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普罗米身死、海水球、审判之域的再一次降临。

        早在兰阿死后，安德鲁就在思考，他为什么不杀她。

        因为他的道德感吗？异世者的灵魂不应该在异乡游荡，辛格德应当回来接受制裁，坚守光明正义的底线？

        如果他真的这么正义凛然，不会这样行事。不明不白，态度模糊。

        水球的那一次，他重伤了安德鲁，又留了她一命。又一次。

        于是她等。

        拿命做了一次豪赌，赢了就有上桌的资格，甚至是博弈的筹码。输了就死。

        “不给我辫发，换白裙子了？”

        治愈神官束手无策，他却轻易治好了她。安德鲁才得以站起来。

        这不是要求，而是提醒和敲打。她现在就像文学作品，地摊小说中都屡见不鲜的，拿捏住人把柄，引以咄咄逼人的恶毒角色。

        神明无所不能，在她身上能有什么所求，至于要遮遮掩掩？

        只有一个原因——兰阿。两个灵魂产生了排异现象。

        只有安德鲁和兰阿有过密切接触，对他了解最深。

        她是契机，是药引。

        如他所料，她就是无时无刻不在觅食的凶猛野兽，一旦嗅见血腥气，就会立刻扑上去，不带丝毫犹豫。

        辫发和长裙，是他落下的破绽。

        他料到这个局面，却还是笃行不豫。

        神明无所不能，甚至可以预知未来。然而他那总是预示未来场景的的梦境，因为异世者的到来停滞。偶尔有梦，也循环重复着同样的景象。

        如果是普通人，很难忍受这一天天的折磨。

        他知道会被安德鲁发现，还是那样做来。神需要安德鲁，却又不全是因为那份需要。

        他没有被要挟的自觉，若无所觉地开口，语气淡漠，音色熟悉又陌生。

        “什么对你重要？”

        安德鲁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绊了一下，还是顺着他的问题答了。她笑了一下，理所应当地道，当然是我自己。

        神的目光不曾离开。安德鲁在低处，看不清他浅色的瞳孔和睫毛，和皮肤相衬得多么冷淡。只听见他不带感情地念道。

        “矛盾。”

        安德鲁后背僵了一下，笑容凝固得生硬。

        气氛短暂地凝滞。

        “你在教我做事？”

        “如果不是你，我用得着这样自残？”

        “你这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做给谁看？虚伪得让我想吐。”

        安德鲁缓了缓才站起来。

        她被折腾来折腾去，肚子里什么也没有。刚刚吃进去的花是她这几天里除了海水唯一摄取的东西，刚刚消化一会，她才有了点力气。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安德鲁等不及了。

        他在乎的太少，能忍，能憋，锯嘴葫芦似的。他不会主动说些什么乃至做些什么，他创造一切，建立规则，却从不参与其中，只是旁观。

        哪怕他萌生过主观情绪，也无动于衷，不会为此有任何行动。

        前提是，没有她这个变数，改变主的造物们既定的命运。

        安德鲁脸色不好起来，现在有求于人的明明是他。

        “回答我，兰阿。”

        这喊声附了法术，带着怒意穿透神殿，守在殿外的伊凡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个异教徒怎么敢这样同神讲话，谁给她的权利和胆量？谁也不敢，谁也不能。她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神赋予的。忘恩负义的臭虫。兰阿又是谁？

        她的下劣和无耻又到了一个高度，并且卑鄙得有些高明。

        她只是想让自己失控，落到弱势，让她如愿以偿。

        却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好像她被欺骗，或是背叛了一样。似乎她以为兰阿还活着，然而她到底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清楚。

        恶毒卑鄙，凶恶激烈。

        他垂眸，松开五指，看见掌心渗出金色。

        “你猜他能不能听见？”

        安德鲁猜过最坏的局面是他无动于衷。一旦他开口理会，她就赢了。

        谴责呵斥，她都想过，甚至跃跃欲试准备同神明博弈。

        她谋算得逞，喜悦来不及浮现，就被摁溺到底。

        如果他知道她这样利用他。

        安德鲁被抽去一半精神一样慢慢默然，

        她算盘没有打错，却还不如打错。

        神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去净化亡灵荒野，我答应你一个合理请求。”

        安德鲁瞬间从情绪中脱离，飞快反应道：“我要回家！”

        什么她都不要做了。

        这个崩坏荒诞的世界，本来就是个笑话，是场噩梦。

        梦早该醒了。

        他停了下来。

        但他没有回答，安德鲁攥紧长裙，手中汗水走过掌纹，濡湿布料。

        她一生里前所未历的柔软布料的触感，让她有些想吐。

        “不过分，不是吗？一开始我的任务不就是找方法回去吗？普罗米回来，我回去，这再合理不过。”

        “不行。”

        “我不会再插手萨特莱特的一切。”

        他气息一如往常平静，话句中又似乎暗含太多沉重的意义。

        安德鲁手指骨节泛白，脸颊发痒：“可是，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我不属于这里，我本就应该回去，这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能这样玩我。

        神回头看她。站在殿中央的罪人，她欺骗，她制造混乱，她扰乱萨特莱特和亡灵荒野的平衡。

        血线从她脸上拉开，是刺棘草划过的伤口。是他让刺棘草把她划伤，让她醒来。刺棘草属性猛烈，安德鲁脸上有几处划痕，都见了血。

        他看着血线一点点被模糊掉。她还抓着衣裙不放，好像在跟什么较劲，咬着牙努力想再说些什么。

        她太狡猾。

        兰阿那个蠢货不就被她拙劣的表演轻易骗过去了吗。

        幸好他的情绪丝毫谈不上廉价，多余的情感都是别人过分的奢求。

        神回过身去。

        安德鲁的呼喊嘶哑到显得狼狈，连受到神召、上前带走她的伊凡都生出一丝不忍。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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