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云

“我的海克，你听我说，一切都还来得及，庞氏家族今晚才会过来回收公主。现在你去找一个女婴，不用担心，这些婴儿长得都一样，没人认得出。记住，这事只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英雄。”

        神行海克在战后的阔山游荡，国王的宫殿旁，城市的街道上，郊区的小巷里，还有大片大片的田野之间，他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婴儿？

        他一直没有放弃幻想，也许，他还能找到公主，他清楚地记得它全身包裹着丝绒一般柔滑的襁褓，那是民间的孩子绝不可能享受到的奢华。如果再见到，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瞥，他一定可以一眼认出。

        可是，他必须面对现实，也许，他再也找不到公主，它极有可能已经被别人捡了去。如果那人认出了公主，要把它保护起来，就算他把整个阔山翻过来，也难找到；如果那人把公主交给了统治军，它肯定早就落在了母亲手上；而如果那人没认出公主，只是抢了它价值不菲的襁褓和衣服，它恐怕已经被遗弃在某个肮脏阴暗的角落，撑不过今晚。

        他抱着唯一的希望，也许，那些在战火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中，恰巧有个女婴，差不多大小，与其在孤儿院里度过悲惨的童年，不如让她成为公主。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找到这些孩子，让他挑选，但是，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快一点赶到难民营地。

        孤魂野鬼一般的难民，在营地前排起长队，他们的落魄震慑不动神行海克，因为那些流离失所只是暂时的，明天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让他惊恐的是，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只有两个婴儿，都是男孩。他穿梭在难民之间，除了他们眼里的仇恨和恐惧，他一无所获。他累了，想放弃了，母亲说找不到公主，他们都得死，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世界再无战争，他也再无用武之地，不如去见父亲。

        可是不行，他杀了妹妹，要怎样面对父亲？他必须做出一番成就，将功补过，在此之前，就算变成行尸走肉，他也必须活着。

        等待，如果看不到未来，就是煎熬，神行海克忍耐着，他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一个弃婴或者孤儿，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除了难民营地，还有哪里？他联络了阔山仅有的一个孤儿院，还是没有合适的婴儿，他已经山穷水尽。

        他突然感到饥饿难耐，还有剧烈的口渴，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哪怕生命真的今天就要结束，至少要滋润一下干涸的喉咙，冲淡那些灼热的胃酸。难民手中清淡无味的白粥和未经过滤的生水，都让他垂涎。他沿着难民的长队寻找食物的来源。他莫名其妙地笑了，难道这就是他的最后一餐？

        也许不是！他忽然看到一个婴儿，就在难民的长队中，远看真的和公主差不多大小。他几步跑过去，对能量的渴望化成了求生的动力，他盯着那个婴儿，它一脸泥土，身上的衣服暗淡无色，旧得像是洗过了几百遍，唯一和公主一样的是它睡得安静，蜷缩在妈妈怀里，对一个婴儿来说，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它的妈妈躲避着神行海克的目光，接着她开始颤抖，她左顾右盼想要逃走，可她无处可逃，到处都是统治军，她已经失去了家园，他们还要怎样，抢走她的孩子？

        她哭起来，眼泪成片流下，“不要，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女儿！”

        “女儿？”神行海克感到身体各处的神经末梢都开始燃烧，他真的抢了，一瞬间的决定，一瞬间的动作，之后他的耳朵就开始嗡嗡作响，眼睛也模糊了，它的妈妈嘶喊着、拉扯着，他都听不清、也看不清，旁边几个胆大妄为的人企图阻拦，他好像只用了一根手指就把他们打倒在地。接着，他上了车，回到基地，天色已经暗下来，不过还没到晚上，就像母亲说的，一切还都来得及。

        “太晚了。”母亲背对着他，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庞氏家族不来了。”

        神行海克以为母亲会一把抱起这个难民的女儿，比见到她自己的孩子还要兴奋，毕竟，据她所说，它即将拯救他们母子的性命。然而，母亲说完就要走，甚至没看神行海克一眼。

        “为什么？”他拦在母亲面前，想让她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才找到这个女婴。

        母亲转过身，看着神行海克，对他手中的婴儿毫无兴趣，她的眼睛黯然，找不到胜利的光辉，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切都结束了，你把它送走吧，之后就去四十四号战区报到。”

        “战区？”神行海克不明白，最后一战不是已经结束了？

        “反抗军宣战了。”母亲苦涩地笑着，“继续去打吧。”

        “是！”神行海克习惯性的接受了将军的命令，“可是公主？”

        “它没用了。”母亲还是要走，或者，她更像是要逃。

        “等一下。怎么会没用？一支反抗军而已，不是一下就打完了？”神行海克感觉被骗了，但他不敢愤怒，至少在搞清楚情况之前不敢。

        “一支？”母亲大笑起来，声音却好似哭泣，“是一百五十六支！短短几个小时，全世界就有一百五十六支反抗军向我们宣战。你以为战争结束了？可笑！”

        神行海克不相信，什么一百五十六支反抗军，他打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最后一战，他绝不承认之后还有战争。

        母亲推开他，要去开门。神行海克急了，他刚刚抢了别人的孩子呀，他不能让她走，“你说清楚！”

        “还要我说什么？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母亲露出无助的表情，神行海克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我要走了，回老家去，我的医生早就说过，我不能再打了，我受过几次重伤，长期奔波也留下一身慢性病，我都是为了你们——我的孩子们，才坚持到现在，你懂吗？”

        神行海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相信，也许离开母亲，他能做得更好，而当她真要走了，他最强烈的感觉却是害怕。

        “国王和王后都是你杀的，阔山的大规模武器也是你销毁的，最后一战的所有功绩都是你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些我都会让庞氏家族帮你安排好。”

        母亲还没说出那个条件，神行海克就点了头。

        “——永远不要再来找我。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之后就靠你自己了。”

        神行海克觉得自己听错了，母亲竟然能为他做这么多，他不相信，也不明白，“庞氏家族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母亲的状态更差了，甚至有些萎靡，话音也含糊起来，“我只知道它能帮我当上将军，我想要打最后一战，它帮我拿下了这个机会，我想要我的孩子成为杀王的英雄，它也做到了。所以，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神行海克感觉这些话听上去很不对劲，“你都为庞氏家族做了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母亲恢复了原本的凶狠，“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背叛了统治军吗？”神行海克颤抖着问。

        “背叛？”母亲的眼睛即凶恶又委屈，整个人都是一种扭曲的状态，“我一直都在打敌人，这怎么能叫背叛？”

        “那把公主交给庞氏家族呢？算不算背叛？”神行海克追着母亲的眼睛，“难道不应该把公主交给统帅圆桌处理吗？”

        “没必要讨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母亲躲避着他的目光，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现在，不管是统帅圆桌还是庞氏家族，都不在乎公主了，他们只关心反抗军。你知道形势有多复杂？一百五十六个新势力，大大小小，强强弱弱，要是不能尽快铲除，都会各自建立政权，这样的话，绝对统治好几十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那庞氏家族呢？也要在新形势中分一杯羹吗？”神行海克紧咬不放，直觉告诉他，庞氏家族是母亲落在他手上的把柄。

        而母亲却没有跳进他的圈套，“不管他们要做什么，都没精力管公主了，你把它送走吧。”

        母亲终于看了一眼他手上熟睡的婴儿，神行海克也看着它，他不想放过母亲，可他此刻更想把它还给它的妈妈，既然它已经没有价值，那就用它赎回一点自己的灵魂吧。他得快点回到难民营地，找到它的妈妈，他还记得她衣衫褴褛不堪入目的样子。

        “你要去哪里？”母亲喊住神行海克。

        “把它送回难民营地。”

        “你疯了吗？！”母亲发出他熟悉的怒吼声，“我就知道，你想不明白！”

        神行海克不自觉地缩了脖子。

        母亲用手擦着婴儿脸上的泥土，“从今往后，它就是阔山王国的公主。只有这样，你杀王灭国的故事才能成立，明白吗？”

        神行海克点着头。

        “你把它送到统治军的孤儿院去，一定要让孤儿院记录下它公主的身份。还有，它是你过来的，以及送来的日期和时间，也都要记录在案，这是重要的背书，绝对不能留下后患。”

        神行海克走了，他已经习惯了婴儿坠在手臂的感觉。母亲最后还叮嘱了一句，“庞氏家族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这还用我提醒你吗？”

        他不想听，说不说是他自己的决定，他现在只想快点把手中的婴儿送走，好结束这一天，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天。

        “少爷！”小勇却把他堵在了基地门口。

        “小勇，不管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好吗？我太累了。”

        “喔！”小勇像是看到了一件崭新的玩具，抓起婴儿的小手，“它的眼睛，好漂亮！”

        神行海克这才发现，手中的婴儿已经醒来，正对着他笑。他惊了一下，它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这是命运在戏弄他，提醒他犯下的罪？不，他没有罪，这是命运在帮他。是呀，连命运都在帮他，还能有什么后患？有了这双眼睛，又有谁会不相信这个难民的女儿就是公主。太好了，他揉揉疲惫的双眼，再看去，那种琥珀的颜色好像又不那么明显了。无所谓了，反正之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不需要记住它的样子。

        “我要去统治军学院！”小勇拉住神行海克，没有追问婴儿的来历，“你帮帮我！我知道我已经超龄了。但是，大家都在说，在说……”

        小勇停住了，他在思考。

        “世界风云突变了。”他看着神行海克，好像自己都不确定这句话的意思，“是真的吗？还有更多仗要打下去，对不对？”

        “小勇，打仗真的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玩。”神行海克蹲下来，面前的小勇正急迫地咬着嘴唇，不过这次，他真的不能帮这个孩子，无论风云如何变换，他希望小勇永远都是小勇，是他心灵的港湾，他不能让他的手沾上鲜血，“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东西，像是科学，还有艺术，这些才是值得追求的。不要去杀戮，那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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