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江宁（五）

江宁很是委屈，沈时和搬了凳子在旁边坐下，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后脊背，低声安抚道：“是不是因为功课王爷又凶巴巴了？”

        江宁不搭话。

        “你要是觉得委屈，到听风居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骂他，他定是不敢还口的。”

        江宁眉心一蹙：“母亲和娘才不会说二哥哥的，大哥哥也不会，因为江家全依仗二哥哥了。”

        江昀寒只说江宁没有沈时和稳重，但在沈时和看来江宁并非什么都不懂，终究是江昀寒浅薄狭隘，非是兄长所为。

        “那你跟我说说，不要别在心里，会憋坏的。”

        江宁趴在胳膊上歪着脑袋看了沈时和好一会儿，泪珠儿就顺着鼻子滑落到妆镜台上，她吸吸鼻子，抽泣着：“沈姐姐，你不要让公主嫁过来好不好。”

        天启黎明，沈时和轻手轻脚走出江宁的房间，嘱咐碧菱碧莲不要叫醒江宁，先生那边她会去告假，之后便盥洗梳妆匆匆去了朝松院。

        江昀寒才练完剑沐浴罢，一出屋门就看见沈时和站在江白身边一脸怨气。

        “这是……怎么了？”江昀寒大步走过去。

        沈时和哼了一声。

        江昀寒更是摸不到头脑，江白直摇头，还大有逃走的意思。

        江昀寒让他到厨房传饭，带着沈时和进屋。

        “问出什么了？”

        沈时和别开脑袋，气冲冲的。

        “哎呦，这是怎么了，昨夜阿宁从书房走的时候是忍着没哭的，我知道她心里委屈，可我也是实话实说，能想到的只有魏沅，总要问个清楚，可你又是怎么了？”

        沈时和转过头来质问道：“你知道阿宁她心里有人吗？”

        “她？她心里有谁？她整日里虽也使使性子耍耍乖，可她也鲜少出门，她还这么小，心里能有谁。”

        沈时和送一记白眼，一字一顿：“太子殿下，李行义。”

        接着江昀寒的脸色就变了，几乎瞬时之间从起初的不以为意到后来杀心渐起，他怒气冲冲，来回踱着步子，只差冲出去：“她心里，李行义？她怎么会喜欢那厮？”

        “你说了喽，她平日里出不得门，见不着旁人，世间男子虽多，可每日在他身边走动的无非是你和大公子还有太子殿下和商公子，她时常入宫去皇后宫中，太子殿下是皇后所出，那必是时时能见着的，你想她不论是在江府还是在宫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是那般温润的模样，她正是情思萌发的年岁，也没什么好说的。”

        沈时和怨气满满：“我进府那日她便说不想让公主嫁进来，我还真以为是她和公主之间有什么嫌隙，知道昨夜我才明白，是因为公主嫁进江家，她就不能嫁给太子殿下，这个想必你是明白的。”

        江昀寒挨着桌角坐下，手回握成拳，牙关咬的死死的，沈时和生出一丝害怕来，她稳了稳继续说：“魏家的姑娘知道她的心思，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只要江府出了人命案子或是出了什么轰动京城的事，陛下心疼公主，自然不会让公主嫁过来，于是两个小丫头便想着闹刺客，那日若不是商公子，江宁是真想受点伤的，这样她带着伤到宫里走一遭，不出几日就能闹的沸沸扬扬，实在是有些……儿戏。”

        “李行义。”江昀寒念出这个名字。

        沈时和劝道：“你千万不要冲动，阿宁如今只是自己喜欢罢了，又没有说给他知道，即便是你听了也该装作没听到，怎么安抚阿宁是最重要的。”

        江白摆好饭退出去，江昀寒被江白发出的声音所吸引，问沈时和：“她起身了吗？”

        沈时和摇摇头：“我想着今日就先歇歇吧，趁机会你不妨到魏相家走一遭，那个叫魏沅的小丫头总觉得不简单。”又说，“这些话都是阿宁要我告诉你的，她说前日事发昨日她便觉得心中慌乱，才一整日跟在魏沅身边，她怕此事为江家招来祸端，如此想想昨日你我所谋划的当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江昀寒：“我错了我自知，还不曾去和阿宁说话，倒先叫你数落了遍。”

        “自然我也是有错的，可你是主谋，我只是从犯。”

        “好好好，从犯，先用饭吧。”

        “你记得与先生说明，今日我想带阿宁出去转转。”

        “出府？”

        “你那日说公主自有公主的担当，她所处不凡，心中思量自然也不同，可你细细想，阿宁身为王府姑娘，她是否也该出去看看，整日在这府中怕是会郁郁不解。”

        江昀寒随意摆摆手：“去，回头我让江白跟着你们。”

        “如此多谢王爷。”沈时和起身告退，“今日这饭王爷就一人独享吧，我回去陪阿宁吃她爱吃的东西去，就不同王爷一起了。”

        江昀寒食难下咽，沈时和走后不久他叫江白把桌上的饭菜装进食盒里也去了汀兰院。

        江宁刚刚起身，厨房也刚刚送来早饭。

        江昀寒背着手进院，江宁隔着薄薄的帘子看到后赶忙起身站在一旁，沈时和也看过去，实为不解。

        “二……二哥哥。”

        沈时和从桌子这头转到桌子那头挡在江宁身前：“王爷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江昀寒无视沈时和递来的眼神，径自坐下，江白又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桌上本来就有她二人的饭菜，颇有些丰盛。

        “你们，坐。”

        沈时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拉着江宁先坐下了。

        这一桌饭菜倒是面面俱到，三个人谁也不先说话，过了会儿江昀寒拿起自己的碗舀了一勺江宁爱喝的甜汤，甜腻味道叫他有些不大适应，他咽下去，又将一整碗喝了下去，在江宁有些震惊的眼神中自以为很温柔地笑着说：“味道很不错，快吃饭吧。”

        这会儿沈时和就有些知道江昀寒来做什么了，感情是来赔罪的，那些甜汤沈时和喝着都发腻，江昀寒一个饭菜里没几滴油的人居然咽的下去，她拿来江宁的碗也舀了一勺放在江宁面前，轻声说：“快吃饭，吃了饭我带你出去玩儿。”

        江宁还没从江昀寒所作所为中回过神，下意识问道：“出去？”

        “是，咱们出去。”

        江宁是喜悦的，可碍于江昀寒在她的喜悦并未流于表面，沈时和冲江昀寒使眼色，江昀寒才又说：“让江白跟着一起去。”

        江宁顿时欢喜，也不说话，埋头吃着碧菱夹在她碟子里的菜，喝着汤。

        三人也算吃了顿不错的早饭，饭后江宁怯生生地总往屋里躲，江昀寒则一直看着她，良久挪动步子到跟前站住，右手攥了攥还是抬起来搭在江宁的头顶，他是有悔意的：“阿宁，是哥哥对不住你，你宽心出去玩，哥哥不会娶公主，阿宁也自有阿宁的欢愉，若最终这份欢愉真是他能给你的，哥哥会帮你，但不是现在，明白吗？”

        江宁应当是明白的，因为她看江昀寒的眼神和从前和刚才都不一样了。

        沈时和又想到了自己，她也没个哥哥在。

        江昀寒想必有些话要叮嘱江宁，沈时和招呼着碧菱等出了屋。周苒和秋檀给她准备好了出府的衣裳，她进屋换了出来那屋里还没说完，她就在院里等了等，等到江白套好马车回来禀报，等到夏萤送脏衣裳回来，终于那屋的门开了，江宁心情很不错，江昀寒亦是。

        沈时和这个和事佬自然要迎上去的，江昀寒嘱咐了她几句，出了院子。或许就是从江昀寒对着江宁说出那句“哥哥会帮你”开始，沈时和心里就想憋了一口气，一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气，总之难受极了，可她不能说出来，因为她说不清楚。

        想来江昀寒是说过不让江宁和魏沅一道的，故而江宁没有多问，任由沈时和拉着她的手出府门。这一次除了江白又是谁也没带，沈时和依旧不喜欢太多人跟着。

        这京城自然还是江宁熟悉得多，沈时和只有那一日去过几个地方而已，她不想卖弄，故而让江白带路，江白虽然说得出这京城中的每一道街每一条巷甚至是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但女孩子喜欢的却也无非是那么几处，胭脂铺子一品斋，绸缎铺子成衣店，再不济有卖花灯花伞花扇和锦帕的地方，总之是女孩子常去的地方江白数遍了，江宁却忽然说：“沈姐姐，我们去茶楼吧。”

        茶楼，沈时和还未去过，但她知道那是喝茶听书的地方，想来应当有趣，便点头同意——沈时和出来时江昀寒是下过命令的，江白只能听沈时和的，因为沈时和比江宁略大些。

        真是荒唐的由头。

        反正只要江宁想去想做的沈时和都不会拦着，谁的话管用也没什么。

        茶楼在皇宫以南那一片的中心地带，高有三层，进去之后才知道一层是说书唱戏的台子，和进来歇脚听书的寻常百姓，二楼一个挨一个的隔间里则是些有钱人，三层房门紧闭，是供那些说事的人用的。

        江白也不用问，直接掏了银子带着沈时和和江宁上二楼，瞧着倒像是常来的。

        江白选了个左右无人的隔间，他坐在靠廊道那一侧，待小二上茶和果子之后便谨慎起来，沈时和劝他不用这般，听听书也歇一歇，很显然他听不进去，沈时和也再没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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