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永生

黑暗中的厮杀还在继续。

        化身巨人后，安乐的战力勐地提升了一大截，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肉身能调用的神藏秘力，全都暴涨了数倍不止。

        央央也随之变化成了一把数十米的巨型重剑，不需要讲究剑法，也不需要瞄准要害，只需要用最简单的方式将它挥动起来，剑锋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断臂残肢，敌人的哀鸣惨叫，不绝于耳。

        体型和力量上的优势，再加上锋锐沉重的央央，爆发出了极为夸张的杀伤力。

        仅一瞬间，便几乎清空了方圆百米内的邪魔。

        无数邪魔浪潮中的安乐，丝毫不显颓势，反倒像是一尊战神一般，横扫四方，大开杀戒。

        望着这道身影，众人忍不住心生惊惧，为他的凶悍而胆寒。

        然而，后续涌来的邪魔仍好似无穷无尽，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远远的高处，有一身穿华美战袍的尊贵之人向这边投来了视线，轻声赞道。

        “这天魔好生厉害，仅凭一己之力，便可挡千军万马。”

        这人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惋惜：“只可惜，天魔就是天魔，注定与我们大夏不共戴天。”

        这时，一名手下走到这人身边轻声汇报几句。

        听完后，尊贵之人脸色骤变，惊疑不定的自语道：“能与我们交流的天魔？”

        “莫非父王的猜想是真的？天魔，其实也是一种智慧生物？”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安乐并非是遍布战纹、散发神光的伟岸巨人的形象，而是一团不可名状的秽乱之物。

        它的主体像是一朵血肉构成的花卉，体积异常庞大，如同一座山岳，阴影匍匐在它的四周，腐烂的疮疤中流出污秽的脓液，数不清的细小触须四处乱窜，每根触须上都爬满了眼球。

        整个存在，宛若一头噩梦中走出的魔怪。

        大夏的人之所以将安乐他们称为域外天魔，正是因为这幅奇诡恐怖的模样。

        而在这头魔物的身躯中，却“镶嵌”着一把散发神圣气息的巨剑，那便是大夏人们口中的圣物，随着魔物的动作，巨剑向四周横扫，眨眼间便在人群中造成巨大的伤亡。

        见到这一幕，身份尊贵之人也顾不得再考虑能否交流的问题，肃然喝道。

        “白统领，林统领出列，立即将他斩杀。”

        “是！”

        两名骑着异兽的统领得令，气势轰然爆发，在他们周身，赫然分别出现了六座天宫和四座圣门！

        虽然这些天宫和圣门的模样与大周子民有着微妙的差异，但却说明，大夏士兵们修行的也是神藏秘法！

        感受着轰然冲来的两人，安乐面色微变。

        到这时，他眼中“邪魔们”已彻底不再是模湖的黑影，而变成了一道道人形，脸上的神情生动鲜活，甚至就连不远处天宫和圣门的虚影也都清晰可见。

        安乐心中巨震，想道：“他们……就像是另一个大周。”

        冥冥之中，他终于明白了神祇不愿让他们知晓的隐秘是什么。

        “受死！”

        一位统领气势如虹，用绛宫天宫中的火焰凝成一道火焰长鞭，闪电般向安乐抽来。

        安乐身上的战纹亮起，气血发出天河奔涌的呼啸，径直一剑斩下。

        四圣门的修士，体内已经开了十个神藏，论法力的雄厚程度，绝对在安乐之上，可在这一剑面前，这统领不由得变了脸色，暴退不止，以避开这一剑的锋芒。

        霎时，火焰长鞭被拦腰截断，半空中统领的绛宫虚影都被斩去了一角，那人脸色苍白，口吐鲜血，受了不轻的伤势。

        但是突然，可怕的杀气从安乐脚下的血海中传出。

        一只白骨巨手勐地钻出，五指合拢，要将安乐捏成肉泥。

        这才是两人真正的杀招，配合得天衣无缝。

        安乐一脚踏下，却不能把白骨手掌碾碎。

        冷不丁一根白骨指节狠狠撞在他的身上，安乐胸口传来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他的骨头被撞断数根，同时也借助这股冲击力逃出白骨巨掌的包围。

        四下又有数人以刁钻的角度出手，皆是威力不俗的法术。

        他们也发觉，在近身战中，几乎无人是安乐的一剑之敌，索性在远处施法。

        安乐法力鼓荡，强行用神藏秘力抗下了这些法术，这也令他的气息再次衰弱下来。

        古荒战法固然强大，但消耗也奇大无比，相当于每时每刻都在燃烧气血和法力，饶是以安乐的积累，在鏖战如此之久后，也终于快达到极限了。

        拼尽全力斩杀了这两名统领后，安乐的视线有些模湖，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他却看见一道气质尊贵的身影缓缓向他走来。

        “殿下，这天魔极度危险，千万要当心！”

        “您还是不要以身犯险比较好。”

        这人摇了摇头，望向安乐：“我要亲手灭杀这域外天魔，祭奠死去的将士。”

        她的声音清脆肃杀，竟赫然是一名女子。

        她举起长剑，问道：“天魔，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安乐咳出一口鲜血，轻笑道：“你们视我们为天魔，殊不知，你们在我们大周看来，也是黑暗中的邪魔。”

        “神祇，欺骗了我们。”

        闻言，女子怔了怔神，面色大变，质问道：“你在说什么？”

        “大周？你们这样的怪物，难道也建立了王朝？”

        安乐笑了笑，还没开口时，却突然一愣。

        在他手中，不知道汲取了多少鲜血的央央忽然变回了立方体的形状，而且散发出了一种奇特的光华。

        黑与白如无数条丝线螺旋着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糅杂成一种似灰非灰的颜色。

        在光华的照耀下，大夏的众人看到了安乐的真实面目，无一不愣在原地。

        那脸庞、那身形，赫然与他们一般无二，都是人类的姿态。

        女子瞪大双目，震惊的喃喃道：“怎么可能……”

        她很快想到，倘若这只域外天魔的本体其实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那么先前他们剿灭的那些魔窟，岂不是……

        女子如坠冰窟，有些头晕目眩。

        这一事实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安乐怔怔的盯着央央，也没想到它会出现如此异变。

        但下一瞬，他背后突然泛起寒意，只见在镇央石的一面上，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浮现而出，眼神中阴冷中带着澹澹的嘲弄。

        安乐心神震动。

        他这时明白了，这双眼眸其实一直没有消失，而是不知何时转移到了镇央石的身上，始终跟在他的身边！

        镇央石和天外陨石异体同源，这才给了漆黑眼眸可乘之机，而大夏士兵们的鲜血成了某种特殊的催化剂，令眼眸得以显现。

        不过这时，安乐已然没有反抗的力气。

        只见漆黑眼眸宛若漩涡旋转，散发出一股极强的引力，且只针对于安乐一人。

        安乐缩小后的肉身不可避免的落入漩涡中。

        而后，他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大夏的将士们还没从刚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便看见安乐的身形消失不见，只剩下镇央石无力的坠落在地。

        有人迷茫的发问：“刚才那究竟是……”

        很快，有人下了定论：“幻觉！那一定是域外天魔释放的幻觉，想伪装成我们的样子，蛊惑人心。”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大夏将士们潜意识中不愿相信，他们先前消灭的魔怪会是自己的同类。

        但人群中也有些人目光闪烁，冒出了些从未有过的想法。

        被尊称为殿下的女子呆立原地，对身边关切问候的属下们摆了摆手，说道：“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

        远处，天边渐渐亮起一丝微光。

        粘稠的黑暗开始像潮水一样退却，这极为漫长的夜晚，终于迎来了天明。

        属于大夏士兵们的尸身、鲜血，被黑暗裹挟着离开了这一方世界，只剩下残破的源盛城，以及一具具没有血肉的白骨。

        荒野上，源卓和身边幸存下来的人们抬头望天，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在众多原初巨人和安乐的断后下，他们成功逃开了邪魔们的追杀，但是整个源盛城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人们的脸上大多带着迷茫与悲伤，源卓强打起精神，朗声说道：“不要停，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最近的城市！”

        经过这一晚，他脸上的青涩褪去大半，变得成熟而沧桑。

        一处碎石堆中，玄公明艰难的爬起身，浑身是血。

        在被安乐投掷出后，他躲开了邪魔的包围圈，加之安乐吸引了他们绝大多数的兵力，这才活了下来。

        “小师弟……二弟……”

        玄公明的眼中隐有迷雾笼罩，匆匆向着被扔出的方向搜寻而去。

        可直到天色渐暗，他也没有找到任何属于安乐的痕迹。

        这一日，源盛城陷落的消息传遍了大周。

        当源王与无虚的死讯传到玉京城时，举城震动。

        源王的身份自不必多说，而安乐的身亡，同样引发了极大的波澜。

        太学院的学子们哀恸不已，安乐对太学院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而镇央石的出现，更是改变了大周与黑暗的格局。

        周天子、天人山亲自为两人立碑，以纪念他们的功绩。

        太学院接近九成的学子，都来祭拜这位无虚师长。

        其弟子凌逍遥、仲虚皆表示要继承师长的遗志，将邪魔一个不留的赶出大周。

        还有小道消息说，承天府的圣女在这之后大病了一场，许久都未曾好转。

        ******

        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安乐一无所知。

        现在的他，正身处于一片纯粹的黑暗中。

        这里没有光，没有空气，仿佛连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不存在，仅仅是一团静止的黑暗。

        在这环境中，安乐的思维都变得极为迟缓，如同被困在一个牢笼中，无法挣脱。

        可是，这种感觉，安乐并不陌生！

        当初他身陷虚空侵染的后遗症，处在【十地不动】的状态时，正与眼下的情况类似。

        “我还……没有死……”

        在凝聚精神的过程中，安乐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开始缓慢的思考：“这里是……镇央石中的世界？”

        “不对，或许……是那颗陨石中……的世界。”

        他尝试去感知外物，可不论是五感还是灵识，所能感知到的只有黑暗。

        灵识再向外延伸，便会落入深渊一般，断绝与他的联系。

        “那双眼眸……为什么要把我关入这里？”

        安乐先前便猜到，陨石中其实还藏有另一方天地，只是始终找不到进入其中的方式，但现在，反倒因为漆黑眼眸来到了这里。

        关于这处神秘空间，安乐心中有许多不解，可现在，也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只能由他慢慢探索。

        安乐静下心体会自身的状态，发现他的肉体似乎处在静止之中。

        是的，就是静止。

        血液流动、口鼻呼吸、心脏跳动……这些对常人来说无法缺少的生理活动，此时在这肉身中完全停止了。

        按照常理来说，安乐本该很快丧命，但这种事没有发生，他的生机也像是静止在了肉身中，既不会扩张也不会消散。

        “这种状态，就好像……好像……”

        安乐努力思索，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定格在了一段时间的切片当中。”

        他的肉身似乎连同时间一起静止了！

        不过奇怪的是，安乐的思维仍能运作。

        安乐心中暗道：“倘若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下去，岂不是另类的永生？”

        这种永生，却不能让他感到丝毫欣喜，反而只觉得惊悚和恐惧。

        假如一直定格在这一瞬，思维便像是便困在这肉身的牢笼中，永生永世的被孤独所折磨。

        这种永生，绝对会把人逼疯的！

        安乐暂时不去想那么遥远的将来，继续审视自身的状态。

        丹田、经脉中的灵力也几乎静止不动，气血更不用多说，而八大神藏的秘力则是在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流淌，这速度慢到难以察觉，若不是安乐极有耐心，恐怕会将其忽略！

        而令安乐惊讶的是，在众多秘力中，竟然有一种还能正常催动。

        那便是……神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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