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十月长安（一）

燕云霆就站在了雨中，也没有回去拿伞，这绵绵细雨和寒风，反而能让他心更平静些。

沉默了许久，宁若薇也回望了这个享受在雨中的奇怪男人，轻叹道：“初冬寒雨，淋了可是会生病的。”

燕云霆浅浅一笑，“我若真有这么娇弱，可能早十几年就死了。”

宁若薇轻声道：“听起来，你的过去也不是那么顺利。”

燕云霆笑道：“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一路走来的忐忑，教会了我该如何生存，给我总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使我总有义无反顾的坚强。”

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宁若薇的心也变得平静了许多，她轻轻往回挪了两步，将伞撑过了燕云霆的头顶，说道：“但至少现在我们不用再刻意去吃苦了。”

燕云霆瞥了一眼头顶的雨伞，又瞄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对了，云霄阁里的那些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他突然好奇道。

宁若薇冷声道：“是一些遗孤。”

“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喜欢他们。”

“当然，他们是思思带回来的，城外还有一大堆，他们的衣食住行往往比我们的花销都多，真不知我是发了哪片善心……”

宁若薇很小声地抱怨着，也许是生怕被那群孩子听见了，但即使她言语嫌弃，可最终还是掏了钱。

“至少你给了他们一个家。”

“我不会让他们把这里当成自家的，等他们大些了，我便会赶他们离开。”

“为何？”

“留他们做什么？跟我们一样当杀手？跟我们一样卖身风尘？”

这个女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说起这个，我一直很疑惑，你们在这儿表演歌舞，随便一夜就能入账千两，可以说是富得流油了，为何还要暗中去做杀手？”燕云霆问道。

“富得流油？这词儿横竖听起来都好滑稽！”宁若薇轻哼道：“你以为收了一千两，就真的入账一千两了？这些官员送了多少钱，统统都得计入账上，以后逢年过节至少要拿出八成还给他们，剩下的一成拿来交税，最后一成还要缴房租、管几十口人的衣食住行和工钱；

还有，若不是出于无奈，谁又愿以在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面前歌舞献媚？

再者，我们是孔雀楼的分支，自打加入孔雀楼起，便注定要执行任务，这是江湖规矩，

还有，还有……”

她口若悬河地冲燕云霆发着牢骚，她也会因为一些生活琐事而气得小脸儿通红，说到激动时，她甚至还想攥起拳头打人。一时间，燕云霆突然觉得她也是个很普通、很感性的女人了。

燕云霆浅笑着，静静聆听着。

说到最后，宁若薇嘴巴说干了，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偏过头去，红着脸骂了一句：“我真是够蠢，为何要跟你一个外人讲这些……”

渐渐，雨越下越大，街上出来迎候的人也越来越多。

云霄阁中所有女眷，加上那群孩子，前前后后足有六十几人，真是个大家庭。

“哟，宁若薇，你们云霄阁从哪儿冒出这么多孩子呀？该不会是那些官吏老爷们留下的私生子吧？呵呵呵呵……”

这一条街，本就是娱乐消遣的地方，街道两旁不是赌坊就是客栈，要么便是青楼。

云霄阁的斜对面，正是一家名为“飘香楼”的肉店，其规模丝毫不比云霄阁要小，但同样是青楼，本质上却大不相同，云霄阁以歌舞表演为主，飘香楼则是以卖肉卖酒为生。

飘香楼前站着的小姐，各个虽也穿着素服，可骨子里的骚.魅怎么也挥之不去。领头的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她讽刺的笑声好不尖酸刻薄。

“顾三娘，你又找骂了是不是？”左思思指着对面的老鸨，一点儿也不甘示弱。

“哪儿敢，哪儿敢呀？你们是金枝玉叶，我们是枯枝烂叶，”老鸨拍了拍自己圆润了肚皮，讽笑道：“我们的肚子可跟你们没法比，官老爷容易进，可就是不愿意留，想怀都怀不上呢。”

“呵……就算有男人愿以播种，你们那快田早就耕烂了，还想怀孩子，真是一群没有自知之明的烂.娼.妇！”

“你骂谁是烂.娼？你这小婊.子！立了块金字牌坊就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不还是跟我们一样伺候男人？”

“那也好过你们卖肉！当心哪天生花柳病，别传染了街坊邻居！”

“我呸！你们不卖肉，就扭几下屁股，能生出这么多小杂种来？”

“顾三娘，要骂架就冲大人来，你指着小孩子骂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呀？我看呐，就是你们偷偷生的，怪不得那么多达官贵人往你们哪儿跑，分明是在给你们养孩子！一个孩子，十个野.爹！”

“你这烂.娼.妇！等我回去拿刀砍了你！”

“怕了你呀小婊.子，今日是上元祭，你敢让我流血，我就报官抓你坐大牢！”

“烂.娼.妇臭不要脸你！”

“下一胎，你生儿子没屁.眼呀！”

青楼里的妈妈，骂架是最厉害的，她叉着腰，挺着肚皮，昂起脑袋，以一人之力挑战云霄阁众女眷，骂出来的话不仅难听还不带重复的！

于是，双方一百多个女人，互相职责谩骂，如此场面别提有多热闹，多壮观！

“砰！”

一声枪响，吵闹戛然而止。

燕云霆吹着火铳上的硝烟，掏着耳朵呵道：“吵什么吵？老子耳膜都要被你们给震炸了！”

“哟……这个男人倒是长得伟岸俊俏，宁若薇，我还以为你只会养小白脸——”

“砰！”

再次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顾三娘的脚下。顾三娘吓得“呀”一声，窜起三尺来高！

燕云霆枪指着顾三娘，眼神中充满了杀意，他寒声告诫：“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哪怕动一动嘴皮子，我保证下颗子弹一定会打穿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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