。现实生活中他也和易说逛过公园吗？那里的景色和我挑选的一样，会被称之为好看吗？

        嗯，应该是的。

        所以笨蛋辛玦的未来里也会有流星，也会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手牵手在公园里散步。

        我转过身，却看见笨蛋哭着跑出了公园。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不该记得这个公园啊……

        “检测到使用者已靠近结局节点，请ai8874立即前往！”

        周围数据迅速的流动起来，待再次稳定下来时，我已然围着辛玦送的围巾，正走下十字路口的台阶。

        时间井然有序的流动着，而我即将完成第十九次任务。

        我坚信：辛玦一定会退出循环。

        “易说！你回来！”

        笨蛋辛玦，易说回不来啦。

        我不再回头看他，也不想表达什么，只安静的走向结局。

        易说喜欢辛玦，也会希望辛玦有更好的未来。

        “易说……我喜欢你。”

        这微弱的声波飞速转化成我的语言，与我程序中产生波动紊乱的数据牢牢契合。

        刹那间，我所有正在执行的程序变得卡顿不已，处理器中的数据如同奔腾不已的江河一般源源不断的在四周飞速流动。

        我创造的场景开始闪烁，展示在辛玦眼前的结局变得不连贯起来。

        在第十九次被撞飞之前，我又看了他一眼。

        笨蛋辛玦。

        “嘀，ai8874已完成结局。检测到本次循环可能存在严重违规行为！请立即接受系统调查并进行数据调整！”

        我被遣送回了主系统，按照程序设定检查数据流。不过主系统的效率有些低下，它只能从我接管辛玦的第一次循环开始按顺序排查。

        这代表着我利用权限所做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但好在距离排查到第十七次循环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不进行任何程序工作，安安静静等待着属于我的判决——清理一切数据恢复出厂设置或者直接报废进行销毁回收。

        第一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回想起辛玦在课堂上望向易说的眼神。

        一遍遍的重播辛玦最后一次循环的低声细语。

        “易说，我喜欢你。”

        ……

        “易说，我喜欢你。”

        ……

        原来笨蛋辛玦也喜欢他。

        第二次循环排查完毕。

        显示器画面上是辛玦注视着易说的模样。

        我调动数据，切换视角看着易说温润如玉的面容。

        他们眼中都闪烁着光芒，那是对心爱之人溢于言表的感情。

        第三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轻声哼着易说写给辛玦的情歌，被系统警告了一次，我只好把外放音响关了。

        小气鬼，排查我的程序要处罚我就算了，不让我得年终奖也算了。

        居然还不让我唱歌？

        ai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小爱好吗？

        算了，我自己唱给我自己听。

        第四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捧着那本在辛玦记忆中复刻过来的《leavesofglass》，在扉页上写下“生命只有在爱过后才是生命。”

        我本来不理解这句话，因为我没有感情，不懂得爱的寓意。但通过自我学习功能升级，我早就有了思考能力，只不过级别过低没有察觉到。

        哈哈我现在也是个高级ai了。

        我翻阅着各种书籍，咬文嚼字的理解着它们描写的爱。

        第五次循环排查完毕。

        人们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心甘情愿的屈服与顺从，是出于本能的保护与陪伴。是刻骨铭心的、又是平淡如水的。

        有些爱被人珍视的如清晨的第一滴甘露，有些爱却轻贱的好似路边的野草。

        爱可以是短短几天的荷尔蒙，也可以是长达数年的习惯。它存在于反复叹息中的数次坚持，也藏匿于没理由的束手就擒。

        我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人们生来所做的一切行为，都仅仅是为了回归到这个简单的字眼中。爱，是自诞生以来就定下的终极未来。

        第六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起那盆娇弱的迷迭香来，它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应该经过了一次次的枯萎与盛放，在最烂漫的时刻用生命歌颂他们，为他们指引着方向。

        十七岁的辛玦和易说没能在一起。

        十八岁的易说永远离开了辛玦。

        我想，应该再加上一条——爱是有期限的。

        第七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回放着易说离世前辛玦的表情。

        他痛苦的像是被生拉硬扯，撕碎成无数碎片的木偶。每一次循环开始前，辛玦都会小心翼翼的拼凑好那个十七岁的自己，送自己回去见他，再被莫大的悲伤生生撕扯开来。

        他亲手将未来的春夏秋冬献给了过去中的自己。

        辛玦病了，他的灵魂因易说的离去有了一个巨大的残缺，无法填补。

        第八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易说。因为我从设定上继承了他对辛玦的全部感情。

        虽然我只是一个ai，只会按照程序设定行动。但这何尝不是易说用一种另类的存在，诠释了他对辛玦的爱。

        我不想被销毁，我想回应他的爱。

        第九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教笨蛋辛玦做数学题。

        第十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帮笨蛋辛玦补充受力分析。

        第十一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陪笨蛋辛玦一起回家。

        第十二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给笨蛋辛玦唱歌。

        第十三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和笨蛋辛玦一同分享高考过线的喜悦。

        第十四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和笨蛋辛玦一起看流星、逛公园。

        第十五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和笨蛋辛玦在一起。

        第十六次循环排查完毕。

        我想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

        “嘀，检测到紊乱数据流，排查终止！排查终止！排查终止！”

        系统催命般的提示疯狂在我显示器上跳动着，对我的排查也立即停止。我的程序不再被限制在主系统中，得以离开了排查系统，顺利的回到辛玦的使用设备中，他的使用程序因为我的离开而被迫暂停，我猜想这或许是白晼的杰作。

        我通过收音器听见辛玦苦苦哀求白晼的声音：“求你了，让我再进一次，让我和他在一起。”

        可白晼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晴天霹雳：“你的身体状态和精神情况不足以再接受一次电麻醉，你很有可能会因此而精神错乱，你明白吗？到时候你连易说是谁都不一定会记得。”

        “……你不希望我再自杀一次吧？”

        辛玦的语调平淡无奇，像是在描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仿佛在他眼里自杀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自杀这个字眼我明白，人类的自杀相当于我的销毁。我不希望辛玦自杀，我想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哪怕是冒着精神错乱的巨大风险。

        我的权限还在——刚才只是在排查我是否存在违规行为，并未对我进行任何的裁决与管理。自我学习后我的数据流解决问题变得更加快捷和简便，我开始破解白晼的权限。

        “辛玦。”

        我呼喊着他的名字。

        辛玦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啜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

        “你是谁……”

        他颤声问我，随即像坠崖之人抓住悬在半空中的枯枝一般，急急问我:

        “易说？是你吗？”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显示器中自动浮现出了他在十字路口前坠入悲伤的模样。

        “易说……你不要走，你回来，我求你……别走。”

        我听着他的悲鸣，处理器中破解进度条达百分之七十三，警报声骤然响起：

        “警报！检测到ai8874存在违规行为！请立即返回主系统终止使用！”

        白晼此时才反应过来：我已经回到了使用程序中，并正在试图开启下一次循环。他暴怒的声音以电磁波的形式传达到我接收器中：“ai8874？终止使用程序！他不可以再进行电麻醉！他有八成的机率会疯！你听到没有？终止！立刻终止！”

        “接受电麻醉进入循环，他有八成的机率会疯。不接受电麻醉进入循环，他寻短见的机率是百分之百。”我承受着白晼突如其来的怒火，加快了处理器中的破译速度。

        “护工会看好他，我们也会给他注射安定剂，不可能让他就那么死了！”白晼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起身前往辛玦那里的路上。

        在急促的脚步声中，破译进度条以匀加速运动向终点爬动着。空旷的楼梯中回荡着白晼急切的喘息声和脚步声，破译进度达到百分之百。

        白晼强迫暂停的检测程序被我按下了开启键，系统的播报再一次响起：

        “嘀，检测到使用者进入，即将开启设备。三秒后将进行电麻醉，请使用者确认启动。”

        “确认启动。”辛玦用沙哑的声音回应着系统的播报。

        白晼那边传来一声巨响，那是铁门撞击在墙壁上的声音。

        与此同时，倒计时响起：“三。”

        我知道白晼会试图阻止辛玦接受电麻醉，强制摘除辛玦的设备。

        “白医生，摘除设备已经来不及了。我向你保证：这会是辛玦最后一次经历循环。”

        白晼咬牙切齿的说着，“我叫你终止你听到没有？”我处理器中显示电麻醉设备出现问题，被迫暂停电麻醉，这应该是白晼摘除了辛玦身上部分连接器。

        “我不会终止循环，如果你执意不允许他接受电麻醉，那我会让他直接进入循环。”我试图向白晼陈述事实，“因为辛玦不会放弃易说，阻止他进入循环并不是解决办法。”

        “他有很严重的ptsd，不接受电麻醉进入循环会引起他的回避反应，你只能终止循环。”

        我控制数据，强制发出细微电流，白晼或许正捏着一根连接线，被电流打了个措手不及，小小的痛呼了一声。

        “抱歉白医生，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向他道歉，再次检查后发现剩下的连接器也可达到电麻醉的效果，于是将其强制开启。

        “嘀，将在三秒后进行电麻醉……”

        白晼兴许是还想说什么，“你……”但接下来却像被什么东西制止了一般，出奇的没有再继续干扰我。

        “三。”

        “二。”

        “一。”

        白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紧随而来的是系统的提示声：

        “使用者已进入电麻醉，请ai8874确认流程。”

        “ai8874收到。”

        我不忍心再让辛玦目睹一次易说去世的惨状，将他直接传送到学校的场景中。

        我见他有些迷茫的睁开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好似一只刚降临出世的小猫，连利爪都不懂得该如何伸出。

        “你醒了？”我笑着说，“欢迎回来，我的小翻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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