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

两百年前，人类开始销毁大规模武器。

        “饥荒、瘟疫，早已被我们战胜。战争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一位代表在国际大会上激动发言，“战争，是阻碍社会发展的最大因素，唯一因素！只有消灭战争、销毁武器，才能实现真正的繁荣和自由！”

        台下响起一片轰鸣的掌声。欢呼声也像海啸般涌起。这些巨大的声响，翻滚在会议大厅里，此起彼伏，久久不能退去。

        各国签署了销毁大规模武器的协议。而和平却未能如期而至。强国试图在你先我后的博弈中角力，弱国迫于压力而在威胁中挣扎。经历了片刻虎视眈眈的僵持后，世界陷入一片混战。

        人类从来不曾团结一心。分歧、矛盾和冲突占据了历史的每一个角落。国家诞生而又瓦解，民族独立而又消亡。而战争却从未如此惨烈。

        在不断的结盟与背叛中，各式政权飞速更替。就在战火即将吞噬人类文明的危急时刻，“绝对统治”悄然登场。这个政权孕育出了超乎想象的强大军事力量——统治军，他们像飓风一般席卷全世界，最终在一百年前摧毁了最后一支大规模武器。从此，人类终于开启了和平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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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走进统治军总部大楼，今天，这座高耸入云的庞大建筑，依旧和一百年前建成时一样气势磅礴。然而，大楼的主人——统治军，却今非昔比。连年裁军使得楼中难免空荡，甚至凄凉。但是，安德却毫不介意，他挺胸抬头、意气风发，仿佛即将踏上战场，为了世界和平英勇杀敌。可是，他从来没参加过战斗，连见都没见过。在他服役的八年里，连带武器的任务，也就执行过两三次。他怪自己生不逢时，疯狂般的每日刻苦训练，世界却依旧如此和平，从未给他施展拳脚的机会。

        安德的努力也不算完全白费。他八年晋升三次，三年见习战士后，顺利晋升初级战士，之后从中级战士再到高级战士，每一级的晋升都只用了一两年的时间。在和平年代里，这样的速度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每次被人称赞年轻有为，安德就会抑制不住心里的得意。他会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眯起眼睛，一边享受，一边掩饰着骄傲的情绪。

        今天，安德的笑容彻底绽开了，他再也掩饰不住。他快速穿过总部大楼金碧辉煌的大堂。电梯好像都在配合他的心情，一按就开了门。他趁着电梯向上飞驰，对着镜面墙壁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除了高级战士的头衔，那头金色的头发算是最让安德自豪的事情。绝对统治征服世界以后，国家概念不复存在，民族差异也迅速消失，人们的肤色发色逐渐趋于相似。其实，偶尔出现一两个皮肤黝黑或头发浅黄的返祖现象，人们也并不在意，毕竟连自己的姓氏都忘记了，谁还在乎肤色发色？可是，安德坚信，自己的金发格外醒目。

        他按捺不住，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毕竟，今天将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天，他即将晋升为初级指挥官，这是从兵到官的质变。而这次晋升也将使他成为统治军中最年轻的在役指挥官，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荣耀。他想着之后的仕途，从初级指挥官到中级指挥官，再到高级指挥官，再到将军，说不定，有一天，他甚至能跻身统帅圆桌。他体验到一种直上云霄的快感，飘飘然走到了会议室门口。

        总部大楼里到处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多得数不清。安德不喜欢它们，因为这些房间原本大多是训练室或武器装备库，然而现在都改成了用来纸上谈兵的会议室。安德从没注意到会议室的大门都镶着金边，好像是记得统治军曾经的辉煌，这让安德在开门时感到了近乎神圣的庄严。

        眼前的会议室很大，但里面的人却只有区区十几位。这也不奇怪，毕竟，有能力竞争指挥官的战士都是凤毛麟角。

        这其中,只有两位是和安德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剩下的都是老兵。年纪最大的阿涂加已经是第五次冲击初级指挥官了。他年近五十，两鬓花白，眼睛里都是沧桑。看到他，安德感到些许心酸。在几年前的一次演习中，安德和阿涂加正面切磋，知道他能力不差，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晋升，实在可惜。

        可是，安德明白，统治军从来都不论年资，这里要的是功绩，历史上多少名将都是少年英雄，而和平年代却给不了阿涂加建功立业的战场。安德担心自己会不会像阿涂加一样，走到某个瓶颈，最终被和平年代吞没了自己的才能，想到这里，恐惧袭来，像一双卡住喉咙的手。

        安德咽下这口恐惧的气息，喉咙生疼。他简单和阿涂加交会了眼神，轻点了下头，便独自坐下，不愿加入其他候选人的交头接耳。毕竟，这些人中会有人落选，但安德相信，一定不会是自己。

        随着评审委员会成员陆续抵达会议室，候选人的交谈声渐渐平息下来。委员会主席雨者手臂夹着一只很有年代感的设备，里面应该就是晋升结果的名单。安德看到雨者，心里更加自信，毕竟雨者是自己的教练，其他候选人可没有这样的条件。

        雨者和其他评审委员会成员坐下来，表情格外严肃，让候选人们倍感紧张。他迟迟没有开始讲话，安德觉得会议室里的空气好像就要凝结起来，每次呼吸都是煎熬。这时，会议室的门又开了，候选人们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竟然是薇尔统帅！

        所有人起立致敬。薇尔统帅坐稳后，大家仍不敢落座，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位统帅。

        “请坐。我们开始吧。”薇尔统帅的声音比想象中温柔许多。她是统帅圆桌的十位统帅中，最年轻的一位，今年年初刚刚庆祝了七十岁的生日。由于常年习武，她看上去精瘦干练，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雨者向薇尔统帅敬礼后，将那只老旧的设备双手递给她。薇尔统帅扫了一眼，便将设备扣在桌上。

        “今天，我代表统帅圆桌，向各位通告本次晋升考核的结果。”薇尔统帅的声音比刚刚严厉了一些。

        安德感到不安——按照常理，初级指挥官这种级别的晋升，能有位将军到场就已经相当隆重了，这次怎么会惊动了统帅圆桌？

        “我很遗憾的宣布，参加本次考核的候选人均未能达到晋升标准。”薇尔统帅更加严厉了几分，“统治军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我们经历过困难，我们从未被打倒。”

        薇尔统帅停下，目光坚定而凝重的扫过每一位候选人，“在座的各位是统治军的希望，请铭记黄金时代。绝对统治需要我们，世界需要我们。敌人也许明天就会出现，我需要你们随时做好准备。”

        安德还来不及反应，薇尔统帅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评审委员会匆匆起立目送，还在努力消化信息的候选人们也纷纷站了起来。

        安德感觉双腿麻木，薇尔统帅离开后，他仍没法弯曲膝盖坐下。他就站在那里，脑袋里嗡嗡作响，眉毛拧成一团，看着雨者，好像他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感谢各位在考核中付出的努力，现在大家可以查看自己的各项成绩，有问题可以预约咨询评审委员。”雨者用他特有的平静态度结束了会议，“今天就到这里，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岗位。”

        安德始终没有捕捉到雨者的眼神，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因为雨者故意回避他。看着雨者离开的背影，安德感到胸口被愤怒刺痛了几下，他怨恨雨者没有提前给他哪怕一点暗示，昨天训练时，雨者也什么都没说。

        而愤怒又迅速退去，安德了解雨者的正直，他没有权限提前透露结果，他不可能这样做。

        阿涂加发出一阵沉闷的笑声，才让安德注意到，其他候选人都各自扭曲表情，和他一样咀嚼着失败的苦涩。

        “太好了，现在可以安心退休了。”阿涂加叹着气说，“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还不算太晚。”

        “大叔，别放弃呀。可靠消息，我们统治军禁婚的规定就快松动了。”蜜雪凑过来，好像是要安慰再次晋升失败的阿涂加，又好像是在阿涂加屡次失败的不幸中寻求安慰。

        阿涂加没有理会，拍了拍安德肩膀，算是句无声的回见。

        蜜雪仍在嘀咕着，“我是说真的，禁婚还是黄金时代初期留下来的规矩，快一百年了。”

        “请铭记黄金时代！”亚鲁都快走到会议室大门，又回头应和，“什么黄金时代白银时代？我们这是垃圾时代！”

        蜜雪大笑起来，声音大得刺耳。

        安德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向不喜欢蜜雪故意的古灵精怪和到处讨巧。他心里清楚，蜜雪和亚鲁在这个时候还开得起玩笑，是因为他们年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同样不到三十岁的安德却不屑与他们为伍。他不是其他候选人低声叹道的“一代不如一代”，他相信，就凭蜜雪和亚鲁的水平，连做自己竞争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安德一直沉默着，当他再次走过总部大楼的大堂时，已经难以隐藏脸上的失落。他想把头扎进希娅怀里，感受她的体温，用手轻抚她柔软的头发，闻着她身上甜甜的香气，听听她绵绵的轻语。他不自觉地驻足在大堂里，希望马上就可以回到温暖的家中，却不知道，刚刚的一切，会议、晋升结果、薇尔统帅都只是序曲，他的今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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