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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北燕 [V]


“你是…慈儿?”  沈明娇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惊又喜道:“你是装的?”  慈徽五岁左右时,展露出情智略逊于常人的状态。此后十一年里,这种先天不足的情况表现得愈发明显…就连沈家,都在姑母的默认下,以为慈徽是胎里不足带出的智弱之症。

        “四表姐。”  慈徽又唤了一遍她,语气与从前的稚嫩甜涩全然不同,清清亮亮的,好听极了。“我是装的。”

        “你这孩子!”  沈明娇喜极而泣,揽着慈徽不撒手,哽咽道:“你怎地不先告知家里!”

        “这事晚些我再细细说与四表姐。”  慈徽的发色漆黑,下午的阳光探入窗户落在她的头上,像是夜莺的翅膀一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摘去伪装的阴翳,适着聪明伶俐的神色,不住地张望着外面。快语如珠道:“四表姐晚上到长乐殿赴宴时,千万记得将我母妃留下的那块佩玉带着,还有,裕王他…”

        “传皇上口谕!”

        外面院子传来动静,慈徽受惊般止住了话头,再三嘱咐道:“一定要将玉佩系在显眼的地方!”

        “主子!是贾廉公公!”  入画叩门提醒道。

        “奴才给懿主子请安!”  贾廉相较宋诚更加圆滑轻浮,抬眼看见慈徽公主也在,笑鼻笑眼道:“给慈徽长公主请安!”

        慈徽又恢复了平素的神态,好奇看着贾廉身后跟着的奴才手上托盘里的彩绣辉煌的华冠丽服。“是皇兄让你送来的吗?”

        “懿主子,皇上特地吩咐奴才送一套新的宫装给您。”  贾廉对着慈徽讨好着点点头,又对沈明娇道:“懿主子您瞧,皇上的用心了的!”

        “这颜色…你怕是送错了地方。”  水红色的宫装,在阳光的映衬下,无限趋近正红。若是晚上,在长乐殿的灯火辉映下,颜色将与皇后的正红色宫装别无二致。

        目光扫过后面奴才端着的头冠,攒金嵌东珠的贵妃七尾凤图腾…她如今只是正二品妃位,按规矩该是五尾凤图纹。“这头冠,也逾矩了。”

        “这头冠和绣纹都是经皇上亲自过目的,阖宫只这一份,断错不了。”  贾廉机灵,办差的同时不忘替皇上与沈明娇买好,悄声道:“前朝后宫这些日子一直有懿主子失宠的风言风语,皇上这是…替您做脸呢!”

        “慈儿来替我更衣吧!”  却之不恭,沈明娇收下宫装。

        “这是长公主回宫以后初次赴宴,过去的宫装想是都不能用了,内务府刚刚送了新的大妆到徽元宫。”  贾廉陪着笑脸,与慈徽道:“殿下回去试试吧!绣娘都在徽元宫候着您呢!哪处不合身,改改也来得及。”

        “好!皇兄真好,还给我准备了新衣裳!”  慈徽神色雀跃灵动,对着沈明娇微点了点头,便随贾廉回了徽元宫。

        “主子,这宫装,咱们穿吗?”  观棋端着这块烫手山芋,问道。

        “穿!”  沈明娇摩挲着这套直逼皇后衣妆份例的宫装,心思飘忽。

        “可是主子…这样不会得罪皇后吗?”  入画蹙眉看着这件衣裳,担忧问道。

        “得罪?”  沈明娇点点她的额头,“开始便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遑论得罪与不得罪。”  皇后恨左相是真的,但一开始也未信任于她。她与自己说那番早年旧事,无非是想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调查清远伯府身上。这番的用心…也是那日愉昭媛说了失踪案以后,她才反应过来的。

        皇后与她皆是面和心不和,这事尉迟暄是知道的。观今早情态,显然他并未将自己指示德妃的事告诉皇后。既然如此,他更没有理由舍近求远用这般粗陋的手段挑拨自己与皇后的关系。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倒是贾廉方才的话,尉迟暄知道自己在后宫腹背受敌,所以有意替自己做脸?

        想起慈徽的话,沈明娇将玉佩取出,系在宫装的腰带上。迟疑片刻…又摘了下来,放在袖兜内。

        沈明娇由入画替她绾好素髻,将攒金嵌东珠的七尾凤头冠戴在发髻上。亲自动手,拿起螺子黛描出两弯上调的双燕眉,眉心一点淡红牡丹花钿。

        水红色广袖宽身上衣,绣彩凤凌云花纹,下着同色掐金曳地朝裙,盈盈一握的腰身束金丝软烟罗。与东珠金凤头面相衬,本是雍容端庄的宫装,挂在沈明娇这身媚骨上,倒是穿出了一股子绮糜靡艳的姿态。

        “真好看,比画上的人物还好看…”  入画看着沈明娇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带了几分痴意,喃喃道:“皇上最知道主子该如何打扮。”

        申末酉初,沈明娇带着观棋出了永和宫,辇行至景运门,下轿换步行至前朝长乐殿。

        “懿妃娘娘!”  走出景运门没几步,身后荣贵太妃赶上来,言笑亲近道:“咱们一道儿吧!”

        “好。”  沈明娇应下,再未说旁的。

        “懿妃娘娘今日这身儿衣裳…”  荣贵太妃在后宫多年,如何看不出她今日装束的越了份例,迟疑道:“这身衣裳怕是…有些逾矩。”

        “是吗?”  沈明娇不以为意笑笑,淡然道:“皇上下午差人送到永和宫的。”

        “前些日子,后宫纷传,萧家那个庶女得宠更压过娘娘一头,如今看来…”

        “不过是件衣裳罢了。”  沈明娇泰然处之。

        “永靖侯府与萧家不合,贤妃又有了身孕。皇上此举,是怕后宫看人下菜碟儿,一味地巴结着太皇太后委屈了您。”  荣贵太妃望着前方大殿的红飞翠舞,美人如云,感叹道:“宠爱宠爱,原本就是两桩事,皇上宠谁都不稀奇,可正能让皇上上了心的,才是本事。”

        “气忿则不平,色厉则取怨。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罢了…”  沈明娇说的是真心话,尉迟暄对她是否有情、有几分,她都不在意。在生死家仇面前,情爱不过浮笔浪墨。

        “娘娘如今的模样儿,倒是让我想起了故人。”  荣贵太妃打量着沈明娇这张艳极的脸,像是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似自言自语般:“造化弄人…同样的人和事,再走一遍,不知结局又会如何?”

        “臣弟见过懿妃娘娘!”  暗处走上前来一人,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对着沈明娇拱手见礼。

        这宫中,能自称为臣弟的,只裕王一人了。沈明桥微微颔首回礼,打量着这位这些日流于众人口中毁誉参半的人物。

        裕王的面孔并不像荣贵太妃一般眉眼生笑,更不如沈明娇事先所想那般粗旷不修边幅。

        若说尉迟暄硬朗锋利,昭如灿日。则这位裕王更像隐于云层之下的皎皎明月,有男子中少见的清秀眉眼,气度俊逸,表面倒是半点看不出传言中耽于声色的模样。

        “旭儿,”  荣贵太妃看见自己儿子倒是满心满眼皆是欢喜,上前半步,殷勤问道:“皇上交待你的差事可都办妥了?”

        “已到德辉殿与皇兄复命了。”  裕王不着痕迹避开荣贵太妃的手,后退一步侧身,恭敬对沈明娇道:“懿妃娘娘请。”

        酉时正刻,尉迟暄说了些犒赏将士、告慰臣子的话,之后于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开宴。

        “北燕敖登王爷到!孟和公主到!”

        “北燕敖登,见过周朝皇帝。”  身高八尺的年轻男子,金冠束发,北燕王族装扮,腰间佩着一块质地不算好却雕刻精细的黄玉;一双眼睛生的极好,却过犹不及,反而衬得整张脸余下部分平平无奇,只见这如猎鹰般明亮犀利的双眸。不卑不亢,向尉迟暄行了使臣之礼。

        “孟和,给皇上您请安!”  美人仪态万千地问圣上万安。身材高挑丰满,无论长相身姿都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飒爽,倒是颇有几分秦胜月的气质。

        “我父王欲将孟和公主献与大周,显示我北燕修好之意。”  北燕敖登王爷说。

        正作壁上观的沈明娇闻言,一口酒差点呛到。这话…当真是诚意满满。她看向对面,果然,那能孟和公主此时的脸色难看极了。

        莫说是一国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愿像个物件儿似的,用上献礼这样自降身份的说辞。更何况被送到他国和亲本就身份尴尬,如今敖登这番言语,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

        “这北燕的皇室倒是有点意思。”  敖登的母亲是北燕王大妃,孟和与带兵的查干王爷是北燕王宠妾随所生。一旁的贤妃也是看出了端倪。

        “北燕王尚未册立储君,这两位王爷一带兵一主政,有得斗了。”沈明娇好整以暇看戏,与贤妃道:“如今看来,孟和公主的兄长怕是落了下风,不得已才送了妹妹入宫争取大周的支持。”

        “孟和公主英姿飒爽,朕看着…倒是有几分镇远将军府秦小姐的气度。”  尉迟暄对美人的态度不冷不热,看向旁边的裕王,朗声道:“裕王弓马娴熟,于孟和公主倒是良配。”

        被点到名的裕王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孟和公主,并未露出什么喜恶态度,静静等着尉迟暄下文。

        “我不愿意!”  孟和公主未等尉迟暄叫起便起身,半点女子羞怯之意也无,直视上首,势在必得道:“我来大周,是要嫁给皇上的!”

        “便封豫承徽吧,皇后替人安排个住所。”  尉迟暄懒得多言,漫不经心道。

        气氛古怪又热烈,敖登王爷此时突然上前,大礼对其请道:“外臣此行前来还有一事望周朝皇帝允准。”

        尉迟暄皱眉,似乎是想到了敖登接下来要说的话,便道:“今日乃朕为北燕使团接风洗尘之宴,不议朝政。”

        “北燕愿以江夏、延河二城为聘,并二十年停战、互市为易…”  敖登并未就此罢休,目光扫过沈明娇,继续道:“请大周皇帝割爱,将懿妃娘娘和亲至北燕。”

        “敖登王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尉迟暄怒气沉沉盯着敖登,山雨欲来。

        “我北燕民风开放,女子二嫁实乃寻常事。于我北燕王室妃嫔中,亦是屡见不鲜。”  敖登直起身,目光灼灼看向尉迟暄:“本王不介意懿妃娘娘二嫁,嫁与本王后,愿以王妃正礼相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江夏、延河乃北燕边境重城,尤其江夏城地势高险,易守难攻。大周与北燕交战多年,数次攻之,皆是损兵折将。是以近年来,大周皆是将战线横拉向东,避开不利地势。

        如今为了懿妃,竟是要将这占尽了先机的地势拱手相让?更别提二十年停战这样闻所未闻的求亲条件。一时间下首众人皆觉得北燕王爷是色令智昏。

        更有不少反应快的臣子已出列请求尉迟暄应下和亲。

        沈明娇摩挲着自己手间的玉佩,抬眼,看向敖登身后站着的随侍使臣,心下了然。别人不认得这张易容后的脸,她可熟悉得很…那人,正是此时本该在北境战场的,她的三叔,沈庭沛。

        “皇上!和亲之说,古来皆有之,何况各朝各代并非没有秀女和亲之先例。懿妃娘娘乃天子家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其本分。臣请皇上,应北燕和亲之请。”  兵部侍郎许思携道。

        尉迟暄身体微微前倾,面色阴沉,刚想开口驳斥。见下首暗流涌动,收势,心思莫测听着群臣之言。

        豫泰伯出列见礼,“皇上,我大周与北燕交战数年,少有败绩。我朝精兵猛将如云,如今一役更是将北燕逼退棋岭一线以南,何须如此?”

        吏部侍郎于存跪请:“皇上,我大周攻江夏城数年皆不破,如今敖登王爷之请在前,要边境安宁如探囊取物。难道只为懿妃娘娘一人,便要我大周以往数万英灵空付?”

        “皇上!”  御史隋节上前,面色刚毅,掷地有声道:“许嫁嫔妃和亲!是何等伤风败俗的荒唐之事!奇耻大辱!”

        沈庭霖眼风带过佯作敖登太子身边随从的沈庭沛,出列道:“臣为国尽忠乃是本分,若是此时北燕来犯,永靖侯府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为陛下上阵杀敌。可如今北境争端胜利在望,何须女子和亲以求太平?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大人说的轻巧!”  左相易殊气定神闲从席位走出,一礼道:“永靖侯府素来受我大周百姓爱戴,如今此等为黎民止战之事,何故推辞?北燕愿以王妃之位许之,足见其对我大周敬意。”

        “事急从权,江夏、延河二城的位置之紧要,无须哀家多言,何况二十年停战…许嫁嫔妃也没什么,北燕民风开放,我中原也并非无此先例。”  太皇太后老神在在,忽然开口道:“舍了一个妃子,能让大周得以休养生息,皇上…不如考虑一下敖登王爷的建议。”

        “呵呵,好一句事急从权。”  一直在旁一言不发的裕王笑道。“世人皆知我最爱风花雪月之事,见众位这般棒打鸳鸯,实在是于心不忍。热火朝天的…也没人问问,皇兄是不是舍得懿妃娘娘。”

        “旭儿不得无礼!”  荣贵太妃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还是没能拦住裕王。

        “祖母,永靖侯府的三爷、世子,正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大周打江山,您在这边便要将人家的女儿送到北燕那民风彪悍之地和亲。可是太不讲究了!”  裕王睨着太皇太后,冷冷清清玩世不恭道:“何况,可不是所有人家,都像萧家一般,靠着裙带关系起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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