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习禾洛

太子影一连昏迷了四日沉睡不醒，钱航跪在寝殿外天天哭，哭得忒伤心，形象威严全部荡然无存。太子府不知何时，多了四五人，过了两日，又多了十来位，东宫寝殿四周的亲兵也都换了人，闲杂人等最多能在宫墙边上瞄一眼，等闲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这一大群人看上去全都跟塌了天似的，着急上火，不分昼夜地密议研究，但是，魔道之人善治身而不善治心，因此到最后还是得麻烦云儿姑娘用仙术帮太子影调养。云儿自问已然尽了全力，但是，这帮人也真是有诚意，他们每日用魂莲花朵做成茶叶，给云儿泡水喝，并且拍胸脯保证，只要他家殿下能苏醒过来，云儿这辈子的魂莲茶，他们都包了，真是豪富。

        他们认为殿下魂魄完好，却迟迟未醒，是因为陷于梦魇之中，需得找人将他唤一唤，他们兄弟叔侄每人都已试过多次，始终不能奏效，就需要找殿下凡人这一世最在意的人试试看。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云儿身上，窘得她热汗直流。

        云儿辩解道：“我也用心唤过他很多很多次了，真不能赖我啊！”

        十三叔解释道：“仙子身上仙灵之气太重，还需借习姑娘那一世的红尘俗气试试才行。”

        云儿甚无辜一皱眉头，从桌上捞起一把画扇递给十三叔，道：“可惜习禾洛临终前已将所有沾染她气泽的东西都烧光了，我和尤季一起去看过，她那老屋里面，只剩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整个太子府大家也都翻过了，习禾洛留下来的东西只有这柄画扇。这几天，我已经用这柄画扇一边扇一边唤他，试了好几天，要不行咱把那床那桌也搬来，再扇着扇子叫叫试试？”

        十三叔眉头紧锁，道：“问题怕就出在这个地方，习姑娘忒也绝情，殿下对她如此痴情，她却非要跟他断个干净，殿下怕就怕是陷在这个噩梦里，醒不来了。”

        十三叔展开画扇，将那扇面上的《万里江山图》正反翻看了两遍，叹息道：“殿下那么喜欢习姑娘，习姑娘居然连样东西都不舍得送他，殿下也太可怜了！”

        云儿一听，愤然拍案道：“十三叔这话就不对了，无论如何，我也要为习禾洛分辩几句。这礼物是习禾洛不愿送吗？那是你家殿下不收啊！习禾洛早前送过多少书法字画，姬影收是收了，但是从未带走，总说让习禾洛帮他存着，最后，这才被习禾洛一并烧了。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姬影为了习禾洛入了魔怔，不爱江山爱美人，可问题是，当年在姬影心里，习禾洛别说跟江山比了，就算是红颜知己里面能排进前五吗？能排进前十吗？我就单给你数有名又有实的”

        云儿掰着手指数：“唐国公主、黎国公主、梁国郡主、张相国孙女、硫阳侯孙女、赵俞辛将军的妹妹、盟府长史的姐姐”

        云儿伸着五根手指，向十三叔晃了晃，道：“这可就一只手都放不下了，后面还有鲁后家里的亲戚们”

        云儿又道：“再说习禾洛，你们老说姬影喜欢习禾洛，可问题是，习禾洛可未必觉得啊！习禾洛八岁丧母，十岁丧父，十三岁祖父习修去世，姬影作为习修的门生，此后确实对习禾洛照顾有加。但是，姬影对习禾洛一向以兄长自居，光明磊落得很，有人上门给习禾洛提亲，他还要拿主意，这家不好，那家不行，拍着胸脯保证要给习禾洛物色个如意郎君。要我说，若非是习禾洛十五岁就死了，只怕也得孤老闺中！”

        十三叔替太子影辩解道：“这不正说明殿下爱慕习姑娘，舍不得她嫁人吗？”

        云儿愠然道：“我现在当然知道姬影是什么意思！他贪恋习禾洛的美色，但又不愿忤逆母后的淫威，所以，便想把习禾洛拖在闺里，总有一天给他做小妾。如此一来，既不耽误江山，又不耽误美人，两全其美得很！可问题是，姬影只惦记自己权色双收，他有替习禾洛考虑过吗？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要受他如此欺侮？”

        众人听罢，皆哑口无言，良久，尤季怯怯道：“我看平常云儿对殿下非常冷漠，还以为你把前世都淡忘了，原来你却是记得这么清楚的。”

        云儿冷哼一声，道：“我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所以才不搭理他！风流公子多情客，他是个情种，却非习禾洛之良人，真换做习禾洛来唤他，也未必奏效。”

        十三叔干咳一声，给太子影找补，道：“仙子息怒，你乃修道之人，大人有大量，岂能跟他这十几二十岁的凡人计较？殿下此生不易，还请看在殿下此次也是为了姑娘才受伤的份上，试一试吧！”

        十三叔说完就向云儿行了个大礼，剩下十几号人也纷纷跟着附和行礼，云儿缄口不语。

        十三叔又道：“仙子精通算学推演之术，必有办法掐头去尾封印仙身记忆，再隐去身上修为，那便同习姑娘再生无异。”

        云儿浑身打了个哆嗦，坚决摇头，道：“封印仙力化作凡人，无异于以己授人，若届时姬影疯魔发作，不肯放我归位，诸位皆奉姬影为尊，只怕要做些手脚，那我岂不重蹈覆辙、任人宰割，难道我这辈子就非给姬影作妾才过得吗？”

        “我们可以起誓，限期之内，必保仙子恢复仙位。”

        “与魔道论信义，你们当我是三岁娃娃。”

        “我们与其他魔道不同，若不能取信，我们可以跟仙子立个沌武纪的朋友盟……”

        “罢了！”云儿闻言，浑身都打了个哆嗦，道，“你们为了主子可以不顾一切，我跟姬影的交情还远没到那儿份儿上，犯不上帮人一个忙，把自己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你们若再要强劝，那我只好告辞了。”

        云儿手起仙印，刚要遁地而走，尤季反应神速，扑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恳求道：“慢来！慢来！仙子莫急，咱们从长计议。他们修魔道仙子不肯信，我修仙道就此起誓，此生绝不做违拗轩辕紫羽意愿之事，若违此誓，天地共诛，永世不得超生……”

        尤季这誓发得够狠，云儿点点头，收了仙印。众人又一番商议，要云儿退了变化之术，以原身原音再到太子影床前去唤一唤。云儿没再拒绝，从善如流，去床前一唤，这一唤可不得了，虽仍不能将太子影唤醒，却让他的灵识有了波动，正印证了十三叔的话，姬影正是因了对习禾洛的这份执念，才一直昏睡不醒。姬影的样子看着有些痛苦，大约是在噩梦之中，正同习禾洛纠缠不清。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云儿已然成为最后的解药，加之尤季一再赌咒发誓封印期间给她做护法，云儿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众人的请求。

        众人一番谋划，将太子府和习禾洛的老屋重新布置，又找了一些五年前服侍过他们的人，力求恢复原貌。一番准备停当，当晚云儿便去了习禾洛老屋，化了原身，又封印了部分记忆，然后才躺倒睡下。尤季则匿于暗处，以备万全。

        第二日清晨，习禾洛于熟睡间，被一名侍女唤醒，大惊失色道：“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太子晕倒了，一直昏迷不醒，小姐快去看看吧！”

        习禾洛刚刚苏醒，正觉头痛欲裂，听侍女如此说大感诧异，她看了看侍女的脸，疑惑道：“你是哪位？”

        侍女大惊之下反应还算迅速，急忙道：“我是小红啊！昨儿刚来的，难怪小姐不认得我。”

        习禾洛皱眉道：“兰溪呢？”

        “哦兰溪姐姐家里有事，回去两天。”

        习禾洛上下打量侍女，沉默不语。侍女显得慌张又急躁，急匆匆催促习禾洛起床梳妆。正在这时，院里传来脚步声音，公子影的近侍齐泰脚步匆忙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习姑娘！殿下出事了，快点随我去东宫吧！”

        习禾洛听到齐泰的声音，立即迎出门去，神色焦急地问齐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影怎么了？”

        齐泰很焦急，催促习禾洛先上车，路上再说。习禾洛甚困惑，驻足不前。齐泰不得已，才简要将事情叙述了一下，说太子原本好好的，不知怎的忽然就昏了。

        习禾洛皱眉道：“此事可已禀报娘娘？可遣了太医？”

        齐泰点头。

        习禾洛道：“太子生病了，自应是太医诊治，我去有什么用呢？而且，我从未去过东宫，此时前往于理不合啊！”

        齐泰一见请不动习禾洛，着急了，大声道：“殿下这次是撞了神，术士说此疾只有姑娘能解，姑娘赶紧跟我走吧！”

        “什么？！”

        齐泰不由分说，和侍女一同连拖带拽把习禾洛拉上了车，习禾洛一路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神色晦暗不明。待行至东宫门口，守门卫士飞速将门大开，直接放马车进去，行到寝宫门口，遇到有几人被阻在门外。习禾洛下了车，被齐泰和侍女裹挟着拖泥带水往宫里走，却耳畔两声惊呼，转回头来。

        “习姐姐？”“洛洛？”

        一同发出惊呼的是姬淼和王瑾，他们身旁还站着一名身材苗条的妙龄少女，三人齐刷刷盯着习禾洛，都看傻了。

        习禾洛看到王瑾，立刻想转向去找他，满脸困惑，求助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瑾比习禾洛更晕，一脸惊诧地看着宫里又奔出来四五个人，绑架一般把习禾洛架进宫去。

        姬淼全身还在发抖，语无伦次，不停地问：“那是习姐姐吗？我没看错吧？习姐姐不是没了么？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像？怎么那么像？”

        姬淼身边的少女亦大惊失色，眉头皱成了一团，低声呢喃：“这就是习禾洛啊？果然果然”说着说着，胸口起伏，又叹了口气。

        习禾洛被架进寝宫院门，尤季那一院子焦急踱步的叔伯兄弟们，都齐刷刷转过头去空气忽然凝固了，所有人都僵在那里，还是十三叔最先回过神来，赶紧率先迎上去，把习禾洛“请进”太子殿。四伯手里端着茶碗跌落在地都没顾管，转头跟身边的七伯交换了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一起摇了摇头。众人感慨万千，但没叹息多久，就都纷纷挤到寝殿墙边，紧张地关注着殿内的情况。

        十三叔将习禾洛引直太子影床前，请她试试把太子唤醒。习禾洛探身仔细看了看姬影的脸，又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眉头紧皱，却未按十三叔所言，去呼唤姬影，而是退步窗边条案旁，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齐泰很着急，又不断催促。

        习禾洛摆摆手，冷静问道：“你们先说说，姬影到底是怎么了？”

        齐泰张了张嘴，道：“撞神了！”

        习禾洛：“撞神了？怎么个撞法？”

        齐泰：“这个”

        十三叔上前一步，解释道：“殿下昨日出游郊外，遇一妖道御邪风行刺殿下，伤了殿下魂魄，害他陷入梦魇无法苏醒，还请习姑娘帮忙唤一唤，叫醒殿下。”

        习禾洛：“阁下是哪位？”

        十三叔：“这个在下田觉，丰礼人氏。”

        习禾洛：“为什么要我来唤？”

        十三叔：“哦，术士说，需找殿下在意之人，方能奏效。”

        习禾洛：“你不是术士？”

        十三叔：“呃我不是。”

        习禾洛：“那术士在哪儿呢？可容一见？”

        十三叔：“这个术士忙了一夜，刚刚下去休息了姑娘不妨先”

        习禾洛：“既是姬影在意之人，为什么不找娘娘来唤？”

        十三叔：“这个”

        十三叔已然热汗直流，本以为姬影、习禾洛一对青春情侣，见到对方昏迷不醒，情急之下定然会不顾一切扑上去哭诉，却不成想，习姑娘如此难以对付，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十三叔败下阵来，大伯、二伯、三伯、钱航几个赶紧顶上，但也经不住习禾洛追问，纷纷败退，眼看时辰渐晚，云儿当初只许诺的十二时辰期限越来越近了。

        正在这时，寝殿门口处传来一个声音，清泠似高山泉水，冷静道：“让我来跟她说吧！”习禾洛转过头去，却见王瑾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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