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挡箭牌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驷马踏蹄，金轮如飞。阿羽坐在去往前唐都安华城的马车之上，低头看着右手无名指上套着的灵璧玉环，嘴里发苦，低下头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呜呜谁能想到她这原本风流不羁的后半辈子，就这样地卖给了姬影……

        阿羽埋着头，默默地窝在马车角落里吐血。旁边，胜利者姬影，微笑着靠过来，用他那同样带着灵璧玉环的手，拉住了她，假惺惺安慰道：“咱们这婚盟虽立得简朴了一些，不过，我保证等回灵襄以后，一定把婚宴给你补上，想多热闹就多热闹，你看这样好不好？”

        阿羽将头偏开一些，欲哭无泪：“算了，就不用麻烦了吧！”

        从黎唐边境到前唐都安华城，大约不到两千里路，以姬影车队马匹日行八百里的脚力，不用三天就可抵达。他们一行十几人，渡过金华江，一路向西，第二日早晨，半路上，遇上了也应邀前往安华城的霍国年轻国主，霍锦城。

        霍锦城现年二十四岁，是位幼年登基的少年国君，八岁登位，十二岁就用非凡手段除去政敌，掌了实权，是九州凡界一位不可小觑的大腕儿人物。此次，荆、虞、霍、羿、鲁五国合力围剿唐国，霍锦城凭借着果断的决策和准确的判断，在出局不利的情况之下，成功从强邻虞国嘴里抢到了唐国的大片土地，而其中的几次经典战役，更是可圈可点战绩斐然。

        霍锦城此次前往安华城，除了在霍国距离安华城最近的边境上布下重兵之外，还随行带了五千铁骑，长枪重甲、森严有序地急速前进。看霍锦城这幅戒备森严、惜命如金的样子，可见是对荆国主办的这次五国大宴，很没信心。

        同霍锦城随身携带的浩荡铁骑比较起来，姬影手头这十几苗人，就显得单薄得有点业余。霍锦城之前，听人说起姬影在鲁宋之战立下的卓越功勋，心中颇有几分仰慕之意，今日见姬影不带重甲孤身赴约，更觉姬影胆识过人、英武超群，心中便更多出几分敬意。霍锦城盛情邀姬影一路同行，姬影难以推却，不得已，只好命车队放慢脚步，同霍锦城的车队会合在一起，慢慢前行。如此一来，这原本只需要一天的路程，就变成了三天，结果还因此差点把姬影的宝贝座骑“黑煞”给惹得发飙了

        “黑煞”，是尤季从老家帮姬影精心挑选来的一匹油光水滑的“伪千里马”。之所以说它是一匹“伪千里马”，是因为，根据阿羽对它长期以来的观察，它要是真的甩开了蹄子疯跑的话，一天再多跑出去九千里，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因为阿羽发现，黑煞这家伙，无论是跑一天一夜，还是跑一时半刻，无论是冲刺狂飙，还是慢步小跑，这鼻孔里面，从来就没有喘过粗气哦，错了错了，黑煞偶尔也会喘着粗气累得半死，不过那种时候，基本都是它向姬影卖功求好的时候。

        黑煞是一匹高傲的马，平常姬影不骑的时候，从来没人敢栓着它，都是任由它自由自在地跟在车队旁边晃荡，平时虽然显得有点散漫，但是，只要姬影一挥手，它立刻就会狂奔回来，那样子就跟轩辕剑一样，狗腿儿得很。

        黑煞就是这样地卓而不群，自然是一眼就被爱马成痴的霍锦城给看上了。

        霍锦城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国君，不仅有着非凡的政治手腕儿，骑马射箭也是一把好手儿。霍锦城胯下的座骑“雪龙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号称天下第一名驹，一直都是霍锦城的骄傲。可惜，如今见了姬影这名不见经传的“黑煞”之后，瞬间就被黑煞的风采深深折服了。

        霍锦城对“黑煞”赞不绝口，煞费言辞，希望能以一座城池，同姬影交换“黑煞”。对于霍国国主的孜孜求索，姬影不方便直接回绝，便婉言寻了几个借口推搪，却不想一一都被霍锦城破掉了，这一下，就弄得黑煞有点火大。

        黑煞可不是个省油的主儿，眼见它将后蹄抬了起来，照着正并排骑行的雪龙驹的腿上，就打算一脚踹下去……

        这要是一脚真踹下去了，那残废的，可就不光只是雪龙驹了，估计今后霍鲁两国的关系，也得跟着一起残废……

        就在这千钧一发、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一直跟在姬影马后的贴身护卫尤季，忽然跳了起来，直接打断了霍锦城同姬影的谈话。

        只听尤季大喝一声，昧着良心道：“这黑煞虽然难得，但我们鲁国不缺千里马，倒也不是我家殿下舍不得将宝马送与陛下，只不过，这黑煞，乃是我家夫人心爱之物，若是送与陛下你，回头惹得我家夫人不高兴，这个事情可就难办了……”

        而彼时，阿羽正独自坐在马车之中发呆，在毫不之情的情况下，就这么无辜躺枪了……

        霍锦城听罢尤季一番鬼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姬影，又向着马车的方向回望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从此之后，再闭口不谈黑煞半句。

        原来，虽然当事人阿羽对于自己在九州界的知名度，尚且还没有什么概念，但事实上，鲁太子影这“爱女人不爱江山”的大名，却是早已远播海内。现如今，在九州凡界的众多茶馆子里，诸多的说书艺人们，常常会把阿羽跟姬影的这段故事，作为当家的段子。而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经过无数说书艺人添油加醋、艺术加工升华过的风流艳事，在经过以口传口、以讹传讹的二次传播之后，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扭曲走样、离谱离奇、事实上跟阿羽和姬影已经没啥关系的风月故事了。

        但是，就是这个跟阿羽和姬影都没有太大关系的花边故事，对于现今九州界争霸天下的众位神仙和凡人们来说，却意义重大。基本上，它已经成为让姬影同寰宇罡气撇清关系的一副免死金牌，大家就冲姬影“沉迷女色、荒淫无忌”这么一点，直接就把他从九州地灵的候选人里给踢了出去，这样一来，倒着实是给姬影和阿羽省去了不少麻烦。

        霍锦城对于云儿的大名如雷贯耳，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一匹马，就去触姬影身上这块著名的逆鳞，因此，就这样，尤季成功地以让阿羽背黑锅的方式，化解了一场潜在的政治危机。

        云儿出名了！

        虽然她自己还不知道……但是有姬影这“九州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在前面晃着，以云儿这个地位，要想不出名就实在太难了……

        云儿和姬影早就已经高居九州八卦榜第一名的位置，而且让第二名望尘莫及。为此，当他们随着霍锦城的马队一起进入安华城的时候，就得到了唐国民众热烈的夹道欢迎，也算是给这座饱经战乱涂炭、四处断壁残垣的城市，带来了一丝节日般的喜庆气息。

        不过在当时，因为她是独自坐在马车之中，所以对于外面喧哗热闹的场面，其实感受非常有限。她本以为，唐国旧民是因为同时见到了霍国国君和鲁国王储，所以很没见过世面地亢奋得过了头，直到，她被姬影扶着在行宫门前下了马车，在收到了四周群众传来的极其强烈的失望情绪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大家都是来参观她的……

        我去～

        她现在白天都是顶着云儿那副十三岁的干瘪黄脸皮相，到了晚上才会被姬影扒掉手镯，还原成习禾洛那副样子。以她现在云儿的样貌，同姬影这样的站在一起，确实是太……雷人了……

        现在，别说是普通群众，就连像霍锦城和荆国国主这样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人，都当场石化了……

        这……太气人了……

        都怪姬影！

        姬影看阿羽脸上颜色不对，赶紧伸手无限宠爱地揽住了她。这，简直就像是有意在向群众们证实她的身份似的，那份宠溺的目光，轻而易举地，就把周围所有人都恶心得……快吐了……

        这还真是应了古人的那句老话，一朵鲜花……那啥啥啥了……

        这下云儿就出更大名了！

        阿羽很悲愤，而这种悲愤的情绪，在他们待在安华城里，等待虞国国主和羿国国主李曦白的这两天时间里，始终紧紧地包围着她，一直到分赃大会开幕，她的情绪都没能完全缓解。

        姬影求阿羽陪他一同赴宴，她铁了心说啥也不干。她心想：去了也是被参观，何必呢？

        但是，姬影表示，有一个重要的人特别想见她，所以荆国国主专门下了名帖，邀她务必一同前往。荆国国主并未指明此人是谁，而他们作为客人，又不方便强驳了主家面子，所以，勉为其难吧，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这场宴会，原本就是五国瓜分唐国分赃不均的吵架宴。

        姬影太懒，没跟着去抢唐国这块肥肉，因为一口也没捞着，所以，这场架其实跟他也没太大关系，最多也就算个旁听。

        而羿国，也许是用阿羽的万象星盘测过天数的原因，这次居然干出力气没抢地，而占据的唐国那点边角废料，在荆虞霍三国看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大家对此也没啥争议。

        所以，这争来吵去的，其实就只剩下荆虞霍三国。三国都觉得，自己出力多占地少，口沫横飞，在宴上聒噪得让人心烦！

        荆国国主说要见阿羽的那位神秘嘉宾，一直没有露面，阿羽无聊得厉害，便想溜之大吉，可偏偏姬影紧攥着她的手不放，实在是有够讨人厌。

        姬影说，他也觉得没意思，若是她走了，他岂不是更没意思？

        这真是让人无语……

        姬影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一会儿揉揉指肚，一会儿摸摸手心……乐此不疲。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姬影就一直都是这样，从早到晚心情都好得不得了。而阿羽这副身子，被他白天揉，晚上揉，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几乎就要散架，他还是没了没够地不知疲倦。

        这，就让她深度怀疑，他上辈子可能没见过女人。

        姬影说，这是她上辈子欠他的。

        他说清凉山对付如烟那次，他确实是急中生智冒充秦雨泷来着，只不过，在他后来看过秦雨泷的白玉龙纹玦后，却记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有过这么一块白玉玦。

        经他这么一提醒，连阿羽都想起了姬影少年时，常常挂在折扇上的那只白玉扇坠……

        不过，好在那坠子貌似是弄丢了，姬影后来翻箱倒柜也没能找着……

        如果姬影真是秦雨泷……

        但是，秦雨泷的魂魄不是明明散去了么？可是……阿羽也偷偷测了一下姬影的魂魄，居然也是来无踪影，不知所源……

        这事情，真的好蹊跷！

        阿羽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一抬头，正对上对面羿国国主李曦白的目光。李曦白发现阿羽看他，赶紧垂下眼帘，研究桌案上的杯子，他故作镇定地盯着桌子看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发现阿羽依然还在盯着他看以后，脸慢慢地就一点一点红了。

        姬影用力捏了捏阿羽的手，面露不悦，附耳道：“我听说，这次聚会原本就没我们鲁国和羿国什么事情，是李曦白强烈要求一定要我参加的。你说说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

        第一日分赃大会，以荆、虞、霍三国吵得不可开交而宣告结束。散会的时候，霍国国主霍锦城拉住姬影，不知要嘀咕什么事情，阿羽先走两步，在长廊后面的花阶下面等姬影一会儿。

        冬日里寒风萧瑟，难得唐国旧宫院里一片青竹依然青翠，就在阿羽站在竹林边百无聊赖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曦白，忽然紧走两步来到她的身前。

        李曦白对着阿羽躬身一鞠，礼数周全地拜了三拜，恭谨道：“晚辈李曦白，见过轩辕大人。”

        啧啧，眼神儿真好，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上云儿的皮相么？

        阿羽一扬眉，冷淡道：“是你找我有事？”

        李曦白脸上有点红，低头沉默不语。

        “是界主大人又看上了什么宝贝，吩咐你来管我要么？”

        李曦白摇摇头，抬头看着阿羽，盈盈皓目之中，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阿羽叹一口气，无奈道：“我听说，你很喜欢习禾洛？”

        “嗯。”李曦白低下头，脸更红了。

        “可你知不知道？跟你在暖香阁中鱼水欢愉的人，其实不是习禾洛本人，而是一名变作她样貌的狐妖？”

        李曦白猛地抬起头来，惊得脸一下子全白了。

        “习禾洛为了不做你的侍妾，把自己的灵魂精骨出卖给了狐妖，而由那个狐妖变作她的样貌，同你缠绵”

        阿羽冷笑一声，又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如此多情，几夜良宵就让你爱上了这个狐妖，后来居然还娶了习禾洛的尸首”

        说实话，当阿羽从习禾洛的坟包里爬出来，结果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穿的是大红的金织嫁衣的时候，把她自己都吓得半死。

        “我爱的不是别人！就是习禾洛！”李曦白显得有点情绪激动，忽然打断了阿羽的话。

        李曦白的样子有几分痛苦，颤声道：“就算是就算那些通通都是假的，但是，十年之前，在禹条山上搭救了我和锋儿的人，肯定是你不会错！你在禹条山下不辞而别，我带着锋儿找了你很久很久，后来，我为了能够找到你，特地命人在鲁国灵襄城里开了一家名叫‘流云斋’的食馆，以方便寻探者往来照应。”

        李曦白抬眼看着阿羽，满怀深情道：“后来，我在鲁国王后的夜宴上一眼认出你，本想着将你带回羿国全心宠爱，又哪里会想到，你突然就去了”

        李曦白向前靠近阿羽一步，沙哑道：“我此生从未再见过像你这么温柔可人、又才情四溢的女子，能够娶到你，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洛洛，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的人，普天之下，都知道你习禾洛是我的妻子，就算是就算是太子影他现在一直缠着你，但你始终都是我们李氏宗庙里的人”

        天空中“啊”的一声响，一只乌鸦从阿羽和李曦白的头顶上飞过。

        阿羽满脸黑线，不晓得自己这一世究竟是得罪了谁，桃花怎么就这么盛！

        看着一脸痴情的李曦白，阿羽望着天思考了一会儿，指着手上的灵璧玉环，对满脸通红的李曦白道：“李国主，不管你们凡界的规矩是怎么讲究的，而也不管习禾洛到底能不能算作是你的老婆，总之，我现在是已经按照仙家的规矩，嫁给姬影了。姬影对我究竟如何，我相信你也很了解，所以，我想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也不是来跟我掰扯什么冥婚的事情的。你对习禾洛的一腔深情，我看得明白，也很感动，所以，你到底想要我替你做什么，请尽管直说，只要不是违背道义的事情，我相信我都是能够让你如愿的。”

        阿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她想，聪明如李曦白，应该是看得很清楚。

        “我只是”李曦白低着头，样子有几分犹豫，“我只是很想念我的洛洛，希望能够再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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