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南疆（十一）

江昀寒到校场的时间是固定的，他走后沈时和到顾子安新安置的院里走了一趟，之后回自己的屋里没出去过。

        顾子安是外来人，在这里没有施展身手的可能，关于沈时和的身份以及和这里的关系他做不了太多，但他能出点旁门左道的主意。

        “你和江公子都明白，你的身份不可能有改变，不管是问我还是问别人，都一样，但有一点也是肯定的，那就是你的身份是我们在这里行事的唯一突破口，我在化城时做的就是谋士的营生，谋士嘛，素来以阴狠著称，因此我也给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主意，若是非要问，只能说既然改变不了，不如好好利用……”

        “沈姑娘。”

        “啊？哦，何事？”沈时和坐在屋里看院里的落雨，回想起顾子安的话一时恍了神。尤雯小声问道：“姑娘午饭是要等公子回来一起用吗？”

        “午饭？”沈时和心说这不是才吃过早饭没多久嘛，她想了想，“公子午饭会回来吗？”

        尤雯道：“奴婢不知。”

        “江白在府内吗？”

        “不在，随公子同去了。”

        门外雨声噼里啪啦的叫人难以稳得住心神，如今是沈时和独当一面的时候，这四个被江昀寒和顾子安以“孩子”相称的丫鬟在她这儿可不怎么好解决，莫说是今日才认识，就是已经相熟，连宗族都劝不动的事情，她怎么会说动呢。

        “尤雯，今天中午吃什么？”

        尤雯：“方才厨房的人来问姑娘想吃什么，奴婢还没来得及问您，问说姑娘要是和公子一起吃，就让大厨房做，要是姑娘自己吃，可以让小厨房做些您爱吃的。”

        “奥，想必公子回不来，咱们自己吃吧。”

        “是。”尤雯问，“那姑娘想吃些什么？奴婢让小厨房去做。”

        “我不挑嘴，随便做什么都好，就做一些此地的名菜佳肴，尝尝鲜。”

        “是。”尤雯转身要走，沈时和叫住她：“顾先生那边也让小厨房一并做了吧，他是我的朋友，就不必让厨房分两次做了。”

        “是。”

        沈时和几乎没什么行装，昨日才来，也没来得及置办什么东西，今日大雨不宜出门，由此主仆几人都极是清闲。

        沈时和看着无事可做的四人心说要不要去找顾子安商量一下，才起身尤春叫住她问：“姑娘是要出去？”

        沈时和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出去走走。”

        “姑娘慢些，奴婢拿伞来。”说完尤春转身去拿伞具，沈时和就在门口等她，尤春撑伞先出门，沈时和才迈出来，“你不必陪我，歇歇吧。”

        尤春道：“哪有姑娘出门，奴婢们不跟着反而自己歇着的，姑娘您慢走，路滑。”

        这四个人的性子当是以尤雯最为外放，以尤春最为稳重，尤珊和尤兰这一上午没怎么显出来，除此之外沈时和一无所获。若是有尤春相陪，那她去找顾子安就不妥了，江昀寒不在，只怕传出什么话来，也罢，就随便走走吧。

        这一处院子环屋廊檐悠长，虽说不时有雨随风打进来，但走起来还是别有一番风致。

        “天气凉寒，姑娘穿的可单薄，要奴婢回去拿条毯子吗？”

        “还好，不冷。”

        “入秋了，姑娘身子骨弱，奴婢还是回去拿条毯子来吧。”

        沈时和才要制止，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是一样的——江昀寒和顾子安这么说过，说她和她们四个是一样的，沈时和就像一下子被迫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小心思上头了：“真不冷，我自小并不养在富贵人家，也是做惯了粗使活长大的，身子骨没那么弱。”

        “粗使……姑娘不是江公子的未婚娘子吗，怎么会是做粗使活长大的？”

        沈时和叹气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但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呢，原本或许可以安享荣华富贵，做一个你口中娇滴滴的姑娘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我一出生就被赶出家门，只能跟着奶娘住在皇家别苑里，做的也是伺候人的活计，是公子到别苑的时候见我可怜才把我带了出来……”

        尤春听了笑说：“姑娘被赶出家门却住进了皇姐别苑，姑娘这个家门出的怕不是宫门。”

        沈时和“唔”一声：“还真让你说对了，出的就是宫门。”

        “姑娘本是？”

        沈时和做惊讶状：“怎么？我以为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谁，竟也有不知道的。”

        “奴婢寡闻。”

        “你不要动不动就认错行礼，起来好好说话。”

        “是。”

        “楚家你可知道？”

        “知道。”

        “哦。”沈时和像是林祎上身，无所畏惧脱口而出，“楚家大将军是我舅舅，楚家公子是我表哥，楚皇贵妃是我母妃……我呢，原本……欸，你怎么了？”

        尤春不知道是听见哪一句的时候不动的，她愣愣地看着沈时和，忘了撑伞也忘了低头，雨被风吹进来落在沈时和身上，沈时和察觉不到一般，有些紧张地看着尤春，还要故作镇定问：“尤春？你怎么了？”

        谁知尤春扑通一声跪下了：“姑娘赎罪，奴婢知错。”

        “你，知什么错？”

        “奴婢不知是公主殿下，口无遮拦……”

        “你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你先起来，此处风凉，咱们寻个地方慢慢说。”

        沈时和没了再往前走的兴致，算时辰也该回去等着吃饭了，二人便往回走，另外三个姐妹在屋里无所事事，将那桌椅擦得直晃人眼睛。

        沈时和心说这得多闲才能干出这事儿来，口中还是劝了又劝：“你们别都杵在这儿站着，坐下歇歇吧，无事可做也没人会来。”

        四个人都不动。

        沈时和又说：“我在帝都的时候身边跟着三个丫鬟，我们彼此都以姐妹相称，同吃同住同行，我觉得自在，她们也不拘束，你们就和她们一样，虽说平日里还是要你们清洗洒扫，可这没活干的时候就坐下来歇歇。”还是不动，“你们放心，就是公子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再者，我一个人坐着，你们都站着，我不舒服。”

        四个人互相看看，在沈时和喋喋不休地相劝之下终究也没落座。

        沈时和也就不再劝了。她拈起一颗果子丢进嘴里，吃干净咽下去后说：“我知道我如今是通缉令上的人，是以我憋了一路，一路上都没敢和别人说话，是，我是罪人，通缉我的还是我的父亲，而我如今藏身的地方乃是我的母家，昨日去看舅舅，舅舅告诉我别怕，回家了，我也要和你们说，你们也别怕，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清白的很，等回了京城一切水落石出，就能洗刷我的冤屈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敢信。

        本着互相交换秘密的打算，沈时和问尤春四姐妹：“你们是贺州人？”

        尤春犹疑着点了点头。

        “你们姓尤，早上我就想问了，尤家从前在贺州是大户吧，一路走过来我听人说起过，说是满门忠烈，实在了得。”

        尤春带着试探的口吻问：“姑娘听得是尤家满门忠烈？”

        “是啊，公子也是这么说的，说尤家男儿全都上了战场……奥，是这样，今晨我不是和公子去了趟顾先生院里嘛，听顾先生说了说化城的事，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尤家，楚家为国而战，尤家又何尝不是，只能说南疆多好汉，遍地是英豪。”

        尤春问：“姑娘既是楚家的姑娘，想必也要回楚家去的吧？”

        沈时和摇摇头：“我虽是楚家的姑娘，但自小长在深山之中，与楚家人并不亲近，还是在这儿舒坦。”

        “那楚大将军和楚公子会同意吗？”

        “不会吧，不久前还有楚府的人来说接我过去呢，但我不会过去的，怎么说，不亲近。”

        沈时和没有在这四个丫头脸上看到什么害怕的神情，换句话说很有可能这些人知道她是谁，只装作不认识而已，而且这四个丫头应该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轻易不会露怯，那就更好办了，只要沈时和足够坦诚，不怕她们不利用她。

        没错，沈时和想让她们利用她。

        几乎是同样的身世，不同的是如今的身份，沈时和不是奴籍，但她们是，她们身上还有尤春兰临死前交代的遗愿，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遗愿也不会作废。她们会需要一个沈时和来完成遗愿，这么多年贺州南疆是什么形势，她们比她清楚，若是等楚家彻彻底底地做大，就再没有机会为尤家平反，沈时和愿意赌，赌她们明白这个道理。

        “再说了，公子不会让我过去的。”沈时和压低声音说，“偷偷告诉你们，虽然公子表面上和楚家公子关系很好，但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并不好，甚至于公子对楚家公子的一些做法很不认同……”

        “也就是说，你今天回去之后把你自己、江公子还有你所谓的表哥都卖了？”顾子安难以置信还有点佩服。

        沈时和没理地点点头：“赌……赌一把？”

        “还能怎么样呢？”顾子安摇摇头无奈地笑，“我知道你不该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但我不知道你胆子大起来这么大，但愿你能赌赢，否则一旦你今天的话传到别人耳朵里，不仅是你，整个江府甚至是所有京城来的人都将没有活路。”

        沈时和知道，可江昀寒在得知她的做法之后除了一声“嗯”什么都没说，像是默认，像是支持，沈时和心里愈发的沉重起来。

        江昀寒跳过了这件事，说起另一件事：“紫曦抓到了，是我们抓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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