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琥珀

年轻的神行海克独自登上一座壮阔的高山。他本不需要这样做，那些比蜜蜂还小的侦察设备完全可以摸清所有敌情。但是，每到大战之前，他总要亲自去看看，这是小时候父亲告诉他的——人的眼睛是最锋利的武器。

        他常常想念父亲，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他站在山顶，风吹起了他的辫子。他从小留着长头发，这在男孩子中十分少见，直到少年时，还经常因此被同伴捉弄。但他不肯剪下，因为父亲就留着这样的辫子。大家都说他像父亲，虽然要靠着影像资料，才能记起父亲的模样，他却仍感到自豪。

        实际上，他比父亲英俊许多。不仅外表出众，他还出身名门，已故的祖父曾是一位统帅，父亲也是著名的将军，若不是英年早逝，可能也已经坐在了统帅圆桌旁。因为这些特质，他身边从不缺少女人，可以说，女人太容易了，容易到有些无聊。他从没对谁怦然心动过，也不相信那种感觉。对他来说，作战更有魅力，就像此刻，他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俯瞰着这个即将被他征服的国家，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少爷，少爷，大家都在找你呢。”山下跑来一位少年，“你的通讯都手动关闭了？”

        “小勇？你怎么来了？”神行海克先是惊讶，又有些生气，“不是告诉你在家等我吗？这是打仗，不是游戏！”

        “夫人说我可以来。”小勇气喘吁吁地说。

        神行海克无言以辩，母亲在家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他只能说，“这一路我怎么都没看到你？”

        “我……我一直躲着你。我知道你肯定会赶我回家。”小勇胆怯地移开目光，“你快回基地吧，战前会要开始了。”

        “别转移话题。我不赶你走。”神行海克抓着小勇的肩膀，“不过你明天乖乖呆在基地里，看大屏幕，不许乱跑，会很危险，知道吗？”

        小勇点着头，“真的有战前会，小姐也要去参加了。”

        他拉起神行海克的手，要往山下走。

        神行海克站着没动，“战前会是指挥官才能参加的。我只是个战士。我也没收到会议邀请呀。”

        “你是高级战士！”小勇望着神行海克，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神行海克笑了，“还有，在这里，不要少爷小姐的。”

        “那叫什么？”小勇看上去即无辜又疑惑。

        “就叫神行海克。”

        小勇张了张嘴巴，却叫不出来。

        神行海克明白，这个名字，在这个少年幼小的心里，也许过于伟大。神行，那是父亲的名字，作为唯一的儿子，他理所应当继承下来，由此，他从小被父亲寄予厚望，今后也将当仁不让，成为一位将军；海克，也是一位将军的名字，他的故事传奇无比，已经流传了一百年。而小勇，他只是一个仆人，不对，他连仆人都不是，他的妈妈是家中的女佣，他是最近才开始能在厨房里帮些忙，他是个不知道爸爸是谁的可怜孩子，当年父亲慈悲，才把他留在家中，让他直呼自己大名，或许真的强人所难了。

        神行海克没有再做要求。有一天，他会把自己名字真正的由来故事讲给小勇——当年，父亲希望父子共用一名，而母亲坚决反对，想要用她儿时偶像的名字。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各让一步，才定下了这个有点长的名字。

        “小勇，你要留在这里，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还没听全，小勇就立刻点头答应了。

        “回家后，你要去上学。”神行海克俯下身，“你已经十一岁了，不能再在设备上学那些没有章法的远程课，你要去真正的学校。”

        “我不要。”小勇摇头，一脸后悔的表情，“我要当统治军，像你一样，打仗！”

        “那可以去考统治军学院。”神行海克知道这其中的困难，统治军学院从来都是一位难求，而且小勇的年纪也有些大了，“不过，学院已经转型了，毕竟和平年代就快来了，你说的‘打仗’的课程，比以前少多了。”

        神行海克记起自己上学时，全天都是训练，各种武器战术，一天下来，满身淤青，头破血流也是家常便饭，至于数学语文，那是属于夜晚的事情，带着一身伤痛，坐在教室里，又困又饿的听着念着写着。

        “和平年代？”小勇微微皱眉。神行海克相信他一定听过这个词，但可能并不能理解，在这样年纪的孩子心中，战争才是世界的常态。

        “明天真的是最后一战了吗？”小勇疑惑地问。

        “那要看我们能不能赢。”神行海克摸了小勇的头，就开始下山。

        小勇蹦跳地跟在后面，“那我们能赢吗？”

        “当然。”神行海克的步伐比上山时轻松了很多，“我们不仅能赢，还要赢得漂亮。”

        “怎么才算漂亮？”小勇想要偷学一课。

        “近身作战。把我们的身体发挥到极致，和我们手上的武器融为一体，一个一个的杀死敌人，这才叫漂亮。”神行海克不确定小勇能不能听懂。

        “那他们有大规模武器吗？”小勇指了指身后。

        神行海克有些惊喜，小勇懂得比他想象的多，“有，不过只是些放射性的东西而已。”

        小勇停下脚步，眼睛里露出担心，“那我们不用大规模武器吗？”

        “不用。”神行海克也停下来。

        “这不公平！”小勇的声波动，里面带着愤怒和悲伤。

        神行海克走回到小勇身边，再次俯下身，“不用担心。统治军所有的训练都是为了这样的作战方式。人是可以战胜武器的，之前我们也做到了，还不止一两次。所以，我们才敢于销毁自己的大规模武器，对不对？”

        看到小勇就快要哭出来，神行海克继续说，“上次销毁仪式，我还带你去看了，记得吗？你藏在车厢后面，差点憋死了……不要哭，要勇敢！”

        小勇抹了一把眼泪，“勇敢，像老爷一样！”

        神行海克愣住了，父亲去世时，小勇应该还是一个婴儿，他是怎么联想到了一起的？

        “我妈妈说过，老爷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小勇眼睛里还带着泪水。

        神行海克点头，不忍小勇继续流泪，就转换了话题，“对了，你今天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说过，打仗前，要到最有利的位置，用眼睛去看。”小勇不哭了，抬头望着神行海克。

        这句话让神行海克感到欣慰。他由衷喜欢这个孩子。也许一开始只是同情，小勇也没有父亲，而他懂得缺失父爱的痛。现在，他看着小勇，就像看着自己的弟弟，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怜爱，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不能相比。

        “来吧，我带你看。”神行海克带着小勇返回山顶，“这里是阔山，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国家。它的传说，你听过吗？”

        阔山王国，因山得名。它位处一片连绵的壮阔山脉之中，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弹丸小国。肥沃的土地和宜人的气候赋予了它发达的农业，但也将它一直禁锢在被强国霸凌的厄运里。历史上，它几乎一直是附属国，为它的“主人”源源不断的贡献着丰富的农业产品。一届届的傀儡政权为了霸占更多的农业成果，一直采取着闭关锁国的策略，让阔山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科技革命，成了世界上最落后的国家。

        销毁大规模武器的协议签署后，阔山王国终于等来了它的繁荣。统治它的强国被更强大的势力打败，其他政权都陷在泥潭一样的焦灼混战之中，世界好像遗忘了阔山。多年来一直被傀儡政权反复推翻而又复辟的王室，趁机重掌大权，彻底摆脱了君主立宪。阔山百姓痛恨傀儡政权，而拥戴国王，全国空前团结。虽然科技落后，经济也不发达，但王国自给自足，百姓生活幸福。

        国王掌权后，立刻废除了贵族联姻，这种制度太落后，几个世纪前就开始被人唾弃了。每当有王子到了适婚年龄，王国都会举办选美，全国最美的姑娘，不论出身，只要胜出，就能嫁入王室。这个新传统一直延续下来，直到现任国王，因为父亲突然去世，还没结婚，就被加冕。王国迅速举办了这场选美，姑娘们争先恐后，因为获胜者就是王后。但年轻的国王看到结果后，转身就走。经过多年的选美制度，这个国家最漂亮的女人就是王室的公主们了。国王心高气傲，怎么能娶得一位不敌自己姐妹美貌的女人。

        国王决定出国，远方一定有那位让他惊艳的天人。这可急坏了王公大臣，外面的世界太可怕，那是绝对统治的天下。没人知道绝对统治到底是什么，它是一个人、一支团队、还是冰冷的人工智能、又或是入侵的外来物种，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唯一确定的是，它一心向战，走过之处，无不战火纷飞。但人们忘记了，在绝对统治出现以前，这个世界就已经深陷战乱；更无暇顾及，绝对统治已经销毁了绝大多数大规模武器，不仅是敌人的，也包括自己的。战争的走向已经不再重要，人们心中只剩下对绝对统治的恐惧。还没交战的，害怕醒来时，统治军已经兵临城下；交战过的，害怕睡梦中，统治军再度返回。不知道，生活在恐惧中，时间是过得太慢还是太快，不知不觉，统治军已经席卷了全世界，就只剩下那个被遗忘的阔山。

        国王怎会察觉不到危机，但他还是离开了。好在，不久后，他就平安归来，而且，还真的带回来一个女人，那女人，还真有一副绝世容颜。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百姓却不愿举国同庆。他们不喜欢新王后，看到那张异域的面孔，就不能不想到外面的世界。他们说国王被她蛊惑，被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摄了魂魄。一时间，谣言四起，民心动荡。王后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情况也没能好转。人们相信王后会给阔山带来噩运。

        而噩运真的来了。有人看到一群巨大的飞行器划过阔山的夜空。统治军已经逼近，据说就驻扎在不远的山上。更可怕的是，绝对统治这次派出的是著名的将军——斯芭洛，名字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她不仅极其凶残，传说，她还谋杀了自己的丈夫。派斯芭洛出征，不是因为对手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这将是统治军的最后一战，这一战必将载入史册，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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