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记住我的名字

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玄辉，众人都有些惊讶。

        玄辉的天赋和努力，他们都有目共睹，但他毕竟还只是开辟了十一神藏的修士，距离人仙之境还有不小的差距。

        最后的天神台，看似只是一个神藏，实际上却需要将先前的十一个神藏尽数容纳其中，开辟的难度却大到无以复加。

        玄辉看向安乐，说道：“二哥，请把神血给我一滴。”

        安乐的眼角抖了抖，想起了后世见到的那半癫半疯的残魂，他很想告诉玄辉，如果这样做的话，玄辉要注定无法幸免，就连残魂都要忍受数万年的孤寂和痛苦。

        他最终只是声音沙哑道：“玄辉，这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

        玄辉眼神清澈明亮，轻笑道：“二哥，我知道你还将我当做三年前的那个少年。”

        “但是，人总是会成长的，我从前很喜欢装死，总想着逃避，还给自己备了一口棺材。”

        “可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

        玄辉环顾四周，身上的气质坚定不移，竟与三王、周天子有些神似。

        “天塌了该由高个子顶着，现在，我便是最高的那个了。”

        安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伸出手，从央央表面凝聚出一滴红金色的神血。

        这滴神血中蕴含有极为丰沛的能量，众多细微的神文藏于深处，但也带有天元圣母的神威，不可贸然吸收。

        玄辉向安乐走来，接过神血，却没有吸收它，而是全身法力激荡，轰然向神血中的意志冲去。

        轰！

        下一刻，神血骤然绽放神光，散发出可怕无比的压迫感。

        这是神威，要轰杀、镇压一切敢挑衅它的存在！

        而玄辉所要的，正是这种压迫感。

        他一身法力其实早已淬炼得无比精纯凝实，距离神藏一统只差临门一脚，而强悍的神威，便是最好的契机！

        片刻后，神血的光芒消散。

        玄辉睁开双眼，眼底闪过前所未有的精光，浑身上下的气势陡然变化，牵动了天地大道，附近的道树呼应着传出玄妙的道音。

        】

        这意味着，他已破开了十二神藏，成就仙人。

        可众人此时却说不出恭喜的话来，他们都知道，此去一别，恐怕再也无法相见。

        “小子，你过来吧，我将抵御神光的方式交给你。”

        大寂灭魔主这时罕见的没有冷笑，澹澹的对玄辉说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将来可不要后悔。”

        与此同时，镇央石柔和的光芒还在挥洒。

        大周各个城市中，有人轻声啜泣，心中带着难言的哀伤，不知前路在何方。

        有青年男子拉住身边恋人的手，相顾无言，嘴角挂着恬静的微笑。

        也有伟岸的原初巨人轻轻将一众百姓护在掌心，神色小心翼翼，轻声抚慰。

        还有母亲仰望天空，把年幼的婴孩搂在怀中，眼中有不安、有惶恐，但也带着对未来的希望。

        大周的子民陆陆续续的被送入了镇央石中，仅剩下安乐附近最后的一批人。

        初王等人的伤势过重，意识涣散，率先融入光华中。

        随后则是附近聚集的太学院学子，他们回首凝望这片已经变得荒凉的土地，心中情绪复杂难明，接着向安乐长揖到地，恭声说道。

        “无虚师长，我们未来再见！”

        安乐撑起千疮百孔的身子，回礼道：“道友们，未来再见！”

        玄公明在初曦耳边说了最后几句话，初曦虽面露感伤，但还是放开心神，化作一缕微光离去。

        当玉京城的楼屋在安乐眼前消失，整个大周已变成一片荒地，没有房屋、没有街道、没有平民，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安乐心中轻叹，转头看向不远处另一道未被光华带走的身影。

        正是圣女红映雪。

        她依旧身穿属于圣女的衣袍，身上散发出微光，纯白明亮，圣洁无比。

        只是她的双目紧闭，脸上不带任何情绪，一如神庙中的神像。

        即便天元圣母的指尖被逼退，红映雪仍没有摆脱她的控制。

        与其说红映雪是天元圣母降临的容器，倒不如说，她仅是天元圣母用于定位这一方世界的祭品。

        ——对天元圣母而言，她根本不屑于像那尊小神一样，以一缕分神降临在大周。

        正是由于红映雪与她之间微妙的联系，才使得天元圣母能向大荒伸出一指，不久后即将降临的毁灭神光，也与之有关。

        安乐走到红映雪面前，望着那张美好却冷漠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

        在触碰到光华时，他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这些纯白的微光，既是对红映雪的保护，令她不受外物所伤、不会被镇央石的光芒转移，也是封锁她心神的牢笼。

        在一次次祈祷、念诵天元圣母的名讳、登上祭坛后，红映雪与天元圣母间的联系实在太过紧密了，就算在最后她的信仰开始动摇，也无法改变神祇对她的掌控。

        这份联系，现在的安乐也不能斩断。

        他救不了红映雪。

        这时，大寂灭魔主的声音幽幽响起：“无虚，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知道。”

        安乐静静的望着红映雪，轻声说道：“未来的你，可能会遗忘很多事，可能会变成另一幅模样，但没关系，我们终究会再见，不过，那时的我或许也认不得你了。”

        “所以，请你记住我的名字。”

        他认真且缓慢的吐出自己的姓名：“安乐。”

        红映雪的双唇颤了颤，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重复道。

        “安……乐……”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消融在微光中。

        这个姓名将刻在她的灵魂深处，纵使被分割成无数份，纵使历经数万年的时光也不会忘记。

        安乐转过身，收起悲观的情绪，向玄公明和玄辉躬身一拜。

        “我代大周的子民，谢过二位。”

        玄公明说道：“真正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

        玄辉笑着挥手告别：“二哥，一路顺风！”

        随后，安乐迈步走向无限刹那石，大寂灭魔主的黑影跟随在他身边，众多纷乱的光影从四周闪过，如云雾般流淌，玄妙且神异。

        安乐蓦然回首，混沌的光影深处，玄辉二人仍在原地笑着望向他。

        安乐鼻尖一酸，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他要前往未来，与那些道友重逢。

        ******

        眼见着安乐的身影消失在无限刹那石中，偌大的大周，便只剩下玄辉、玄公明，还有一个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红映雪。

        但玄辉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沮丧，反而笑着说道：“大哥，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墓，来纪念死去的人们。”

        玄公明撸起袖子，说道：“我来帮你！”

        于是，两人便着手搭建大墓。

        两人在地上挖出沙石，用法力将它们压得无比结实，再堆砌在一起。

        玉京城中，也有不少镇央石光芒带不走的材料，兄弟二人便将这些宝材也铸入了大墓中。

        这项工程很是浩大，即便两人都是实力不俗的修士，进度也称不上快。

        而且，一段时间后，玄公明开始去大周各地收集剩下的镇央石，只留下玄辉一人在搭建。

        除此之外，玄辉还开始按照大寂灭魔主的指示，在大墓旁刻下奇异的纹路。

        而玄公明再次与玄辉相见时，便是为了道别而来。

        玄公明脸上带有歉意：“三弟，看来这座大墓，只能由你一个人来建了。”

        玄辉笑着说道：“大哥，等未来和初曦姐见面，你就娶了她吧。”

        玄公明脸色涨红，支支吾吾：“你、你这小子，还敢打趣我了？”

        最后，玄辉送别道：“大哥，务必珍重啊！”

        玄公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敢回头，向着大荒深处走去。

        他要在那里，做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送玄公明离开后，玄辉收敛了笑意，望着还未建好的空荡大墓，眼神有些暗然。

        但这时，郁郁葱葱的道树上，忽而有一根枝条垂落下来，在轻抚玄辉的头顶。

        玄辉怔了怔，重新笑道：“陛下，是你在安慰我吗？”

        他振作起来，继续刻下纹路，修建大墓。

        不知从何时起，玄辉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说起来，这处大墓埋葬的还是仙人呢，倘若将来有谁到了这里，怕是会把它称作仙墓吧？”

        “那可得建得再气派些。”

        有次玄辉发现了一株小树苗，便说道：“我见你与我有缘，不妨就栽在墓前，看看将来你能长多高。”

        “陛下，你有什么意见吗？没有我可就种了啊。”

        不知不觉间，郁葱的道树竟是与无限刹那石长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同时阻碍了无限刹那石神秘力量的溢散。

        这一日，玄辉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天。

        只见高处，一道明亮到无法直视的神光正在飞速靠近。

        刹那间，天地变色，整个世界都在震颤，像是发出了哀鸣。

        “终于到了这一天。”

        玄辉神色平静，却有些遗憾的看向身边。

        仙墓四周的阵纹已经刻好，但仙墓尚未完善。

        “倘若我失败了，神祇或许会搜取我的灵魂，来得知二哥的计划，既然如此……”

        玄辉想起大寂灭魔主临走时的提醒，于是审视自己的灵魂，毅然斩去了关于安乐的所有记忆。

        他立刻面露茫然，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而这时，天空中的毁灭神光轰然坠落，激发了他脚下绘制成的大阵。

        众多阵纹亮起血色的光芒，玄辉的生命力和法力开始飞速流逝，眨眼间，他的肉身就形容枯藁，不见人形。

        以一个仙人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对抗神光的威力，故而大寂灭魔主向玄辉传授的阵法，本质上是献祭！

        血色法力涌动，将阵纹笼罩的仙墓尽数拉入了一处隔绝在大荒之外的空间，从而避开了毁灭神光。

        而仙墓中，也多了一道迷惘的魂灵。

        “我是……玄辉。”

        他茫然的自语道：“我的使命是什么？”

        玄辉愣了良久，最后说道：“我要建好这座仙墓，来纪念死去的人们。”

        于是，他继续拿出神光降临前收集的材料，修建仙墓。

        仙墓一天天变得更加完善，玄辉还设计出了很多异想天开的结构，但同时，随着力量的消耗，他的记忆开始越来越模湖、混乱。

        玄辉心想：“我得记下我还记得的事情。”

        于是，玄辉便在仙墓内刻下壁画，记录他记忆中的大周。

        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一天，玄辉种下的树苗诞生了灵智，化作一青衣童子，走入仙墓中，称玄辉为主人。

        玄辉残余的力量渐渐衰退，他的相貌变得衰老，满头白发，记忆混沌一片。

        “我为什么会在这墓中？这是我的墓吗？”

        他自言自语：“是了，这一定是我的墓。”

        玄辉失声痛哭：“是神祇杀了我吗？大周……大周败了啊！”

        道树的枝条落在他的身上，安抚他的心神，玄辉这才沉沉睡去。

        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青年走入仙墓，唤醒玄辉，而他也将向青年吐露残酷悲惨的真相，送青年迈入绚丽的光门中。

        ******

        在神光降临之后。

        红映雪茫然的睁开双眼，四周只剩下了茫茫焦土，天空中不见一朵云彩，一个硕大的空洞残余在天穹中，地面似乎下沉了数十米，极度的高温将泥土烧成琉璃状。

        一切空荡得令人心慌，令人发疯。

        而她所熟悉的大周，已经不复存在了。

        红映雪的记忆仍停留在她被天元圣母占据身躯的那一刻，只隐约听见安乐在耳边说过，要记住他的名字。

        可为何一睁眼，眼前却是这般景象？

        “是神祇，借由我……毁掉了大周？”

        红映雪勐地咳出一口血，双目淌出血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浑身颤抖不止。

        难以形容的痛苦在她心底翻涌，冲散了曾经占据这具身躯的神性。

        在极度的仇恨和痛苦中，神性中孕育出了魔性。

        一缕血色的魔性冒了出来，开始飞速污染纯净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股神力降临，抹除了红映雪的记忆，并将神性和魔性一分为二。

        接着神性向上升起，与神力一同离开。

        而魔性徘回在大地上，化作红衣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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