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穷

黑白无常敲响林霁家的房门时，她正在厨房端菜，毫不客气地使唤刚做完饭的债主：“许鹤卿，开门去！”

        许鹤卿懒洋洋地瞧了她一眼，端着茶盏走到门边。

        门外，白无常恶狠狠地揪着弟弟的领子：“你在陛下面前少说话！尤其不能提起阴兵的事知道吗？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黑无常一把扯回自己的痛衣轻轻抚平，抬头不满地看着他哥：“为什么？”

        白无常瞪回去：“废话！你自己说话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吗？陛下本来就不愿接手地府，你万一再说漏了嘴，陛下不干了怎么办？”

        黑无常愤愤把衣领从对方手里扯回来：“继位大典都结束了，陛下难道还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白无常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这几十年过得太安逸，把脑子都过丢了！光是继位大典有什么用？她现在顶多还只是半神！她只能使用阴力而已！”

        “古往今来，哪有二十出头就得到天道认可的冥王？”黑无常不耐烦地道，“就算是老冥王，也是将近四十岁才得到了天地认可。你我是看着小陛下长大的，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撂挑子的人。你不必担心……”

        话未说完，门忽然被打开了。

        地府里面说一不二的黑白无常二鬼使扭头一瞧，差点吓软了腿。

        许鹤卿觑了他们一眼，侧身温声邀请：“进来吧。”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行礼谢过灶神大人，战战兢兢地溜着门边走进去。

        “你们应该知道什么是不该瞒着她的吧？”他低头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随口道。

        白无常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头朝下栽进屋子里。

        林霁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时正瞧见他俩的荒唐样，眼前一亮：“诶，你们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来的是判官。”

        白无常低咳两声，凑过去殷勤地接过林霁手上的盘子，悄声问：“判官今日去监督物流那边了。不是、这位祖宗怎么和您……那、那个，您两位眼下这是已经……”

        他使了个眼色，嘿嘿一笑。

        林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眼睛怎么了？”

        黑无常接过另一盘腌蒜茄子，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了一块，含糊道：“他想问灶神大人为什么在这，还有……”

        “没有！没有了没有了！”白无常连忙从盘子里又拿起一块狠狠塞进弟弟嘴里，磨着牙皮笑肉不笑：“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债主爸爸说要住这，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啊？而且人家还愿意下厨。”她哭笑不得地一挥手，“倒是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下手啊？给我洗手去！”

        打发走了两个心情复杂的手下，她扭头去看客厅里的另一个人，好奇道：“你对他们干什么了？”

        许鹤卿缓缓饮了口茶:“大概是许久没有见面了，有些惊喜？”

        惊喜个鬼啊！

        林霁自是不信，却也没多问。她在心里呵呵冷笑两声，扭头看向许鹤卿。

        她忽然一愣：“怎么突然换上西装了？上回见到你这身，好像还是我的高中家长会吧？”

        林霁上下打量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你这领带怎么回事？”

        她走过去扯了扯他亮银色的领带：“怎么系成了这个样子？”

        许鹤卿顺从地弯下腰，银边眼镜在鼻尖微微滑落，声音里含着微微笑意：“大概是太久没系了，忘记了。”

        纤细的指尖勾住领带打了个漂亮的结。林霁把领结微微往上推去，听见许鹤卿温柔地嘱咐：“吃完饭我出去一趟，晚上不用等我。”

        高大俊朗的青年微微俯身，镜片下眼神晦暗，静静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神明。

        身前给他打理领带的冥王陛下却仿佛一无所觉，答应道：“记得带钥匙。回来得太晚我可不负责留门。哦，对了，明天午饭不用做我的了，我去地府那打个架，应该赶不及吃饭了。”

        刚洗完手出来的黑白无常僵硬地站在一边。

        淦，这什么老夫老妻日常！白无常颇为痛心地想道，早就知道这老狐狸不安好心！他居然偷家！

        许鹤卿瞥见一旁呆立的两位鬼使，心情颇好地勾唇微笑，抬手摸了摸冥王陛下的脑袋：“别受伤，打不过记得叫我。”

        手还没落下去，林霁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让开：“知道了，别小看我——你们洗完手了？过来吃饭吧，吃完有事和你们说。”

        许鹤卿的手落了个空，不禁哑然失笑。老狐狸倒也不觉得尴尬，从容地放下茶盏，跟着走到了餐桌旁。

        今天的晚饭除了腌蒜茄子还有醋溜土豆丝和一大碗林霁爱吃的南瓜焖肉。

        做饭的人不负责端菜，林霁捧着碗筷也腾不出手，只好站在一边指挥：“快，来个不怕烫的把锅端过去！”

        黑无常天生阴气缠身，不辨冷热，当即自告奋勇端着砂锅送到了桌边。林霁像个孩子一样笑眯眯地跟脚走，招呼道：“来来，灶神大人亲自下厨，这可是难得的福分！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许鹤卿敲了敲她的脑袋，到底是没忍住，抿唇笑了。

        白无常觑见许鹤卿没动气，便夸张一笑：“哟，机会难得，我们兄弟可得多吃几碗。”

        黑无常在一旁认真点头。

        林霁笑着把碗递过去：“放心，以后你们来蹭饭的时候不会少的。”

        兄弟俩笑容一僵——这话说的，怎么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事呢？

        一旁的许鹤卿闻言笑了一声，把盘子往对面推了推，温柔道：“多吃点。”

        给资本家打工的日子还长着呢。

        黑白无常兄弟对视一眼，含泪吃下三大碗。

        吃完饭后，林霁站起身主动收拾碗筷。

        白无常连忙站起身，陪笑道：“哟，这哪能让陛下动手？我来我来……”

        他话没说完，被许鹤卿拦下了。

        灶神大人摇摇头：“别管，让她干。”

        林霁从厨房探出头来，弯着眼睛笑：“擎等着吃可不得挨家长的训？我要是不洗碗，他还得给我找旁的错处！你们两个先去书房，等我洗完碗有事找你们。”

        灶神大人含笑听讽，死不悔改。白无常却不敢这么放肆，只好苦笑着冲他作了个揖。

        许鹤卿拿起玄关柜上摆着的钥匙，摆摆手：“抱歉，我有事得先走了。明天的事，你们倒也不必太担心，阿霁自己是有分寸的。”

        黑无常顺手摸了个茶几上的苹果，一边大口咬着一边点头。许鹤卿温和地笑了笑，离开还没忘顺手关上门。

        黑无常啃着苹果，小心地看着他哥。

        白无常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凑近了甚至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门口：“听听听听，这护犊子的样子，这房主姿态。那是我们地府的人！我们地府的冥王！”

        不要脸的，他偷家！

        林霁洗完碗推开书房的门时，白无常已经恢复了平时圆滑开朗的样子。

        她的房子还是老式的两室一厅构造。因为平时只有她一个人住，剩下的那间便改成了书房。

        白无常也是数年不曾来过这里，四处打量了两眼，啧啧感慨：“陛下这里倒是没怎么变动。”

        “从来都是我一个人住，变动什么？”林霁随口答道，“坐吧，我有事跟你们说。”

        兄弟二人落座，黑无常率先开口：“陛下，昨日交代我们的事已经做好了，您放心。”

        林霁笑起来：“你们办事，我当然放心。”

        白无常正色道：“陛下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林霁甩了甩手上的水：“怎么，觉得我有点狠？”

        白无常连忙站起来：“不敢。”

        林霁却摇头认真道：“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无论是阴兵改制还是我眼下办的物流淘宝，都和地府延续了千百年的制度格格不入。我不要求每个人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但在我的治下，我不想看见抱团反抗的起义军。”

        她拍拍手，看向白无常：“那我们就开始吧？”

        “是，陛下。”

        酉时已到，十鬼使颇等了等，这才带着众多党羽姗姗来到了奈何桥头。

        为首的青面鬼使提着□□四处一张望，皱眉不满质问：“酉时已到，怎么不见新王？”

        他旁边的赤脚鬼使嘻嘻笑起来：“不会是害怕了，不敢出来了吧？”

        蛇女鬼使搡了他一把，嗔怪道：“说什么呢？新王如今才堪堪满了双十，还是个孩子呢。孩子害怕了，有什么丢人的？”

        十鬼使哈哈大笑起来。

        暗处，赏善司已气得涨红了脸。当中林霁却低头慢慢转着手腕，嗤笑一声：“我的确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但这帮几百岁的老头老太太也的确很没见识啊。”

        又晾了对方一刻钟，眼见十鬼使已有些不耐烦，林霁扭头笑问：“确定没问题？”

        黑无常重重点头：“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林霁撩起长袍，神态懒散又温和，竟有几分灵气化身许鹤卿的模样。

        “那就走吧。去瞧瞧我这些尊敬的长辈，能撑到几时几刻。”

        林霁甫一露面，便被蛇女发现了。

        她收了娇媚做派，下肢化为蛇身，吐舌时能听见“嘶嘶”的声音：“她来了。”

        林霁难得穿了冥王朝服。她头戴冠冕，眉眼冷沉，玄黑色宽袖上以金线隐隐勾勒出连绵岱宗。

        十鬼使显然不想这么快跟她撕破脸，虽不情愿，还是弯腰拜了拜：“见过新王。”

        林霁揣着袖子挑一挑眉：“王就王，偏偏加个‘新’字，这是何意？”

        青面鬼使收枪在侧，威严质问：“我等非有不尊之意，只是想问问，新王方即位，为何屡屡改制？祖宗之法不可改，我等恳请新王废除阴兵新制，下罪己诏，还地府一个清明朗日。”

        林霁扬声大笑：“好不要脸的说法。欺负我刚即位，便联合鬼使逼我废制。若我今日后退半步，来日你们怕不是就要逼宫了吧”

        青面鬼使察觉不对，□□脱手直刺，正冲林霁面门。

        “既然这样，也不必客气了。”林霁手腕翻转甩出。

        □□“砰”一声反弹回去。林霁平静收手，腕上的翡翠玉珠轻轻颤动着，化作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同时放出鬼力。

        地面轰然作响，土层震落，露出幽绿的纹路。十鬼使低头一瞧，脸色齐齐一变，翻身便要逃出：“不好，是锁魂阵！”

        锁魂阵乃是地府用来惩罚十恶不赦之人的大阵，被锁在阵里的灵魂都会遭受撕扯之痛，直到灵魂被压力碾碎，魂飞魄散。

        守在阵外的赏善司嘿嘿一笑，把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叛军一脚一个踹回去：“嘿，小崽子，让你们刚才对陛下不敬。滚进去好好享受吧！”

        直径五米的大阵将十鬼及手下都困在了其中。不乏有人恶向胆边生，调动鬼力直刺林霁。

        黑雾几乎瞬间就吞噬了阵前那个瘦削的身影。

        白无常悚然一惊：“陛下！”

        就在那一瞬，天地寂静。望乡台上哭声一顿，三途河里河水微凝，阴森长风肆虐的鬼力都停了。

        “啪。”一声响指突然响起。

        在人间仔细遮掩起来的磅礴鬼力激荡而出，方圆数里厉风过境，来自冥王的威压令所有鬼魂都不禁弯下腰去，不敢直视。锁魂阵内的众鬼更是受不住，齐刷刷跪了下去。

        黑雾里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果然，我还是更喜欢你们这样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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