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乔临川手头有个项目临近年关，跑了一趟英国，回国登机的时候，晃见了熟悉的身影，转眼不见人也没往深了想，结果下飞机的时候眼尖地看到那对夫妻俩的背影。

        他目光沉了沉，垂在两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几次想上前打招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一路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跟着。

        他们拿了行李，相谈甚欢，方芳经过岁月的沉淀更加有气质，头发束在脑后，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

        她挽上乔勤的手，乔勤说了些什么，她捂嘴笑起来，两人随着人流往出口走。

        乔临川垂头看了眼地面，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般，浑身染过戾气，在抬眼时捕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也穿得简单，黑色大衣从头裹到小腿肚，头上戴了个灰粉色绒毛的水桶帽，头发散在脸颊两边，低头看着手机。

        “典典。”方芳先看到她，出声招呼。

        夏也飞快抬起头，离得近了她都没怎么扫视就看到她们了，立马笑起来，黑屏了手机放进兜里，不顾人潮拥挤小跑过去抱住方芳。

        方芳更快乐，回抱住她，乔勤笑得慈祥，看着相拥的两人。

        三人看起来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我定了一家餐厅，地道菜，咱们先去把行李放了，然后过去吃饭。”

        “好呀。”方芳见到了夏也就把乔勤甩开了，拉住她的手，探到一片冰凉便双手捂住，拉在自己身前。

        乔临川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那三个身影再也看不见。

        接机的司机接到乔临川后，乔临川报了个地址，是一栋高档小区，到了小区门口停好了车没了下文，司机没多嘴，乔临川就静静地望着入口处。

        其实没多长时间，十来分钟吧，夏也的车出现在这边，乔临川嘴角勾起抹笑，嘲讽之意明显。

        乔临川依旧没让司机开车，那头进小区半把个小时又出来了，这会倒是没开车，夏也走在中间挽着两人，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他下了车，让司机不用管他了，司机把车开走，他才保持着远距离跟着三人。

        小区附近有许多大型商场，夏也找的店就在商场里头，乔临川跟着他们进了餐厅，在夏也斜对面一颗绿植的背后坐下，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也不会被看到。

        莫名觉得此情此景眼熟。

        这边三人凑在一起研究菜单，夏也一顺溜看下来点了七个菜，方芳没好气地拍她：“我们三个人哪里吃得完，干什么呢。”

        “诶呀，好吃，吃不完打包我带回家。”夏也说话眉眼间都是笑意，眼睛继续盯着菜单，看到了甜品栏又问：“可不可以再要一个华夫饼。”

        “可以。”方芳异常好说话，夏也眼睛一亮，看向她，她说出下一句：“一会儿你结账。”

        夏也小嘴撇下来，“我不要，叔叔给钱，叔叔有钱。”

        “你是个女孩子，你少吃点什么甜的油炸的，你这天天往炸鸡店跑，你看你都胖了，没我监督又吃了不少吧。”方芳转头就开始说教，夏也假装听不见，垂头看菜单。

        狡黠劲儿让她看起来十分灵动。

        乔临川垂眸，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没见过这样的夏也，她任何时候都是清冷的，骄傲的，跟他谈恋爱那会儿也是如此。

        可她有这一面，还是在这对夫妇面前。

        男人低头看着桌面，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后来吃饭，三人闲散的聊着天，没有很热闹的氛围，但也不冷场，意外地和谐，两位女士，一位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一位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气质都好，唯一的男性也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最后不知道又说到什么，方芳叹了口气，说：“要是我们辰辰还在，你是我儿媳妇儿就好了。”

        饭桌上的氛围有一瞬的僵硬，隔壁桌的乔临川也突然愣住，眼神呆呆地望着某处，不同于以往趾高气昂的模样，暖色灯光下挫败至极。

        突然地待不下去，他站起身来，也许是动作过于突兀，夏也不经意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身影。

        她神情有点儿错愕，那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了眼，两人视线交织一秒，也就一秒，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夏也收回目光来，心里百味陈杂，覆上方芳搭在桌上的手，“方姨。”

        像是安慰，又像是遗憾。

        方芳自觉失态，笑起来，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来，拍拍她的手背，“没事儿，那么久了，傻丫头。”

        夏也为此还是觉得遗憾，抿唇看着她，没说话，方芳没好气道：“你这丫头。”

        她终是泄了气，笑笑，方芳伸手去理了理她耳侧的碎发：“本来就是那小子不坦荡，我们之前怪小川也是糊涂。”

        “好了，不说他了。”她坐直身体，夹了筷子菜到夏也碗里，“咱们俩说说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夏也不以为意，“朝九晚五，时间自由，带薪双休节假日寒暑假，好着呢，工资一半供房租，一半玩乐，最近找了个兼职，还能存点钱呢。”

        说到这儿夏也心思又是一动，冲方芳俏皮眨眨眼：“方姨，要不，钱存你们这儿呗。”

        “你自己存着，有个什么要用钱的方便，钱不够问姨，咱们两个老太爷老太婆用不着那么多钱。”方芳语气不好，“你这丫头，天天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刚去做翻译的时候，工资全都给我们，干嘛啊，养老啊，用你养。”

        夏也怏怏闭了嘴，一说这个方芳就炸。

        她眨眨眼，递了个求救地眼神给乔勤，乔勤笑得不行，招呼道：“好了好了，快吃饭啦。”

        “哦，对了。”吃上两口，方芳才突然想起件事儿没说：“前段时间我跟我一个老同学聊上了，他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大”

        说到这儿，夏也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江以安最近也在天天忧这个，她欲哭无泪，打断她：“诶呀，方姨，我还小着呢。”

        “就是。”乔勤没忍住帮着夏也说话：“典典没多大呢，这都得看缘分，你别瞎操心这些。”

        方芳发火目标转移到乔勤身上，“你闭嘴，你懂什么。”

        她又看向夏也：“典典，你条件好，你得赶紧把同龄人里好的找了，再多过几年，你们这辈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到时候金龟婿都没有了。”

        夏也一听这话，怀疑起来：“你不会已经约好了吧？”

        “还没呢。”夏也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她又道：“他是记者，最近在执行外派任务，可能还得几个月，不过我和我老朋友说好了，等他回来你们就见一面，聊聊天。”

        方芳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好笑：“又没让你非得怎么着，就见一面。”

        “这孩子真不错，回来之后就升职了，本来家里条件也好，可比乔临川那个家伙”像是想到了什么，方芳有止住话头，重新接到：“而且我也跟她说了你耳朵的事情，人家不介意，看你的照片喜欢的不得了呢。”

        方芳跟江以安给她介绍对象都会先筛选一遍，也会提前跟对方沟通清楚，夏也其实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很多在意这个的，只是她们的爱保护着她，避免她受到伤害。

        “好好好。”夏也无奈应下，给方芳夹菜：“快吃，都冷啦。”

        方芳正好瞧见夏也的侧脸，看了半晌，满意至极：“咱们典典真是漂亮的没话说，高中那会儿，甚至大学刚开始那会儿，都矮矮个个的，也没那么好看，怎么二十来岁了，突然窜了一头，还变漂亮了，还有这气质，现在越来越好了。”

        “好了好了好了，别说了。”夏也被夸得不自在，连忙喊停，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们那个年审是几号啊？”

        “就这周五。”乔勤答话。

        “那咱们周末找个地方happyhappy。”

        方芳觉得这姑娘可爱，没忍住学她，把嗓子放软了些，状似撒娇：“嗨皮嗨皮。”

        “方姨。”夏也正色道：“你幼不幼稚。”

        方芳笑起来，半会儿才止住：“行啊，你到时候看看吧，然后差不多我们下周就回去了。”

        饭局在聊天里结束，夏也陪他们步行回小区，到了夏也停车的地方，夫妻俩没让她再跟着，嘱咐她开车注意安全。

        道别后夏也开车回家，路程不远不近，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夏也停好车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刚在餐厅里匆匆一眼的乔临川。

        男人倚着车身抽烟，吊儿郎当的，驮着背，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压着，披着一身浓厚的月色，光是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

        夏也叹口气，缓步往那边走。

        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月亮不见探头，黑得瞧不见路。二月初春，小区里的玉兰花适逢花期，一个个白花苞鼓鼓囊囊的缀在树上，一朵一朵聚成一片一片。

        白日里还不见得，这会儿夜黑风高，一片一片的白点缀着黑夜，莫名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距离拉近，那人也察觉到了，抬头看过去，对上夏也看着他的视线。

        就那样互相盯着，像是暗自较着劲儿，谁也不肯认输。

        女孩儿的眼睛生得好看，眼距稍宽，内眼角尖尖地往下压，双眼皮前窄后宽，不至于看不出来，却也没有夸张的过分，眼尾顺着双眼皮的弧度落下，不苟言笑时，是看着不好相处的。

        她的眼里有星辰大海。

        乔临川突如其来地心软，先败下阵来，开口解释：“我刚从英国回来，跟他们一个航班，后来一起出来，看到你去接他们，就一直跟着了。”

        夏也怔了下，打去年末遇上以来，难得见他这么心平气和地讲话。

        “打招呼了？”

        “没。”

        “那吃饭了？”

        “没。”

        夏也内心挣扎，手不自觉握紧，垂下眼帘，知道他见到了他们肯定不好受，更知道她其实不该跟他纠缠，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心软。

        乔临川看着她好一阵儿，半晌没等到吃饭邀约，扯了扯嘴角，开口，“没事儿，不用管我，我准备走了。”

        “嗯，好。”

        “”

        他点点头，在一旁的灭烟柱上灭了烟，直起身绕过夏也往驾驶座走，一步一步，缓慢至极。

        乔临川走出去几步都不见人挽留，嗤笑了声，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背影，软声道：“真不管我啊？”

        少有的，没带火药味的语气。

        僵持许久，久到乔临川都要放弃，他今晚是真没心情缠着她，这个时候夏也松了口：“我家里还有牛排，我可以给你煎，我也只会弄这些。”

        乔临川没吭声，看着她，夏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你”

        “好。”他先她一步开口，堵住她后面的话，起身往楼里走。

        两人到了屋里，夏也让他自己坐一会儿，他没说什么，乖乖地往沙发走。她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绕进了厨房。

        夏也的屋子不大，厨房是开放式的，弄到一半出来开了空调，顺带脱掉了大衣，其间看了乔临川一眼，那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让人心里发毛，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一头扎进了厨房。

        在她煎牛排期间，乔临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什么事都没做，想了很多，他们的以前。

        他把她弄丢了，某个和以往一样的清晨，醒来发现，她留在了昨天。

        乔临川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夏也把牛排端出来摆上餐桌，他坐过去，拿起桌上的餐具，握在手里。

        愣神间注意到夏也要走，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

        小小的，柔若无骨。

        他隔着衣物摩擦，动作细微之至。

        “你去哪儿？”

        “能不能陪陪我？”

        大概是他极少有这样求人的姿态，夏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临到最后，夏也才终于开口。

        “我之前在英国上学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离我很近，我有时候会去拜访他们。”

        男人“嗯”了声，看不出情绪。

        “叔叔阿姨因为没了”夏也说不出那些字眼，顿了下，“所以后来就挺照顾我的，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嗯。”

        依旧如此。

        她索性闭了嘴。

        夏也家里没有洗碗机，乔临川吃完饭自己去把盘子洗了，没多说什么，准备离开，反倒是夏也情绪上还稍微有了些许波澜。

        她送他到电梯口，乔临川都进电梯了，临到电梯门要关上，夏也突然伸手挡住，乔临川抬眼看她。

        “她们没有怪你了，你也要走出来。”

        简单的一句，甚至是夏也惯有的风格，平淡无奇的语调。

        “夏也。”乔临川总算不再是单音节的回复，郑重地喊她名字，语气里全然是笃定。

        “你还喜欢老子。”

        夏也一愣，收回手来，望着他的的眼睛，他不笑的时候，是极具冷意的。

        电梯门在对视里缓缓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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