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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十七八3333


元帝抵京那天,没做休整就去见了傅应绝。

说起来,傅应绝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他很少去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管是刻意遗忘还是记忆淡化。

偶尔记起来,元帝留在他脑海中最深刻的——或许是体温在他怀里消散那一瞬。

傅应绝同自己说没什么好想的。

如今是.......

感谢傅锦梨送来的的诈尸。

谢她八辈祖宗。

“爹爹,爹爹的爹爹来,在外头,苏展告诉梨子。”

傅锦梨满宫地找傅应绝。

她爹还蛮能藏,愣是叫她小梨子大王关门放弟弟才在中极殿的小偏门把人找出来

傅应绝老大不乐意,不情不愿地坐着,被傅锦梨苦口婆心地教育。

“朕同你说,赶紧给朕送回去,一国之君兹事体大,那边没了朕出什么问题,你跟落安一起扫地出门。”

傅应绝垂死挣扎。

傅锦梨哎嘿嘿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抠抠小手:“扫地是不是,扫大街爹爹,米有关系,小梨子会的,养爹爹夫子,还有弟弟,小梨子扫大街。”

她很有担当,又主动认错:“等梨子长大,夫子关门啦~夫子以后关门,梨子踹开,长大就可以啦!”

等梨子长大,夫子就关不住梨子噜。

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天天被爹爹在这儿欺负,她自己偷偷跑,把爹爹留在这儿教训。

教训!

回去吃一块糕糕,梨子大王不生气了再回来接爹爹。

孝死了,

傅应绝气不打一处来。

正这时,元帝也到了。

“小九!”

焦急的呼唤随着凌乱的脚步踏进中极殿。

傅应绝下意识挺直了懒洋洋靠着的腰板。

匆匆忙忙进来的老人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因为退下帝位,没了高座之上的束缚,跟寻常人家的长辈没什么分别。

元帝进来便注意到了傅应绝,眼中关切忧虑,见他全须全尾地才松了口气。

想靠近些打量打量,瞧瞧身上可还有什么不妥,又怕傅应绝不喜。

他便堪堪停留在傅应绝几步外。

“父皇听见消息就回来了,又怕来不及,你二哥那儿无需操心,不用顾忌我,你才是君主自行做主便是。”

他找着话题,想同傅应绝多说几句。

只是傅应绝今日倒奇怪得很,话不多,便是嘴欠得同他对两句也无。

沉默得紧。

“小九?”元帝满腔热意稍克制了些,

“唔,”傅应绝走了一瞬的神,听见提醒,他漫不经心地移开落在元帝王脸上的视线。

淡声道:“又出不了事儿,你好好在那边待着就成。”

那小子又死不了,着急忙慌回来做什么。

傅应绝倒是没刻意地去模仿那位,他不知是无所畏惧还是出于些什么,一点都没掩饰自己。

就算是同一人,经过整七八年的沉淀,也做不到一成不变。

落在元帝眼里,那更是天差地别。

眼前人看着样貌变化不大,可就是叫元帝觉得怪异。

在他记忆中,小九是张扬肆意,十几岁的年纪就算再沉稳也有些滚烫的躁。

可眼前人......

很静,似一面毫无波澜的湖镜。

傅应绝的眼睛随了先皇后,是一双散漫多情的凤眸。

十八九岁时的他眼睛狠而不绝,点缀着零星的笑意。

元帝不觉得两年的皇帝生涯会叫人变化这般大,

如今那双眼中,黑压压,沉甸甸地,藏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眼睫微垂间,带着厌世自丧感,透不出光来。

“过来。”傅应绝任他打量,自己招呼起一边的傅锦梨。

“好嗷~”

元帝这时才瞧清楚,不是没有光,只是视线分在那小丫头身上时,才多了丝人气儿。

元帝喉间烧得发痛,干哑。

这样的傅应绝,叫他心揪了起来。

看着傅锦梨麻溜地爬上他膝盖坐好,傅锦安又伸出小手攥住他的衣袖。

两只团子将傅应绝围住,元帝才稍觉他身上的凝滞褪去不少。

“小九......”元帝恍惚。

“嗯。”傅应绝轻嗯,低着头没看他:“我这不好着呢,用不着担心,你,”

元帝周身风尘仆仆,面容疲倦。

“......你先回去歇会儿,我叫苏展送你。”傅应绝默道。

元帝大抵是瞧出他似乎不太想交流,自己也确实不太撑得住,便顺着他回去了。

直至他转身,傅应绝才重新抬起头来。

他朝着那道背影看去,

元帝走到门边,身影自然而然地被外头的光线笼罩住。

那光蛮晃,叫傅应绝不适地眯了眯眼。

可是他没收回视线,

只是想着今天日头好,刺激得眼睛都有些发酸。

“爹爹。”傅锦梨忽然喊他。

傅应绝默默地垂眼,抽回情绪,不再看了,“嗯”一声,问她:“做什么。”

傅锦梨看了看元帝消失不见的身影,敏锐地察觉到傅应绝情绪细微的变化。

小手覆在他手背上:“那是爹爹的爹爹,你不认识?”

傅应绝还记仇胖丫头坑了他,这次没顺着她的话说,而是呛声:

“那你爹可太多,指的哪个。”

不阴不阳地,呆瓜没听出来。

她绞尽脑汁努力思考一番后,小手一锤,开始糊弄人:“爹爹的爹爹就是爹爹的,都是爹爹。”

傅应绝哼笑,瞧出她和稀泥,但也没计较。

他落在傅锦梨后背护住她的那只臂膀坚不可撼,就连被傅弟弟牵住的手也顺从地放松。

看似一切游刃有余,又圆满温馨。

可当他半阖着眼,沉默许久后,才轻轻落嗓,道:“那是小九的。”

是小九的,不是傅应绝的。

.

大胖丫头实在是个情绪敏感但是脑瓜子迟钝的呆瓜。

她愣是要说爹爹不对劲,但是她不知道哪儿不对劲。

她去问傅弟弟,傅弟弟只会喊姐姐。

.

傅应绝尽量避免同元帝见面,朝堂上的事儿他还是尽职地一直管着走。

只是原先疾风暴雨中带一丝温和的手段,变得更加凌厉了。

总给人一种‘他不耐烦了,处事能快则快,弄完让他赶紧走’的错觉。

只是再怎么避开,都有被抓住的时候。

元帝在宫里,成了专门遛梨子遛弟弟的。

两只大胖娃娃,跟着个小老头子,每天乐呵呵地在宫里转,傅应绝这个当皇帝倒像给几人包尾的。

今日元帝送孩子回来,几人在御花园钓鱼,一人手里拎着一条。

傅应绝看见的时候,脑中只有两个字:想逃。

傅锦梨力气大,她扛着的那条最大,摆得最厉害。

胖丫头被小鱼一尾巴甩在脸上,打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将小嘴巴都颤成条波浪线。

要哭。

“啊呜哇——”

傅弟弟立马凶狠地嗷呜一口咬在鱼身上,跟小狗似地,替她报仇。

元帝手忙脚乱地分开两人。

闹剧很快收场,几人又下去换了衣裳。

元帝收拾好的时候,那两个小的都还没来,外头只坐了傅应绝一人。

许是怕傅应绝觉得他一把年纪还胡闹,元帝笑得还颇为尴尬。

他自然地坐到傅应绝旁侧的位置,两人之间仅隔着一个茶案。

上头放着几碟模样各异的糕点。

花花绿绿的,光看着就齁甜。

“多久回去。”傅应绝低声问他。

“嗯?”元帝笑望他:“再过小半个月吧,难得回来。”

他开玩笑一样,不经意般夸赞:“小九当了皇帝倒是沉稳不少,瞧着像那回事。”

傅应绝不置可否,扯了扯唇角,没什么笑意,但也算回应。

他无聊地捏了案上的糕点咬在嘴里。

那糕点小小的,是专门为两个小孩儿做的,在傅应绝手上许是还没他一个指节长。

元帝往旁边一瞥,瞥见味道最寡淡的茶糕只被他动过一块,其余的口味挑挑拣拣地,竟是都尝了些。

元帝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淡了去。

可不过一会儿,他又笑起来,像从前每一次一样,专注又温和的目光落在傅应绝身上。

他习惯性地安静瞧着傅应绝,不打扰,只享受同他共处一室的平和。

“小九。”他开口:“老二在朝上可还有欺负你。”

傅应绝差点噎住,他有些古怪,好心提醒:“你问问老二,他怕是要怨你眼睛不好使。”

老二欺负他?

那不是笑话。

元帝被他逗笑,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

到最后,他才问道:“过得怎么样,小九当皇帝可觉得辛苦。”

辛苦。

傅应绝这个皇帝当得很辛苦。

若是换个人问,他不冷不热两句就过去了,可偏偏是元帝。

傅应绝对上他那双包容又平和的双目,脱口而出的一句“就那样”,鬼使神差地被咽了下去。

长睫颤了一下,傅应绝搭在一边的手无意识地缩紧。

最后,他只是别开脸,无声沉默。

也因这个动作,他没看见元帝的表情,没看见那张脸上的复杂痛苦,与心疼。

————

傅锦梨她小爹还是回来了,伤得不轻,又不能暴露行踪。

最后还是傅应绝亲自出马去接的。

一碰见人他就好一顿冷嘲热讽,小爹气不过,但是小爹理亏根本还不了嘴。

主要也是骂不过。

他回来了,某人也是功成身退,离去之时还顺走不少好玩意儿。

看得傅锦梨直呼土匪。

.

傅应绝回朝已经有段日子,期间他忙着养伤,怕被瞧出不对劲来,便没见元帝。

元帝是在准备回行宫的时候才见到他的。

是夜,

傅应绝拖着疲惫回到寝殿,远远就看见外头那道掩在暗处有些佝偻的身影。

他大步上前去:“怎么过来了。”

是元帝。

傅应绝也不知那位这段日子是怎么行事的,所以犹豫着没再继续说话。

谁知——

“他回去了?”元帝忽然问。

傅应绝微愕,迎着元帝温沉的视线,良久,点了下头。

“嗯。”

只一个字,元帝瞬间泪流满面。

傅应绝不知他如何知晓的,也不知该从何解释。

却听元帝道:“若是连你二人都分不出来,那我枉为人父。”

说到底,他才是这个世上最最熟悉傅应绝之人。

傅应绝又傲又拗,不喜甜食,那是当真一点儿都不会逼自己去试。

可那个孩子,便是再如何不喜欢,他都会面无表情地咽下。

不管是稍能入口的茶糕,还是甜得发腻的糖糕,他毫不偏颇,精准地拿捏用量,叫人瞧不出喜好。

“老大死的那次,我瞧见许多荒唐,却也告诫自己糊涂些才是最好,永嘉不时也说些奇怪的话。”

傅锦梨会说自己是小龙崽子,偶尔跟在傅应绝身边却会嘀咕着:好想爹爹呀。

元帝哽咽:“那是......我能感觉到,是他对不对。”

他看那位时,心底总是酸楚又痛苦的。

如今想来,

那不过是一个做父亲的,即便再不知情,可只需一眼,由心到身,都会本能由自己的孩子牵动。

那也是......他的孩子。

可是他不知,不知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傅应绝伸手扶住元帝,在元帝希冀地朝他询问那位的状况时,

他摇了摇头,

忽地有些不忍。

“他........”

傅应绝沉默许久,才道来:“他是,双十那年挂孝登基。”

“傅氏皇族,余他苦掌。”

“永嘉是,第七年,才到他身边的。”

所以,

他独自一人,走了好久好久。

元帝险些站不住,

“我……我从未想过,要留这样的局面给他,”

“那日我问老二有没有为难他,他还招笑,想想也是,老二哪里困得住他。”

“可我问他辛不辛苦,他不答我……”

“怎么会不辛苦呀,小九,朕从来都只想给他最好的,可是,办砸了,是不是办砸了。”

“他在那头,只有一人,怎么熬呢,怎么熬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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