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南疆（三）

“有奸细，南朝来的，江白替我买东西的时候瞧见了。”

        楚景年半信半疑：“南朝来的奸细，江白怎么认识？”

        江昀寒拎起茶壶接连灌了两杯茶，才缓过劲来说：“那姑娘在我府上住过，这会儿本该在我家别苑的，眼下出现在这儿，你说巧不巧？”

        “啊~那也不能说人家就是奸细吧？”

        “她本是南朝人，来大梁什么也不做，举目无亲，唯一能依靠的那人也是南朝人，不过那人与我交好，他是不是细作，我不好说。”

        楚景年被吸引住，不由得想多问几句，谁知江昀寒摆摆手说：“就知道这么多了，我这不是想找你借俩人去查查嘛。”

        “就这？”

        “就这？你怎么能说就这？我在京城的时候就觉得那姑娘不对，你是没见过那姑娘，你要是见见那姑娘你就懂我为什么这么说了。”江昀寒整整衣冠，漫不经心地问，“你能不能给我点人？”

        “能啊，人嘛要多少有多少，只是……”

        “要不你自己去查，反正我懒得管这些事，人在孟梁，叫紫曦，回头我让江白给你一张画像，诶呦这一夜，可累死我了，哎，话说回来，你跑斛州来干什么？”

        楚景年刚要说，江昀寒摆摆手：“肯定又是你们楚家自家事，我啊接受教训，我不多问，行了，你抓紧派人去查一查，我也该回去了。”说完真的起身就走，只是走到门口时回头问了句，“我有些日子没问过了，你妹妹我夫人找到了吗？黎叔他们回来有些日子了吧？”

        楚景年这才真正有时间说话：“你能不能让我有个说话的时候？我从进门到现在一句全乎话都没说过，你着什么急呢？”

        “你有事要说？那你说啊，我不找你也没话和我说。”

        楚景年把人请出去，边走边说：“昨儿手底下的人来报，说抓到两个没银子住店还闹事的人，这种小事自然用不着找我，只因那其中有一女子相貌与我有几分相像，故而告知我，我便来看，确实是像，可那姑娘我问了多遍，她只说她姓江，叫……江风禾，京城来的，来南疆投奔亲友，我原想着京城来南疆那不就是你嘛，想让你来认认，这不，你就来了。”

        江昀寒也是毫不客气：“我怎么觉得我若是没来，这档子事你未必想告知我呢？”

        “你这什么话？我怎么能不告知你呢，走走走，快看看去，对了，这姑娘身边可跟着个俊俏公子，若真是我那妹妹，那能不能是你夫人且二话。”

        “啊？还有个男人？什么公子？哪来的？我剑呢？”

        沈时和这一夜睡得不大安稳，倒不是因为顾子安和她同处一室，她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譬如楚家，江昀寒给江识的信上说一切已安顿好，那证明人已经到了南疆，前几日还派陌序去救她，也说明目前好好活着，江昀寒不是等闲之辈，楚家又做大至此，没道理两个人没见过面。

        黎叔都知道她的存在，楚景年也一定知道，楚景年既然知道她的存在，她和江昀寒的关系又不是什么秘闻，为何关在此处三日了，楚景年非但不放她出去，江昀寒也不来救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顾子安倒是比沈时和睡得安稳些，今日起来也更为精神。

        有人送来盥洗用的东西，二人简单洗过等人来送饭，这每一步沈时和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只是今日这早饭实在来的有些晚，等屋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沈时和已经有些饿过头且不那么期待了。

        “就是这里，你去看吧。”

        “这里？谁在这里？两个人？”

        “嗯。”

        “楚景年！你把他们关在一起？万一出点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出不了事，出了事我担着，你快去看看吧。”

        门从外面推开，沈时和把着床栏的手紧了几分，时隔好久，她终于还是听到了江昀寒的声音，也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久别重逢该是什么心情或要做什么？

        重活一世的沈时和能想到的只有平静，之前事情颇多，她没有心思想儿女情长，如今若能给她些时日让她细想想他们之间的纠葛，想必她也说不出“喜欢”二字，可见到人的那一刹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委屈是期盼还是所谓久别重逢的想念。

        她只能说这不是爱情。

        但江昀寒就不一样了。

        江昀寒看顾子安的眼神算不上多友好，甚至还带了些警告意味，他穿过屋内几人走到沈时和面前，抬起手替沈时和理理云鬓，拢拢衣裳，然后将沈时和圈进怀里。

        沈时和的身份已不言而喻，沈时和的下巴搭在江昀寒肩头，目之所及顾子安松了口气，楚景年蹙了蹙眉头。

        江昀寒则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说话：“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个“终于”让沈时和动容，江昀寒身在南疆，一无实权，二无屯兵，他的暗卫还不能让楚景年知情，这样一个如同聋子一般的人，即便想救她也要听楚景年给他消息或是京里传出来的邸报，他做的够多了。

        沈时和抬起手轻轻附在江昀寒后背，在她印象里好像没谁这么抱过她，揉在怀里，如珍宝一般。

        除了前世的江昀寒。

        这一场相认没有江昀寒预料的深情款款难舍难分，反倒因为顾子安和楚景年变得有些像例行公事。

        沈时和饿着，楚景年便传来饭。顾子安和江昀寒互相认识，坐下后默默低头吃饭，他用的也是假身份，可化城出逃的二人无非是沈时和和他，假身份也没什么用罢了。

        江昀寒托腮坐在沈时和身侧，对面的楚景年几次欲言又止，偏沈时和不给他半分脸色。

        “吃慢些，瞧瞧你吃成什么样了？你这是多少日没好好吃饭了？”江昀寒不住地往沈时和碗里夹菜。

        沈时和喝口汤咽下去：“日日都有饭吃，只是把你关在这地方你能吃得好吗？今日不知明日，今时不知明时。”

        江昀寒看了楚景年一眼：“那都是他，你还没认识一下呢吧？楚景年，你……嗯……”

        楚景年忙笑着说：“时和，我是表哥。”

        哦。

        沈时和往嘴里递的勺子在嘴边停了一下，眼神恍惚闪躲，眼皮往上抬了抬，粗粗看了楚景年一眼，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

        她既没有起身给个拥抱，也没有叫一声表哥，他们从未见过，理应如此，不过是陌路人之间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罢了，她也给不出什么激动或惊喜的反应，一如她感受不到那所谓来自亲情的不同关联。

        屋里突然就冷了下来。

        嘴里吃的开始有些无味。

        楚景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低头未语，江昀寒却显得有些愉悦：“你这一路一定经历了不少事吧？”

        沈时和瞥他一眼，明知故问。

        “也没什么。”沈时和胡乱拢了拢头发，“死了一些人，伤了一些人，活着一些人，丢了一些人。”

        “受苦了。”

        沈时和受了这三个字，没说话。

        饭毕后撤去，留四个人在屋里沉默。

        久别重逢该有千言万语，可沈时和和江昀寒之间诸事双方皆知，互相不知道的那点私密事又拿不出来说。至于顾子安，本是楚景年不知道的存在，如今知道了他的事自然要好好说一番，只是沈时和和楚景年这别扭的关系夹在中间，先说顾子安的事情有显得不大合理。

        四个人互相看看，终是江昀寒开口说：“斛州终究向北，咱们还是早回贺州的好，楚兄，你说呢？”

        楚景年点点头：“确实是，我爹还在家里等时和的消息，我们收拾一下，尽早启程。”

        楚景年不止一次看向沈时和，但都没有话要说，也许是有话说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之间的联系都是由奶娘代为传达的，沈时和没有收到过一封信或者一句话，她甚至怀疑过楚家是不是存在。

        “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江昀寒说，“你我离开钟山那日有一只马队与我们擦肩而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沈时和只记得那日有人娶亲，有人骗她，至于马队……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又好像没什么印象。

        江昀寒继续说：“那是黎叔派去接你的，擦肩而过是看到了我们，才错过了。”

        沈时和明白江昀寒的意思，他想让她和楚景年说句话，示示好，可没有见过欸，她还是个逃犯，实在做不到。

        江昀寒话落之后沈时和脑袋里闪过许多画面，她甚至想到了前世，她离开钟山那日好像也有一只马队上山，但因为上山的路被皇家军封住了，还起了争执，彼时沈时和满心都是进京城的欢喜，根本不会注意到那只马队是什么人。

        或许吧，前世她就错过了，谁知道呢？

        “哦，我知道了，黎叔说过。”

        “黎叔说过？”

        沈时和点点头：“之前我们是在一起的，赵管家逃跑那次才分开。”

        “说起赵管家，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沈时和怯懦地看了楚景年一眼，起身行了个礼，说，“他引来官兵要抓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他……不不不对，我不知道他死没死，我只是用箭射了他一下，然后就跑了。”

        那毕竟是楚景年的人，她还是认个错比较好，然后楚景年根本不在乎。

        “不是你的错，是他叛变在先，你做的是对的。”

        听听，这哥哥就是不一样，轻声细语，通情达理，一听就是好哥哥。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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