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世人无病

正月十六的清晨，待我像往常一样摆好摊后，等来的却是钱管家，他挽着菜篮子，里面装着肉和青菜，另只手里还拎着一条还在挣扎的鲫鱼。
  他将四枚铜板扔在我桌上：“李江湖，来两块豆腐。”
  “好。”我麻利地包好豆腐，轻轻放进他篮子里，忍不住问道：“钱管家今天怎么亲自来买菜了？香岚呢？”
  “病了。”
  “什么？病了？”我大吃一惊：“她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钱管家一脸冷漠道：“谁知道呢，许是放河灯时在河边吹了凉风，夜里又没盖好被子，伤风了吧。”
  我的心头莫名地有些担忧了：“病得严重吗？”
  “她和暖心住一间屋，听暖心说烧得额头滚烫，人也迷糊了，丝雨去请大夫了。你卖好你的豆腐就行了，我们家的丫鬟是生是死要你瞎操心？”钱管家不愿再多说，转身离去。
  什么人嘛！哎，罢了，我怎么能跟一个小太监计较。
  自我安慰了一番，可我心里却老是浮现出香岚那双酷似王佳佳的眼睛，使得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哎，既然丝雨去请大夫了，应该就不会有事，只是不知丝雨会去请哪个大夫。李回春医术倒是不错，可……香岚就是一个丫鬟，丝雨又是细作，如果不是钱管家指名道姓，丝雨会去回春堂？穆娘子倒是心善，只怕孕期爱睡，还没这么早起来吧。
  如此一想，我又纠结了。
  ……
  一个时辰后。
  “李江湖，你每天真是早。”李东升远远走过来，一身深褐色的短布衫让我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东……东家早。你这是……”
  “仙儿不知在哪儿给我翻出来的衣裳，让我在客栈时好穿着干活儿的，怕我把那些绫罗绸缎弄脏了。”李东升伸开双臂转了个圈，似乎对自己的这身新装扮还十分满意。
  我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的衣裳，附和道：“哦，穿短衫是方便些。”
  “给我来碗豆花吧。”李东升在小桌前落座。
  “好。”我打了碗豆花：“东家没在家里吃早饭吗？”
  “没有，钱管家说香岚病了，锦绣和暖心做的饭我都吃腻了，还不如到外头来换个口味。”李东升接过豆花吃了一口，眼睛朝黄氏糕点铺看去：“真没想到黄掌柜是襄主，平日里仙儿还跟他那么亲近，我还在他铺子里买过几次葡萄干，如今想想真是后怕。”
  “襄主的目标不在穆娘子，应该没事的。”我安慰道，续而问道：“香岚的病没事儿吧。”
  “哦，李回春给她看了，已经用了药了。怎么，这么关心她？”李东升坏坏一笑：“看上那个丫头了？”
  我心虚了：“哪有？”
  “仙儿说，过几天选个好日子给客栈几个伙计娶个妻，把家里几个丫鬟也嫁出去。你若是有心，多加你和香岚一对也是顺便的事。”
  “我……我有未婚妻了，她叫王佳佳。”我说道，捧起王佳佳送我的手炉，心里又悲伤起来。
  “王佳佳，哦，我见过，哪有香岚漂亮。”
  我急了：“难道喜欢一个女子就只是图她的美色吗？佳佳和我青梅竹马，她虽然不是最漂亮的，可她心地善良，她是最懂我的人。”
  李东升面露惊喜：“你也这样认为吗？呵呵，所谓‘君子所见略同’，我这人就爱结交能够谈得来的朋友。别的不说，单单就娶妻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就有共同话题。青梅竹马，最懂自己的人，娶妻如此，真是人生大幸。”
  我知道李东升又回味起了与穆娘子的甜蜜，心中虽羡慕，可更为王佳佳的离开感到深深的痛心和遗憾了。
  “如果不是穆悠，我也能像你一样幸福。”我喃喃地说道。
  李东升已吃完了豆花，他放下两文钱，抹了把嘴：“你还放不下吗？人死不能复生，冤冤相报何时了？
  李江湖，你是穆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不管穆悠做了什么，你都不许去伤害他！如果下次我再看到你想打穆悠，甚至对他动刀子，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听着李东升的威胁，看着他生气的俊脸，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你和穆悠情深义重，可你不能毫无原则地袒护他！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身为钦差，更应该以身作则。”
  “你……你怎么这么倔呢？”李东升愤然起身，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我冷冷一笑：“如果穆悠杀了穆娘子，你还能和他继续做朋友，那我也原谅他！”
  “你……”
  “东家，你来了？刚好客栈里忙死了，呵呵，你这身穿着太精神了，今天是要来帮忙跑堂吗？”福伯恰到好处地出来了，阻止了我们的口舌战。
  “嗯，给你们帮帮忙。每天也不能总写字，跑跑腿也可以锻炼身体嘛。”李东升说着，陪福伯进了客栈。
  他们今天生意真是不错，带动我的豆腐豆花也卖得飞快，很快装豆腐的匣子便空了，铁桶也见了底。

  “穆钦差，真厉害，一心只为替民除害！选密探，设天眼，吐蕃细作苦不堪言！众官员，政务忙，铺桥修路建学堂！百姓齐心可断金，众志成城抵万军！……”
  童谣声又传了过来，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称赞，今天一共走过三波不同的小孩儿了，每个孩子都很开心地唱着，手里还拿着各种小吃，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向文博、杜秀珍策划？苏小吕、刘家宝执行？
  一定是这样了！
  动用天眼密探三个队来歌功颂德，这是要做给谁看？
  难道，小穆也和我一样，这两天都在等着京城来人么？
  我将卖豆腐的家什收好，迅速朝回春堂去了。李回春说得计谋不错，可他毕竟是小穆的挚友，我真是没弄明白，他为何偏要害小穆被免职？就因为小穆身体欠佳，需要静养？
  回春堂前门可罗雀，诊室的屏风也竖在一边，药柜那边却传来阵阵孩子的欢笑。
  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大约一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药柜前的台子上，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摇得正欢，李回春撑着头对她说着什么，两人均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大夫。”我唤道，朝小女孩儿笑道：“一晃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李回春帮孩子擦了擦嘴角：“刚一岁。”
  “真可爱！”我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小辫子。
  “她叫欣妍。”
  “哦，欣妍，好名字。”我随口夸道，对于取名我不太懂，不过李回春是个讲究的人，他宝贝女儿的名字肯定是花了心思取的，寓意必定也是极好的。
  我环视一眼医馆：“怎么一个病人都没有，闲得在这儿带孩子？”
  李回春朝外努努嘴：“看到我医馆门口的对联了没有？———‘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自从学了医，师父第一个教的就是这个。
  前几年在杜氏医馆跟着师父师兄，每到冬天，总是有看不完的病人，难得今年的冬天这么清闲。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一愣：“这我哪儿知道，人吃五谷杂粮，何时生病，这哪儿说得准。”
  李回春欣慰一笑：“今年的冬天像往年一样冷，可是，这襄州境内却添了许多温情，人心暖了，一高兴就啥病也没有了。”
  “李大夫什么意思？”
  李回春把欣妍抱在腿上，继续道：“难道你没注意吗？年前，徐县令便派人挨家挨户查看百姓们有无过冬的物资，没钱的人家，送炭送米，送冬衣被褥。百姓们吃饱了穿暖了，生病的人自然少了。”
  我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徐县令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李回春淡淡笑道：“岂止徐县令，整个襄州，一城五县，均是如此。因为雷刺史传达了钦差的原话：若是襄州哪个县有一个百姓饿死冻死，就让那个县的县令陪葬！”
  我陡然明白了李回春这番言论又是在夸赞小穆，不由得冷冷一笑：“到底是他的挚友，亏我还相信你能帮我请来朝廷的人。”
  李回春道：“我答应过别人的事，可是言出必行。你想让人治穆悠的罪，目的是为你的未婚妻报仇。可我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丢官，仅此而已。
  秀珍这几天一直在和向文博教导城里的孩子们唱童谣。穆钦差英明神武，抓获了吐蕃细作，带领各官员一起，让襄州如此繁荣，就算他的行为有不当之处，圣人知道了定然也不会过多追究。”
  原来，这一切早在小穆的掌控之中，或者说是李回春获知了我的企图，早就帮小穆想好了对策。这些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故作平静地问道：“那京城的人来了吗？你不是说最快正月十五就会来人吗，今天都十六了，有人影儿吗？”
  “你没看到？”李回春反问我：“今日清晨我去给仙儿诊平安脉，之后和李东升一起出的门，我见李东升连新衣裳都换上了，难道不是为了去客栈当小二跑堂，亲自迎接京城来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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